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豪取（二）

    琉璃金盏，丝竹管弦，在一片觥筹交错中，我混入了俸酒侍女的班列，并且很快找到了端坐于正席的男子。显而易见，他的眉眼与魏帝有几分相像。或许因为常年驻守边疆，仔细观察，他的脸颊上有一处伤痕，然而这并不影响他外表的俊朗。
    如我所料，这是队人马是凉王启祥的车驾。
    坐在他身边的女子，丰朗神秀，茜素红琵琶袄上挑着一缕缕堇色团花暗纹，下面亦是一席茜素红的细褶百合裙，头上六支镂花金钗，紧紧地绾了一个精致的朝云髻。女子沉静温婉，远山黛衬得双目宜喜宜嗔，接过凉王递来的酒杯时，也只是含羞带笑。
    看到此处，我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触动了——茜素红，那是姑母最喜爱的颜色。
    正值酒兴浓时，开始有人陆陆续续上前敬酒或奉上礼品。方丈镜，金叶桂，汉宣帝的琥珀笥，刘表的三雅杯，但似乎并没有什么能提的起凉王的兴趣。
    “这是春秋时期齐桓公的礼器——盎。”
    奉者话音甫落，宴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奢侈的名玩再贵重，终究是俗物，但是春秋时的礼器却象征着王权与霸主的身份，无以价计。
    这只盎，容积大约三斗，短脖鸟足，圆口方耳，古朴笨重。上面还有一些泥土的痕迹，但是容器大部分还是被磨擦干净了，而在盎的腰部隐约有九个古篆字。其他席位上似乎有博学之士，仔细辨认一番之后说，那上面写的是“齐桓公会于葵丘岁铸”。
    笨重的外形或许于富贾之家所不喜，但是礼器的象征却能使任何诸侯王甚至皇帝心驰神往。
    葵丘之会，即葵丘会盟。当年齐桓公在葵丘召集鲁国、宋国、卫国、郑国、许国、曹国等国相会结盟，规定同盟国都要言归于好；不可壅塞水源；不能阻碍粮食流通；不可改换嫡子；不可随便杀死大夫；不可不让士世袭官职；要尊贤育才等。且葵丘之会又有周襄王派的宰孔参加，并赐齐桓公以王室祭祀祖先的祭肉。这不仅表示周天子承认齐桓公的霸主地位，更标志着齐国的霸业达到了顶峰，这才是这件礼器的名贵之处。
    我站的较远，并没有机会辨认上面的古篆字，但是才听到“齐桓公会于葵丘岁铸”这九个字，便已知这个盎并非春秋时代的器物。
    凉王原本只顾低头饮酒，听到此物时也不禁颇感兴趣。若此物是真的，那其珍贵程度可堪比魏帝手中的传国玉玺。
    看凉王似乎颇为高兴，旁边的侍者很是有眼色，轻声道：“献宝者是刘懋的外甥孙晟。”
    “赐骁骑护卫，两千石俸禄，加封武兴侯。”凉王不假思索，“再赐饮昆仑觞一杯。”
    富贵鹏程九万，康宁鹤算三千。孙晟一夜之间平步青云，引得下座唏嘘不已。同时，掌柜将一瓮昆仑觞和一只玉盏递与我，示意让我在凉王高兴的时候露面。
    我接过酒瓮和酒盏，趋步向前，在杯中倾满酒后，假意递向孙晟。然而孙晟刚要接过的时候，我立刻将酒往地上一洒。孙晟猝不及防，顿觉尴尬，往后退了几步，怒喝道：“哪里来的疯妇，敢扰凉王的宴席，还不擢人速速拿下！”
    我淡淡一笑道：“武兴侯莫怪，此酒是小女悼齐桓公早逝。”
    一众士兵方要上前将我擒住，凉王似乎察觉出了端倪，一声令下道：“统统下去。让她继续说。”
    我将酒器放在一边，转身向凉王施了一礼，道：“回禀凉王，这只盎是假的。”
    孙晟冷笑一声，道：“一个村野鄙妇能见过什么世面？你说是假的，可有什么证据？”
    我淡淡一笑，指了指盎上的九个字道：“在下虽不懂古篆，但是史书倒是读过一本半本。齐桓公小白曾九次召集各路诸侯，树立威信，定下霸主地位。葵丘这次聚会是第八次结盟。而据《礼经》记载，诸侯五月安葬桓公小白，结成同盟的各路诸侯到了，就开始进行埋葬，然后举行拜祭，拜祭以后是晨、晩哭丧，哭丧以后才确定追封谥号。然而葵丘聚会确是齐桓公小白生前的事情，那时还没有得到齐桓公这个谥号呢，这盎是葵丘之会所铸，又怎会出现‘齐桓公’三字。”
    孙晟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还未等他辩驳。凉王早已有怒意，喝斥道：“看来武兴侯不必封了。”
    那些随从早已习惯拜高踩低，还未等凉王说什么，早就有人将孙晟叉了下去。
    凉王饮了一口杯中酒，目光忽然转向我，道：“你绝非普通村妇，你……是陆家的人？”
    公孙氏曾说过我与姑母眉眼间有几分相似，我听凉王如此问，亦知道他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于是转了话题道：“凉王不该赏我些东西么？”
    满座听罢，皆有些惊诧，有人已窃窃私语说，从未见过这么明着讨赏的人。
    凉王略微沉吟，双目含笑道：“你尽管说，只要本王能给。”
    我莞尔一笑道：“锦绮罗縠缯采十二色的重缘袍，白珠桂枝黄金山步摇，六珈副笄，倚虎伏鹿乘舆一副，朱幡两副，卢文髦四骑。凉王能给么？”
    堂内鸦雀无声，最为吃惊的是凉王身边的女子，她慢慢放下手中的杯盏，试探地看了看身边的凉王启祥。看她的服色，应该是凉王妃，只是举手投足间皆是姑母的影子，此时我竟不知是否改为这位美人一叹。
    凉王略微思忖，而后爽快道：“来人，去准备车马。爱妃，你去准备她要的衣饰钗环。”我要的是诸侯王妃的服制和仪仗，要求虽然过分了些，不过他答应的如此迅速却是在情理之中。
    车马齐备，我早已穿戴完毕。凉王命侍女为我梳妆之后，自己则换上了一身普通侍卫的头盔和铠甲，扶我上了乘舆，道：“做戏做全套，不知王妃想去哪，本王亲自奉驾。”
    我慵懒一笑道：“去夏阳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