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这是……在画我？

    帮同事给档案室送去病历资料，冬阳又马不停蹄的从住院部底楼，扛着一桶饮用水乘电梯返回六楼骨外科科室。
    尽管自己又累又困，只是扛个饮用水就喘不过气。甚至意识也几近梦游的状态，上下眼皮都几乎粘在一起了，他也还是只能咬牙坚持下去。
    没办法，谁让他是科室里唯一的男护士呢？
    给饮水机换好水，身后立刻传来三位女同事的称赞：“方君真是可靠。”
    “谢啦，方君。”
    “没有方君在的话，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冬阳一边心道“你们也太夸张了”，一边转身冲三位同事苦笑道：“你们太客气了，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话音未落。
    转过身的冬阳就看到上一秒还在称赞他的同事，这一秒已经投身于各自的工作，根本就没有一个人在搭理他。
    下午四点半左右，当火红的太阳渐渐西沉之时。推着行动不便的病人，到医院花园转了几圈的冬阳，刚路过护士站就被三位同事叫住。
    “方君，我们有事要去一趟院内图书馆，护士站就麻烦你留守一下了。”
    将病人送回病床上，返回护士站的冬阳被三位同事如此拜托道。
    侧目，看了看只有三人留守的护士站。
    冬阳不禁疑惑的问：“吉田她们呢？”
    在他送病人外出散步之前，今天值白班的同事连同护士长可是都在护士站的。但现在，任冬阳左看右看，护士站里也只有面前的三位女同事在。
    听到疑问，一位短发女同事，解答了冬阳的疑惑：“吉田她们和护士长一起，去参加内科举办的学习会去了。”
    “原来如此……。”
    心理发出这样的感叹，冬阳对三位同事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她们的拜托。
    因为，眼下这个时间并没有病人需要做治疗。所以，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留守护士站而已。
    只是……。
    十多分钟后，冬阳就后悔答应这件事了。
    由于昨晚睡太晚，睡眠不足的缘故。
    坐守护士站不到五分钟，宛如长江般浩瀚的睡意，就浩浩荡荡的侵袭而来。
    饶是冬阳咬紧下唇，掏空全身的自制力筑起意志的高墙，全力抵抗汹涌澎湃的睡意。
    可仅仅几分钟之后，意志之墙就宣告崩溃。冬阳整个人都淹没在，浩瀚如江海的睡意中无法自拔。
    一分钟，四分钟、八分钟、十二分钟……。
    沉醉在睡意的海洋中，无意识四处漫游的冬阳，突然遭到一记闷雷的迎头痛击。
    嘭的一声闷响直击精神，冬阳瞬间从睡意的海洋回归现实，只是充满全身的睡意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清除。
    “抱歉，打扰了！请问齐藤佳音小姐，她住在哪间病房里？”
    清脆又甜美的声音，紧随闷响过后于耳边响起。只不过，无论怎么听都能感觉到声音里带着一股子火药味。
    不好！声音的主人生气了！
    因为知道自己是理亏的那一方，所以冬阳在火药味的刺激下浑身一个激灵，彻底从睡意中清醒过来。
    没敢犹豫和多想，他赶忙站起来就要回答对方的提问。谁知起身中途一个不小心，左腿膝盖撞到了抽屉上。钻心的疼痛刺入大脑和心房，痛的他连表情都扭曲的不成人形。
    这真是……祸不单行。
    无奈又羞愧的冬阳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强忍痛楚露出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强装礼貌的回答：“抱歉……，您是要……看望齐藤小姐对吧。”
    虽是面对着双眼满是鄙视之情，脸上毫无表情的对方，但冬阳完全不敢去和对方的眼睛对视。
    “齐藤小姐在右侧的612号病房，让我带您去吧。”一边如此说着，冬阳一边向站在护士站前的人鞠躬道歉。
    本想借此挽回一点儿形象，但护士站前的人却完全不给冬阳一丝面子。脸上闪过一个讽刺的轻笑，一手抱着花束一手提着水果篮。
    “谢了，护士先生，我就不劳烦您了。”
    留下这句话，对方转身就走向护士站右侧的病房。边走还边落井下石道：“毕竟，您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我又怎么好意思劳烦您呢？”
    “…………”
    冬阳无言，什么也不敢问，什么也不敢说。
    毕竟有错的是，在值班时间打瞌睡的自己。哪怕其实自己，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才如此，也没有资格去反驳对方。
    内心被羞愧充满，全身火热犹如身处烈阳暴晒的沙漠。冬阳愣在原地不动，火热的脸颊一阵白一阵红的变脸了好一会儿。
    直至。
    有着黑珍珠色、丝滑及腰长发的身影拐入病房内，冬阳才缓缓坐回座位，浑身瘫软在座椅上。
    尽管知道这样很不礼貌，可冬阳还是没能忍住的感叹道：“个子还真矮啊。”
    是的。
    依据他的目测，比他自身矮足足一个脑袋的长发身影，估计其身高只有一米四几吧。
