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忠否？

    钟攸将身后背着的包裹呈到我面前。我迟疑了片刻，将包裹着的布展开。那是一柄牙璋八尺节杖，以旄牛尾为眊三重，染至正红色，明烈无比——这是皇太子节杖。
    牙璋夜半起兵符，云旗驿骑争驰驱。皇太子节杖可调幽、云、冀三州郡国兵马，南、北障塞尉属军，这是元澈所拥有最大的权利，而如今，他把这份权力交给了我。
    屋内的烛火燎的我双眼发酸，我故作平静，道：“你见过殿下了？”
    钟攸颔首道：“殿下让末将给亭主交个底。”
    “不必说了。”我有些惊惶，我能隐隐感觉到，钟攸的话一旦说出口，我此身便是义无反顾了。
    钟攸却道：“殿下临行前交代说，之前与亭主总有许多话藏着，所以才平白生出那么多罅隙，如今殿下只有一句，殿下的身家从今往后便是亭主的身家。”
    钟攸说完，似乎有些期许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在替元澈等一个回答。他的话说出口之前，我便料到了是怎样的结局。吴乐曾经有句话说的极好：信任总要一点点交出去。而元澈，他这一次便是将最沉重的信任悉数倾注于我的身上，连退路都不留。
    我当然知道借兵失败的后果，更明白这场战役失败的后果。此战成功，那么以节杖假兵，调用郡国兵、障塞尉就是随机应变的良策奇策；若此战失败，那么这样的做法就是穷兵黩武，按照魏帝多疑的性格，元澈或许还会有大不敬之罪。
    如果元澈不将节杖给我，他或许不会输得那么惨，但是如今他的孤注一掷，不是以节杖作为他的赢面，而是以我的赢面作为他的赢面。而我的性子，或许他是最了解不过的，我不会允许自己输掉，也不会让他输掉。
    于是，我和靖道：“还请钟副尉转告殿下，陆昭此生不负殿下就是。”似乎之前的种种不快烟消云散，亦或是，我从来没有真正气过他。
    钟攸得了我的话之后，稽首一礼，便匆匆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了。
    陆家的人从不轻诺，我知道方才那句话的分量。此时，我甚至有些气自己，饶是知道这些都是帝王的驭臣之术，仍是不躲开，不绕道，似乎非得踏上这条荆棘之路，才能换来片刻的安心。
    这是忠么？我兀自拿了案上的毛笔沾了些清水，在土坯墙上写了一个篆体的“忠”字。忠，它自是浑厚而庄重的，但却并不十分合心意。
    次日一早，吴乐来到我的住所，说了一些他和王赫在解縣港打听到的事情。解縣港的那些驻兵嘴巴很紧，近况根本只字不提，只有一个喝醉了的士兵说，崔谅曾在褒斜道杀过两个人。
    我听罢只是唔了一声，用过早饭之后，便开始和吴乐、王赫商讨明日去崔谅大营的事情。
    兵变与叛乱多发生在夜晚，夜晚是人心最容易浮动的时候。然而我和吴乐却并不想在夜晚前往崔谅的大营，夜晚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任何一个失误都会给我们造成巨大的损失。而我、吴乐、王赫，不过三人，亦是容不下任何损失的。
    吴乐建议于午时饭后前往崔谅大营，因为人到了午时，酒足饭饱之后的人更容易懒怠，这是拿下崔谅军队的良机，就算不成，逃脱的时候也更加容易些。
    对于吴乐的提议，我这次是摇头拒绝了。我淡淡道：“或许午时去见崔谅能给我们更多的退路，但是它能给我们最大的胜算么？”
    吴乐疑惑道：“此话何解？”
    我坚定道：“我要的是一支忠于殿下的军队，而不是一支疲沓懒散、任人驱使的军队。时间就设在明日清晨，在清晨闻到鲜血的味道，或许可以让那些士兵看得更清楚。清晨时刻的警醒与抉择会使他们成为一只不一样的军队。”
    不过是一夜，一个人的一句话，我已是变了。
    吴乐看着我，目光中有些不可思议，道：“亭主是决疑要杀崔谅了？”吴乐一说，就连旁边的王赫也有些惊恐。
    崔谅是有些才华的，但他心术不正，却带兵多年，这对我来说是巨大的隐患。所有的变革都需要清洗某些东西，这或许听起来残忍了一些，然而却是事实。我从不认为我这一生会和慈善一词有多少关联，更何况如此种种虽是必然，却不是真正驱使我如此做的原因。
    我只冷然道：“一寸山河一寸血，此时此刻，我只给太子殿下最大的胜算。”
    吴乐先是微微一怔，而后淡淡一笑道：“既然亭主心思已定，吴乐誓死相随。”
    “杀掉崔谅之后，吴乐，你来接管军队。”
    “吴乐从命！”
    他的神色亦是坚定不移。
    我的语气有些容缓，对吴乐道：“其实你不必誓死，你有你自己的路，这条路亦会荣耀无匹。”
    吴乐却慨然道：“吴乐忠于亭主和亭主忠于殿下，情由都是一样的。”
    我苦笑，摇了摇头道：“或许是不一样的。”我与吴乐的坦然互信，更多的是因为互相欣赏、了解，然而与元澈，似乎是多了一些其他的东西罢。
    料峭的不仅仅是春风，当九月的秋风卷走最后一捧落英的时候，亦吹皱了雨洼中倒挂着的天影。自此，流云与苍穹纠在一起，再也无从分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