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筑城

推荐阅读:噬龙修仙蜀山万妖之祖穿在1977什么邪法?我这是正儿八经的正法我在修仙界大器晚成北辰剑宗掌门秘录异世界宗教胜利居然如此简单?抗战:野兽们的荣耀临安不夜侯幽冥画皮卷

    紫禁城,一座不存在的宫殿。
    这里甚至都说不上是宫殿,而是一座寻常的屋子,就是那些大太监,宫中的女官住都嫌小,现在却挤了好些个朝廷大员。
    屋里正中摆着一张大桌,上头铺着地图,只摆了算子,没放骰子,边上还摆着不少九镇的兵事公文。
    内阁次辅王祚远坐在圆凳上,一个刷成朱红色的象牙算子在他指头间转动,这厮前几天在朕面前转毛笔,毁了朕一身黄袍,还没找他算账呢。
    这个大明朝右相容貌平平无奇,撒进人堆里再难找出来,但他刚开口,屋中所有人就都自觉的看向他:“诸位,那今天军机处第一次御前会议就正式开始吧。”
    现如今六部的奏疏都要经由内阁票拟,再由司礼监批红,但杂务繁多,六部党争不断,事多推诿,很多要紧的事,都因为繁复的手续和官员怠政迟迟不能去做,所以这事在番婆子与王祚远说了以后,两人一拍即合,专门在御书房附近寻了个空房间,在此讨论军国机要大事。
    内阁草拟批文,总会牵扯到各方厉害,这些奏疏的抄本和原件通政司、司礼监都能经手,时常公文还没盖章,几个党派的头头就已经知道了,所以重要的事情关起门来开会,还是很有必要的。
    反正朕以前就经常喊人进宫密谈,干脆把御前会议常态化,于君于臣都方便些,山海关现在一年就要五百万两,而万历年间,九镇加起来也不过三百万两,多拖一年就是几百万两,这钱拿来赈灾修路该多好。
    孙承宗颤颤巍巍站起来,倒不是他老了,而是昨天和一帮考生趴在地上丢了一晚上骰子,腰背受不了:“陛下,老臣便先讲讲辽东的形势,去岁宁锦大捷,蓟镇将士幸不辱命,暂搓建虏锋芒,御敌于锦州、广宁,如今镇守关宁的是袁经略,他是臣拔擢的,守住宁远、锦州应当不成问题。”
    废话,辽饷一年五百万两,朕就是让玛纳守都守得住。
    “但一味防守,于复土无益,前些年王在晋曾想让臣在山海关外八里修筑一处新城,被臣否了,花费百万,复土八里,哪有这么打仗的。”
    建虏势大,朝廷天兵几次堂堂阵战都被摁在地上揍,很多务实、知兵的大臣渐渐都同意以守为主,伺机复土,倒是那些热衷于空谈、党争的清流叫嚣着三年复辽,可是要他们出银子助饷,上前线带兵,一个个又都不说话了。
    “要守锦州、广宁,就必须守住大凌河对岸的右屯,右屯就在海边,驰援容易,又能与东江镇互为策应,故而……”
    朕从指甲缝里挖出一团黑泥,弹到地上:“老师直说便是。”
    “臣恳请陛下,命经略袁崇焕,前往大小凌河边分别筑城,连接右屯与锦州。”
    原来孙承宗说的,还是那套筑垒推进战术啊。
    番婆子对这套做法很是不满,筑垒推进本质上就是靠砸钱把对手砸死,若是张居正主政时,国库充盈,倒是能一年几百万两的拿出去砸人,可现在摊派的辽饷都被蓟镇咬得死死的,番婆子不过砍了十八万两,就直接兵变,辽东将门俨然尾大不掉。
    筑城哪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要输送数万民夫到关外,不说人吃马嚼的米豆,光盐菜银就是不小的数目,到头来又是笔糊涂账,即便就地挖土伐薪烧砖,所需的工具也还是要从关内转运,大小凌河可不在海边,即便小船趁着每年凌汛之前向上游输送物资,河岸上可没天津那样的大码头来转运粮食。
    朕和番婆子研究黑海贸易时便知道,第聂伯河与顿河一年有四五个月会封冻,下游不能行船,便是南边的多瑙河,在冷点的年头也要冻上两三个月,再者多瑙河已经算西域的大江大河,却也只能行单排桨帆船,有些急流浅滩还要船员上岸拉纤。
    大小凌河又不是长江般的大川,朕怕是只能通行些舢板竹筏,那运力相较于几万民夫和几万大军,不啻于杯水车薪。
    北方的小船很容易翻船,为了稳妥,宁远军宁可从陆路一路吃一路运,也不愿意从天津运粮。
    这样的话,要往那片大工地上运输物资,就只能从陆路运过去,一路从通州穿过山海关,运到宁远暂储,再往锦州运,锦州再运往大凌河。
    粮草到位,就能开始筑城,但城筑起之前,不过是一片工地,难以据城守险,建虏若来,筑城的民夫兵丁就只能退入后方城池,拆起城墙来可比筑城快多了,到时候单日关宁军砌砖,双日建虏来拆墙,真可谓礼尚往来。
    你当皇极殿下有金矿是怎的?