    要不是身影的穿着打扮，带着一股成熟风格。光看身影稚气的容貌和小孩般幼齿的体型，他都几乎要以为身影是哪里来的国中生了。
    经过这个小插曲，冬阳已经全无睡意。看了眼护士站内的时钟，发现距离下班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带着为同事做点事情的想法，冬阳带上体温枪、电子血压计、血氧饱和仪等等工具，挨个的给每个病人测量生命体征。
    一阵忙碌后，冬阳来到病人齐藤佳音的病房门口。刚到门口，房间内传来酷似抽泣的异响，让他立马停下了敲门的动作。
    要不……先略过这里？
    冬阳本能的觉得，自己此刻不适合进入病房。
    本想转身离开。
    但是，内心对异响的一丝好奇。让他又忍不住停留在门外，仔细听了一下房内的动静。
    然后，冬阳就走不动了。
    房间内传出的哭泣声音，他很熟悉。
    因为十几分钟前，他刚听过。
    哭泣声音的主人，是那个长发及腰的人。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还闹到哭起来了？
    虽然心里清楚，这不是自己应该过问的事情。但是，好奇感就像调皮的发丝一样。哪怕很微小，却总能刺激到人的软肋。
    我就只看一眼，应该没问题的。
    如此在心里说服着自己，冬阳悄悄的、小声的，把病房拉门推开一半。
    如同说好的那样，冬阳只看了一眼就静悄悄把拉门合上离开了。全程，房间内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当时间到达五点时分，冬阳和一众值白班的同事准时下班。
    换下蓝色工作服，有的同事三三两两的一起，相约去哪里吃个晚饭然后逛街。有的同事则被前来接人的男友接走，还有的同事被家人环绕着接走。
    只有冬阳背着蓝黑色单肩包，一个人和同事礼貌告别，然后默默无闻的走出护士站。
    “方君真好呢，不用上夜班。”
    “方君他跟我们又不一样。”
    身后，夜班工作的两位同事的对话飘了过来。虽然两人说的轻松自在，但是冬阳却听的内心一沉。
    稍微加快了脚步，冬阳没有选择电梯而是楼梯，直接快步离开了科室，他现在不想听到同事议论他。
    冬阳，全名方冬阳。
    中国四川省成都市武侯区人。
    为了某些个人目的，于去年4月份不惜贷款参加了中日合作中介机构的赴日护士项目，千里迢迢来到日本找到一份在医院做介护的工作。
    所以，如今他才会在东京这座城市里。
    走出医院，又步行了一段路。
    冬阳来到位于涩谷原宿，一家叫樱景亭的料理店门前。他是这家店的服务生之一，自去年5月开始就在这里打工。
    由于白天要在医院上班，所以冬阳在店里一般都是上晚班。和中年店长打了声招呼后，冬阳在更衣室换上白色工作服和黑色工作裤，马上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冬阳，我要去送个外卖，大概要耽搁半个多小时，店里就交给你照看了。”
    正收拾着一张客人用餐过后的餐桌，兼任主厨的中年店长就提着外卖箱从厨房出来。
    “好的，店长。”
    考虑到眼下，店里的客流正好过了一个高峰期。加上店里的料理，有一大部分自己都会做，因此冬阳很爽快的答应下来。
    店长骑着电动车离开一会儿，冬阳就完成了手里的工作。
    因为店里此刻没有一个客人，所以无事可做的冬阳思考了一会儿便来到收银台坐下。从单肩包里拿出素描本和2b铅笔，开始在画纸上画画。
    这是他已经刻入本能的习惯，每天只要一有时间，就一定会画上一幅静物素描，像这样的习惯他已经坚持了五年以上。
    由于一早就已经想好要画什么，所以他下笔如有神助，很快就画完了画的一半内容。
    于此同时，因为画纸上呈现的内容。冬阳不禁回想起数个小时前，在医院病房里看到的一幕光景。
    在夕阳余辉的照耀下，有着及腰长发的娇小女孩。惶恐不安的坐在病床边，压抑着感情伤心难过的哭泣着。
    在她身边，是一位年长的女士像母亲一样，不断摸头安慰她的光景。
    这就是冬阳想要画的内容。
    为什么要画这些内容，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当考虑要画什么的时候，这份光景就自然而然的浮现在脑海里。
    只是从以前开始，就画不好人物画的冬阳。画了又擦，擦了又画。来回重画了五次，也没能确定好画中关键人物，长发女孩的人物轮廓。
    就在这个让人为难的时刻，有声音于头顶，十分意外的骤然响起。
    “你这样画不行。”
    因为实在太过出乎意料，所以冬阳当场脑袋死机，直接放弃了思考。
    声音的主人。
    身穿白色长袖洋装，黑色及膝洋裙。
    有着乌黑及腰长发，身高比冬阳矮一个头。模样清纯可爱，脸蛋稚气未脱的女孩。在他震惊到呆住的刹那，一把夺走素描本和笔。
    只用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个漂亮人物轮廓的女孩。一边埋头专心的画画，一边用认真教学的语气说：“人物画，用这样的轮廓来画比较方便。”
    “你照着我这个轮廓画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女孩也结束了教学绘画，把笔和素描本返还给冬阳。
    没有理会笔和纸已经回到身边，冬阳依旧无法从震惊中挣脱出来，只能呆呆的看着女孩。
