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豪取（一）

    上岸之前，我已经换好了吴玥给我的一套女装。葛布、粗麻、荆钗，我没照镜子就草草绾了个回心髻，按吴玥的话说，和一个躲战乱串亲戚的商人妇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是，我有一把削铁如泥的越女剑，和一块代表着先帝的铁令牌。
    清晨的夏阳港一如其他港口一样，往来的货船颇多。夏阳城并不算很大，且许多士兵都调往前线了，因此在港口盘查的人比平时少了些。大的货船尚且还有人查看，中型的渡船偶尔也会受到盘问，像我们这样小的私船就无人问津了。
    因我的腿伤，吴玥不放心我一个人进夏阳城，先将我在郊外一家客栈安顿下来，又拿了好几緡钱作我日常之用。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吴玥嘱咐道：“亭主先把伤养好，打夏阳的事情亭主不必操心，左不过是这两日的事情。只是明后两天都没什么风，不适合大船出战。”
    “明后两天无风？”
    蜃气对天气的要求几近于苛刻，如今又是初秋，我一开始并不寄希望于上天，然而时至今日，没有比这更巧的天气了。
    吴玥点了点头，道：“都说是秋老虎厉害，后两日不仅无风，还是个大热天。在下从军这么多年，天气的情况是不会弄错的。且昨日晚上，我已让解縣令火速从其他港口调来闲置的所有官船和商船。”
    我知道吴玥是想让对方误以为魏军人数众多，以达不战而屈兵之效，于是问道：“总共调来了多少船？”
    吴玥有些担忧道：“能调来的大船左不过二十艘之数。”
    二十艘，并不是很多，至少不能够保证让夏阳令乖乖投降。
    我想了想，道：“若吴将军信得过我，还请将军务必在无风之日出征。”
    吴玥并非寻常之辈，听我讲了一遍关于利用蜃气的战术，就立刻理解了我的用意。
    “如此一来，北边的战事估计很快就能平定了。”吴玥满怀自信，良久，他忽然换了一副神色，沉静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亭主有什么打算？”
    “打算？”我不禁想到了元澈的许诺，江陵，虽然离吴国故都比较远，但却是个能让人偏安一隅的地方。只是我很清楚，长公主的追杀令一下，只要我不死，就没有尘埃落定的时候。于是淡淡道：“生老病死，又有哪个是打算得了的？”
    “在下愿追随亭主。”吴玥的语气很是坚定。他的忠心似乎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我失笑道：“将军是吴太尉的独子，以后必然前程无量。我没有什么值得让将军追随的东西，太子殿下以后会是一个很好的君主，他才是值得将军花大工夫的人。”
    吴玥侧头淡淡一笑，道：“那……先不说了。在下这就回去做渡河的准备，只要打赢这场仗，日后还有的是时间筹划。”
    魏国大胜，谁都有时间筹划，而我已然没有了。
    露出一副得体的笑容之后，我目送着吴玥离开了客栈。
    所有的事情似乎已经安排妥当，但是对于我来说却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做。吴玥的大军一旦开到夏阳港附近，夏阳令或许有很大几率降魏，但是倘若情况危急，他未必不会做出狗急跳墙之举。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吴玥他们渡河之前见上夏阳令一面，晓以利害，并许诺投降的诸多好处。这样一来，明日吴玥的军队兵临城下时，夏阳令也有个台阶可以下。
    这些吴玥没有和我说，但是我想他一定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或许他不想让我进城冒险，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不需要做。我的结局已是注定，现在不过是尽我所能，让其他人的路更宽而已。
    夏阳城守备比较松懈，而我看上去不过是一个衣貌不扬的村妇，混进城可谓轻而易举。但是若要见到夏阳令就没那么容易了，饶是铁令牌只怕也毫无用处，毕竟夏阳令只是一个地方小官，估计连太守印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我也不可能凭着这身装扮说自己是魏军的使节，届时那夏阳令不信倒也罢了，就怕那些守兵为此事生疑，连夏阳令都不让我见就直接把我送出了城。
    我需要一个能让我见到夏阳令的名分和行头，但首先我需要找一个可以提供名分和行头的人。
    如我所料，在夏阳港这样的地方做到这些并不是很难。夏阳地处凉国偏远的边界，毗邻魏国，若放在安康盛世，夏阳算不得什么富庶之地。但如今凉国魏国烽烟乍起，以武威、天水、安定为中心的大城市都遭受了战乱的侵蚀，届此，自然会有诸多富商甚至高官跑到夏阳这样的小城偏安一隅。况且这里又临近港口，无论政局战局朝着哪一方倾斜，这些达贵都可以进退自如。
    如此，夏阳便是富贵名流聚集之地了。有了这些人在此地千金一掷，机会也自然接踵而至。
    我原本打听到安定太守祖濛的小女住在这，但是当我看到一队车马浩浩荡荡地经过我身边时，我便打消了从祖濛之女身上下手的注意——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但是无疑，从他下手是最好的。
    这一行人并不似其他士大夫或富商人家的车队，排场虽然不大，但是护卫、车驾的次序却是井井有条。大官、巨贾，多以家丁骑马开路，紧接着就是作为主人乘坐的最豪华的马车。这个车队光开路的人就有两拨，第一波骑马的人不紧不慢地肃清主道，紧接着是穿着铁甲的护卫，和一辆较小的青篷车——从这里就能看出这行人和凉国军队有关。
    车内的人时不时地打起帘子询问路况，俨然一副管事的脸色。第二辆车才是正主乘坐的宽大乘舆，四方皆有骑兵护卫，再往后又是一辆大乘舆，只不过比先前的规制小一些，最后尾行的则是普通富商家样式的马车。
    此时已是中午，这行人找到了一家颇有排场的饭庄，开始鱼贯而入。
    吴玥给我的钱虽然不多，但是也足够我跟着混进去了。起先，掌柜的见我衣着鄙陋，硬是不让我进去。当我给了他一緡大钱，他忽然似开了窍一般道：“姑娘绝色容光，以后一定大富大贵。”
    我不禁哑然失笑，看来他认为我要借自己的容貌来攀附权贵了。他想对了一半，我是来‘攀附’权贵的，只是对于他，我并不认为凭借容貌可以成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