    朕问道:“若筑城未筑好,建虏来犯,老师可有应付之法?”
    朕偷偷翻开札记,看了看蝇头大小的拂菻文,孙承宗该说招募京畿辽东流民了。
    新上任不到半个月的兵部尚书果然答道:“故而臣有三策,曰以辽人守辽土,曰以辽土养辽人,曰编练车营,到时以车营列阵,以逸待劳,黄太吉劳师远征,士马疲顿,便能一战。”
    孙承宗和袁崇焕都鼓吹辽人守辽土,说得好听,若是关宁军上下全是辽人,上下铁板一块,他们灭东虏灭了一半养寇自重怎么办?
    王祚远插嘴道:“关内辽东流民不少,很多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丁,因为不是身强力壮的……咳咳,总之万岁,臣与孙先生谈过此事,让老刘出点力,帮孙老先生编练三个步骑合成的战车师,番号就定为115师、120师和129师,人员就从辽民中招募,今年的武举人也派几个到战车师里,免得新军的军官度不够。”
    步骑合成?战车师?军官……度?
    番号朕倒是知道,虽说很多民间称军队都为某家军,某地军,但某家军这种说法官家是不会说的,因为有拥兵自重的嫌疑,虽说大明朝重文轻武了两百年,弊端无数,这种共识倒是仅有的几样好处。
    公文中要指某支军队时,总是称其所属卫所,或是主将姓名,不过团、营一层,大字不识的武夫们也想不出什么羽林、虎贲之类文绉绉的名字,除了上直卫的禁军,一概都是称其为第几队,第几标。
    几万人的大军,领军的都是文臣,还不至于连个番号都想不出,比方说刘之纶的新军不过一千多人,就敢自号黑天军。六百多倭人编成的步军营就想不出好名字,也不知哪里找了个秀才,送了两把倭刀,那秀才引经据典,给倭人取了个“一揆军”的番号,说是从史书中选的,寓意信奉切支丹和佛道的浪人同心协力,劲出一孔,但忍者头子中村太郎告诉朕,一揆在倭话里可以引申成举事。
    所以一揆军翻译成官话,就是闯军啊……
    也不知那闯逆高迎祥何时才能授首,自号闯王,干的尽是杀人放火的勾当,啊,天启朝日子那么难过,你不造反,朕刚继位你就造反,是说崇祯朝日子不如天启朝?不过番号起的再怎么威风,也不过是秋后的促织,叫不了多久,等到杨鹤在各县放粮赈济,陕甘的匪患会好起来的。
    王祚远解释道:“陛下,番号打乱顺序,是为防止敌人通过番号,判断一处战场上的兵力,取这三个数,是因为这三个数吉利。”
    吉利?你咋不叫666师呢,看北京城里那些拜上帝教的洋人会不会跳起来。
    左右并无下人,屋中大臣又都是熟人,朕像是在西域的行营中那般自在,毫无顾忌的掏了掏耳朵:“没钱啊,朕的辅臣大人,你说的师是一万多人一个吧?那光是成军就得十几万两,一年下来也要二三十万,加起来今年又是百万的开支,你看毕自严那张苦瓜脸,户部像是掏得出一百万两的样子吗?”