    下一秒，眼里带着困惑的女孩仰起头来，正视着他。随即，仿佛触电般浑身一颤，满脸震惊的看着冬阳，惊讶到合不拢嘴。
    过了好一会儿，脸上挂着混杂有困惑、震惊、混乱种种情绪的复杂表情，女孩低下头抿着嘴唇问道：“你是在这里……打工的？”
    我该怎么回答？
    心里闪过这样的困惑，冬阳咬紧牙关无奈沉默。
    名为尴尬的氛围降临两人身边，令两人所在的这个小小世界，渐渐陷入时间静止状态。
    眼见冬阳低下头，目光斜视着吧台不敢看自己。女孩带着鄙视意味的眨了眨眼，捂嘴轻咳一声掩盖住自身尴尬，说道：“打扰了，我买两笼烧麦、两份杏仁豆腐、两份海鲜粥，麻烦给我全部打包，谢谢。”
    “…………。”
    沉默，回应女孩的还是沉默。
    这样的回应，让女孩脸上浮现出些许不快，但她还是耐心等待冬阳的回答。
    又过了半响，冬阳终于压制住满心的尴尬、震惊、羞愧，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道：“对不起……现在厨师不在。他出去送外卖去了，大概要半个多小时后才能回来。”
    话音刚落，眼角余光里的女孩顿时露出失望的神情。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情，冬阳不忍看到这样的女孩，于是连忙补充道：“如果……客人不介意的话，这些餐点我可以做。大概，需要花上半个小时左右吧。”
    说罢，冬阳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自大了，又小声呢喃道：“客人要是信不过我，那就算了。”
    比起冬阳的扭捏，女孩只是沉思片刻就做出果断抉择：“姑且就相信你吧，拜托了。”
    说罢，女孩礼貌的对冬阳鞠了一躬。
    转身，快步走入厨房。冬阳以最快速度准备食材，开始制作女孩点的料理。
    时间飞逝，半个小时之后。杏仁豆腐已经做好，烧麦和海鲜粥则进入最后的蒸煮和熬制阶段。
    算了一下时间，冬阳离开厨房打算把未完成的素描画画完。
    以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不知何时坐到吧台前，摆弄起手机的女孩。冬阳拿着素描本和铅笔，转移阵地到厨房外的餐桌上，重新开始绘画。
    虽说这番举动是出于方便观察，厨房里两道料理的情况，才付诸于行动的。
    但也未必没有存着，躲避女孩的意思在里面。要知道，他可是没有经过女孩的同意，就画了人家的素描画来着。
    不过话又说回来，因为女孩好心勾画了人物轮廓的关系。困扰了他好一会儿的人物画问题，如今没有遇到半点困难就通过了。
    画完素描画后冬阳也不耽搁，立马回到厨房查看烧麦和海鲜粥的情况。
    待到把女孩的餐点打包好走出厨房，冬阳带着一丝尴尬把东西交给站在吧台前的女孩。
    只不过，看着不知为何双眼直勾勾盯着他看的女孩，冬阳突然感到一阵没有来由的心虚。
    面无表情的接下餐点，女孩顺手把东西放到身边吧台上。随即，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本素描本，举在身前问：“你这是……在画我？”
    不消女孩提问，冬阳在看到素描本的瞬间就大感不妙。因为那素描本分明是他去厨房前，放到吧台抽屉里他自己的素描本。
    右眼眼皮狂跳，内心倒抽一口冷气。
    冬阳想都没想就立刻扭头看往旁边，一言不发的装起了鸵鸟，同时羞愧万分的心道：“完蛋！还是让她给发现了！”
    就是因为不想引起女孩注意，让其发现自己在画她，他才特意把素描本收进抽屉。
    现在看来，这个行动反而带来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反效果。
    啪！
    蕴含着，堪比高速飞射的篮球冲击力的素描本，突然狠狠的砸在脸上。
    冬阳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听到女孩羞愤的怒吼道：“偷窥狂！色狼！痴汉！”
    话毕，遮住他视线的素描本刚落在地。视野中，带走了餐点的女孩身影，如风般同时和带着一脸疑惑表情，走进店里的中年店长擦肩而过。
    呆立原地片刻，冬阳突然意识到一件尴尬的事情。
    姑娘！东西你还没给钱呢！
    想到这点，他抬脚就要追出去找女孩结账。可是这个时候，带着一脸古怪神色的店长却堵在了门口。
    眼神不善的看了一眼店外，回头又看了看他。一股子充满质疑意味的提问当头砸下。
    “冬阳，你该不会对刚才那位客人……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开什么国际玩笑！
    这怎么可能啊！！
    怎么也没想到，一件小事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冬阳立刻连连摇头。
    “不！我什么也没做！”
    “那为什么，刚才那位小姐会满脸通红的哭着冲出去？你该不会是……！”
    质问的声音徒然拔高了几分，中年店长脸上的怀疑神色不减反增，眼神越发的不友善。
    “趁着店里只有你们两个人，调戏了人家吧！”
    瞬间气结到哑然，冬阳瞠目结舌的看着展开天马行空脑补的店长，傻眼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