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小镇

    满载着沉甸甸货物的马车孤零零行驶在山间，翻过崎岖难走的山路，黑暗如丑陋的巨口吞噬大地，道路两旁的林子里不时传来几声嚎叫。
    车轱辘在路上留下浅浅的痕迹，看那样子，根本不像装满货物还坐了两个人的马车会压出来的痕迹。
    看得出这辆马车是用拉货的车改装而成的，前方的驾驶位几乎能坐下三个人，后面的空间同样极宽极深。
    林纳德低垂着头呈现半倚靠的姿势，从怀里掏出烟斗，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
    赶车人极为热情，盛情相邀他上马车之后，除了以装满货物的理由婉拒了他坐到后座的要求之外，便别无其他多余的动作。
    一路上，赶车人无言无语，林纳德沉默以对。
    看起来，就像是司机遇见落单的旅人，便顺路搭对方一程般自然。
    若这个司机的手臂上没长着紫黑色的尸斑的话。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林纳德非常确信，那的确是仅会出现在死人身上的尸斑，而不是什么老人斑之类。
    抬头仰望，天空之中没有繁星，两轮银月藏于厚重云层之后，满是阴郁色彩。
    山林沙砾小道之中杂草丛生。路边的植被越来越浓密，越来越茂盛，像是废弃许久无人来往的荒山。
    望着漆黑无边的树林，与丝毫不见缩短距离的小镇，林纳德轻咳两声问道：“离镇子还有多远？”
    赶车人没做声。
    惊悚的寒意裹住了林纳德的身体，他意识到这赶车人身上更加古怪的地方是什么。
    姿势，是姿势。
    自打上车之后，赶车人从头至尾都保持着端坐的姿势。
    就连握持马鞭的手臂都没有颤抖过。
    正常人就连保持五分钟的绝对静止都十分困难，除非有心，否则没人会特意一动不动。
    只有尸体才会丧失活动的欲望。
    淡黯的夜空下，两人孤寂无言穿行在由原始树木围成的巨大迷宫。
    宏伟森林仿若隔世阻碍，带领着林纳德离开了已知世界，通向未知的迷境。
    长久的沉默，像阴影遮盖下来，让人觉得莫名的脆弱与焦虑，惶惶不安。
    林纳德并不觉害怕，相反，他压根没设想过这鬼地方能碰上正常人。
    或者说，人。
    既然赶车人回避了这个问题，他也不深入纠缠，转而问道：“你听见林子里的嚎叫了吗？”
    凄厉的叫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似乎在远方，细听之下又像是贴着耳朵的呻吟。
    仔细去听这些嚎叫，更为恐怖的事情便发生了。
    这根本不是野兽的嚎叫！
    而是一声声扯得极长的音调！
    就像是一个人特意将完整的话分为十几段嘶吼出来。
    林纳德在心里不断拼写嚎叫的音节，始终无法将之组合为一个完整的词语。
    “吱嘎——”
    令人牙酸的刹车声拉长，悬挂在车篷的煤油灯一阵晃动。
    “到了。”
    赶车人的声音依旧平稳，一如往常。
    林纳德抬头眺望，眼前出现了成片的建筑群。
    远处的小镇灯火通明，一片繁华。
    靠近之后，却罕见人烟。
    与巴克故事中所描述的复古高雅建筑相比，林纳德看见的景象无比破落，小镇里的房屋墙体大多是木头石块简陋搭建而成，涂着随处可见的灰泥。
    唯一能跟复古扯得上关系的，是这些房屋无论新旧，都普遍体现出大大小小的‘尖锐’设计。
    三角的屋顶，都会插着一杆铁质标枪似的物体。
    家家户户的灰泥上都画着繁复花纹，雕荆刻棘。
    看得久了，双目隐隐有些刺痛感。
    不多的几条人行道上荒草没过脚面，像是长期没人来往，老屋里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光亮。
    整个小镇笼罩在寂静黑暗之中，如同阴森无人的废弃镇子。
    黑暗的房屋之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像是月光折射而出的光芒，又仿佛非人生物的窥探与注视。
    赶车人摘掉一直带着的帽子，露出一张皮肤黝黑，面目呆滞的脸。
    他一下车，整个人变得鲜活了许多。
    像是从执行死板命令的机器转化为真正的人类。
    小镇里开始有点点灯光亮起，却仍旧不见人影。
    “先生。”赶车人看向林纳德，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
    “我的目的地到了，欢迎来到茅斯小镇。”他左右看了看，有几间房门遮掩着打开，几个约六七岁的小孩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围着马车一拥而上。
    “马克叔叔！”
    “马克叔叔！”
    他们抓着赶车人的马鞭，极为高兴。
    “你又回来了，快给我们讲讲这次你听到了什么新鲜的故事？”
    “对对，还有，有没有好吃的呀马克叔叔！”
    马克笑呵呵的掀开马车的油布，掏出一包捆好的包裹，拿出一些颜色鲜艳的零食，一一分给孩子们。
    他对林纳德耸了耸肩：“先生，能顺便将你带到小镇已经是我尽到的最大的帮忙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等到明天早上九点，乘坐巴士前往最近的城市。”
    他公式化的说着这些话，仿佛将之前在马车自己闷然不答林纳德话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一副热心肠的模样。
    不知为何，林纳德总觉得他的表情虽然鲜活很多，如那些蹦跳的小孩子们般都充斥着名为‘人性’的光芒，但心底总是不自觉地将他们的脸与脑子中的另外一张脸互相对比。
    那是怨鬼混合体那张如面具般僵硬的脸。
    看着像人类，摸着像人类，但你打心底明白，这不是人类。
    这才是最恐怖的事情。
    “好的，那么请容许我再问一个问题，镇子里是否有旅馆，我需要找一个下榻的地方。”
    林纳德仿若没在意到赶车人的变化，顺其自然地询问道。
    “唔……”‘他’装模作样的思考一会儿，四周的孩童脸上依旧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七手八脚的争抢着糖果。
    暗地里，他们的瞳孔却不约而同的注视向林纳德的后背，吞咽着口水。
    “镇子里交通不便，如您一般的旅客极少。不过我知道隔壁邻居有一间空屋，也许你付给他一点报酬，他会愿意提供给你住一晚。”
    马克憨厚笑着，笑容中是止不住的阴气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