    王祚远看着孙承宗,脸上带着一丝坏笑:“户部没有,兵部有,今年的马价银只转了北平府几个县到户部,还有四十万两的进项,何况太仆寺还有两百万两积银,正好拿一半出来编练辽军的车营……”
    孙承宗脸立马变成猪肝色,编练车营的主意是他出的,兵部的太仆寺节慎库里又确有两百万两积银,要是拒绝怎么都说不过去,虽说他刚刚上任,但帝师是二进宫,更是三朝老臣,朝中关系很是不少,兵部的虾兵蟹将应该也不会和他对着干。
    “这……”
    节慎库的银子按例只能买马,但孙承宗自己提的练兵方案,哪有自己钱袋里捂着钱,还问其他部支借的道理,他深深看了王祚远一眼,把话都咽了回去。
    如果用辽东战事强压,问工部、礼部把银子凑一凑,再去户部刮刮太仓的底,倒是能把银子都凑出来,但之前宁远兵变的时候兵部已经把这几个部得罪光了。
    节慎库里二百万两银子,一分钱银子都不肯拿出来发军饷,现在再想借钱可就难了。当然,动用节慎库的银子要内阁和皇帝敲章,不能随随便便动,番婆子知道宁远兵变水很深,多少钱丢进去都是肉包子打狗,又允诺当时的兵部尚书王洽减秩一等去户部管屯田,替王洽背起过失,才下令让兵部不去动用积银,而是靠各部拆借发了军饷。
    但现在有朕点头,王祚远在内阁又是说一不二,从规章上来说这笔钱已经花出去了,而兵部上下今年肯定要紧巴巴的过,孙承宗刚上任半个月就送了兵部这么个大礼,只怕他仕途堪忧。
    王祚远端起茶,抿了一口:“孙先生既然是帝师,又主掌兵部,依晚生看,不如入阁来,陛下以为如何?兵部各司有侍郎、郎中们管事,先前王洽先生去了山海关督查一月余的军务,也不见兵部出什么差池,若是孙老先生觉得兵部那些人会摸鱼,晚生让六科和都察院多派几个御史和给事中去兵部监察绩效。”
    此人深不可测啊,比起入阁的圣眷,花光兵部小金库又算什么,只要不犯大错,任凭底下的人弹劾都不会有事,而底下的人想要怠工,王祚远又暗示愿意帮孙承宗处理刺头。
    唯一的问题是,皇帝会同意一个辅臣自说自话推选孙承宗入阁吗?简拔辅臣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朕让你推举,也不能关上门搞点密室政治就定下了,你让朕的面子往哪儿搁?
    番婆子:“你给我同意,这可是一百万两,你的猪脸值几个钱?”
    好好好朕同意。
    朕站起身来,规规矩矩躬身:“老师,您若是处理兵部事务还有闲暇,便请入武英殿值守,朕还年幼,政务尚不熟稔,还需要老师多多指点。”
    虽说朕没上过他一节课,但孙承宗是皇兄的老师,但朕和皇兄是一心同体的,这就是保甲制,所以朕也得叫孙承宗这老爷子一声老师,是为“连坐”。
    一百万两,要是兵部不自己出,其他地方可变不出这么多银子,虽说今年又加了三厘银子的辽饷,那也是今年刚加,要到明年才能收上来,远水解不了近渴。
    孙承宗再怎么淡泊名利,终究不能拒绝入阁的建议:“陛下,入阁之事,暂稍稍搁置,咱们接着说大凌河的事情。锦州终究离宁远远了些,孤城悬在敌前,一旦围死,守军便再难突围,但若能与大小凌河城互为犄角,除非建虏以倾国之兵齐出,否则兵分两处,必然处处空虚,正好聚齐大军,各个击破。”
    如果建虏举全国之兵,那不说国内汉民造反无人弹压,粮食就不够吃,围不了几个月就不得不撤下来,反正守军备好粮草,守上几个月应该不成问题,何况守城战建虏也不会抢到守军的死马,不像朕在西域那样可以靠吃马肉喝马血充作军粮。
    孙承宗在地图上画了两个圈,又添了一笔,把三座城池连起来:“待到大凌河修完,便可在右屯筑城,一旦右屯、大凌河、锦州连成一线,建虏就被封死在辽左,再难到广宁一带打秋风,之后是与东江镇左右进剿,还是从右屯沿辽河直击沈阳,届时再便宜行事,建虏不过是待宰的羊。”
    尽管三座城里还有两座只存在于纸面上,但这计划看起来确实可行,就按这法子来!
    孙承宗舔了舔不剩几颗的老牙,话锋一转,扭头看着王祚远:“只不过,先前臣只说了编练车营要一百万两,筑城的账还没算,臣估计,大小凌河筑城也要一百万两,虽说要到车营编练完才能开始筑城,不过这也就是明年的事,兵部马价银一年就四十万,剩下的六十万,还得小阁老帮衬,多去户部替老朽走动走动。”
    王祚远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在这儿等着他呢。
    朝廷里尽是人精啊。

本文网址:https://www.haitangshuwu.vip/book/165451/48299569.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https://www.haitangshuwu.vip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