第五十三章 决然

    我原本不辞而别的计划终究在最后落了空，上船、离港，树木和房屋都渐渐模糊，然而一个身影却愈发的清晰。站在元澈旁边的是驿馆的掌事，他不停地向船夫呼和，让我们停下来，船夫看着我，似乎在等我发话。
    然而还没等我说什么，吴乐倒先开口道：“靠岸停船。”
    船梆刚刚碰岸，元澈一个健步登了上来，直接扣住我的手腕，冷言道：“下船！”
    我不需要回答什么，即便是回答也没有用，元澈的力道很大，步伐也很快，我几乎是一副狼狈之态被他生生拽下了船。
    原本我一身戎装已经颇为惹眼了，当元澈一直拽着我走了好几条街的时候，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最后，他把我拉到一家小店里面，找了一个最僻静的位置，许久，他冷笑道：“你的气性倒不小。”
    我心里是有气的，元澈说的并没有错。更确切的讲，我是怨恨的。我从来不认为君与臣之间有任何平等的交换，诚然，他可以大胆地向我提出任何要求，但是于我，我想要的东西难道真的要去向他开口要么？人命自有贵贱，做为他人的棋子已然可悲，况且我与兄长终究不是他最重要的棋子。
    原本想要将一切的不满悉数说出，但是话到了嘴边，还是被我生生地咽了下去，化在心里，冰凉得生疼。良久，我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元澈默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枚东西，往桌子上重重一放——那是铁令牌。“早上在廊下找到的，寡人原本以为你对这件事情很上心。”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不带任何怒气，然而神色却比往日都要可怕。元澈肯追我们，自然是以为这件事，也只能是因为这件事。
    我只觉得心中一沉，愧疚和自责相继而至，但是最后占据我整个内心的则是恐慌。我几乎可以感到冷汗顺着脖颈，划过背脊，寒冷刺骨。尽管我拼命克制，我的肩还是不由得颤栗了一下。如果说之前元澈对兄长不闻不问，我还有资格向他开口的话，那么如今我是连埋怨的理由都没有了。我立即稽首，诚惶诚恐道：“陆昭知罪。”
    我不愿当棋子，但我更不愿当弃子。
    元澈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径自抽出我腰上的那柄越女剑。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剑背，而后，将越女剑的剑锋抵在了我的咽喉处。剑锋清寒，却抵不过他眉眼间的寒意。如果他想，绝对可以顷刻之间要了我的性命。
    元澈沉默许久，终于将越女剑插回我腰间的剑鞘，随后将铁令牌塞到我的手里，道：“陆昭，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他甚少直呼我的名字，这更能说明事情在他眼中的严重性。
    信任一旦失去，再找回来就非常难了。这的确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但我想，这大概也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元澈其实是有他自己的班底，苏瀛、薛琬，或许以后保太后也会选择他。我原以为我们都是在困境中单打独斗，但是我错了，单打独斗的只有我。元澈会有更好的未来，而这个未来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倏尔，我道：“陆昭有一事相求。”
    元澈失笑：“哦，要提条件。”
    我不置可否，深吸一口气道：“等此事圆满，陆昭想请殿下上书陛下……放我们一家离开长安。”
    “回建邺？”他冷笑一声，似乎是在鄙夷我的痴心妄想。
    我复稽首道：“身为前吴余孽，陆昭怎敢奢望回到故乡。总之，去哪都可以，隐居山林也好，闲居田园也罢，离开长安就好。”陆家从未获得过魏帝的信任，陆家效忠于元澈也不过是寄望新帝登基，陆家有拥立之功至少不会活的太辛苦。然而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无时无刻不在敲打着我，陆家的安宁也是不能够寄望于元澈的。既然如此，那便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原本店内阴暗，此时元澈的脸上更是附上了一层重重的阴影：“你不打算救你的兄长？”
    我道：“来到新丰，陆昭就是想要立功翻身的。若凉王战败，武威太后和凉王都会被废去尊位。届时，陆昭自会上书陛下，让陛下封保太后为太后。因为这样一来，在殿下登位之后，殿下的乳母冯氏不会威胁到保太后的地位，保太后也自然会全心全意助殿下称帝。我想，无论是陛下还是保太后，都会愿意答应陆昭这个卑微的请求。”
    “你是要离开长安，还是要离开寡人？”元澈的眼风扫过我额头，之后深深地剜进了我的眼里。
    “有什么不同么？”我的声音没来由的平静。离开长安，离开元澈，不是因为不想助他登上帝位。这个念头在汉中的时候就有过，因为我渐渐发现，大部分时候，我很难拒绝他提出的要求，而这样的心甘情愿，或许会让陆家付出格外惨痛的代价。
    元澈听罢，忽然骇笑道：“好好好！你是什么都算计好了。”
    “那就请殿下给个准话。”
    他目光低垂，而后肃然道：“先把崔谅的事情办好，你才有资格提这个要求。”
    我离开那家小店迅速而简单利落，连半句道别的话都没有。他要的是我拿下崔谅援军的好消息，他要的只是结果。
    官驿的掌事没离开港口，看见我急匆匆地回来了，又是这样的神色，不由得劝道：“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殿下惦记着姑娘没吃东西，早已经为姑娘订了江南的吃食。”原来掌事早就知道我不是什么冯将军了。
    我并没打算为难这个掌事，只是心中不快，随口一句道：“不过是小节，做的这么好，终究也是没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