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恍然如梦

    “林先生，买菜啊？”
    嘈杂的菜市场中，各类腐臭恶心的气味混杂着新鲜果蔬、肉类的独特气味扑鼻而入，刚刚下班的林纳德手里提着帆布袋矗在摊位前，仔细挑拣着。
    刚刚跟他打招呼的人是住在隔壁的邻居，两人实在谈不上有多熟悉，不过点头之交的地步。
    偶然在外面碰上了，秉承着低头不见抬头见、来都来了等随大流的思想，会面带友好的互相问候一声。
    转过头，便就将之抛在脑后。
    “嗯，是啊，刘先生。”
    照旧的寒暄后，刘先生拉着自己四岁的女儿与他擦肩而过。
    “爸爸，是那个怪叔叔。”
    孩童幼稚无知的以自以为低声的语气跟父亲交流，浑不知她口中的怪叔叔天生听觉灵敏。
    “小昕，不可以这么说。”
    “不是你跟妈妈这样说的吗，那个隔壁的怪人，浑身的穿着永远崭新，鞋子一尘不染像是新买的，头发也永远精心打理，每一根都井井有条。”
    孩童夸张的模仿着大人的语气。
    “呃……叔叔是有一点洁癖，但并不怪，很多人都是这样的。”
    两人的话语淹没在人群中，渐行渐远。
    “小林，有挑中的没有？”
    买菜的阿婆嗓音苍老浑厚，中气十足。
    唯有尾音的颤抖显示她可能肺部有些问题，林纳德想着，对阿婆微笑摇了摇头。
    “唉哟，呵呵呵，就知道你看不上这些普通货色。喏，都给你准备好了。”
    阿婆脸色神秘的从地下拿出背篓，里面整整齐齐盛放着一些颜色鲜艳的新鲜蔬菜。
    “都是今天凌晨刚刚从地里摘的，品相最好的一批，绝对没有打过农药，都给你留着呢。”
    四五年买菜的交情让阿婆对林纳德的喜欢无比熟悉，甚至还特意给他将蔬菜分好种类，按类排放。
    让人看上一眼，就有种强迫症被治愈的感觉。
    “谢谢，多谢李婶。”
    林纳德并没有刻意去解释自己挑选蔬菜并不是按着颜值来区分的，他只是微笑着接过背篓，扫码的时候刻意多转了五块钱给李婶。
    “哎呀，你这孩子，说过了不要多给钱……”
    数落了一会儿林纳德后，她才转而说道：“小林啊，你这个晚餐每天都雷打不动的一份蔬菜加一盘白肉，一碗米饭再加一碗汤。都持续了…我看看…得有好几年了吧？不腻吗，而且要注意营养均衡啊。”
    她掰着手指说道，却不知道林纳德除了晚餐千篇一律之外，每天早上的早餐也同样是一杯纯牛奶，水煮蛋，加一个苹果。
    不是好几年，是整整十年。
    “没事的，李婶。”林纳德解释了一下这是营养师开的餐谱，并提醒她有空去看看肺部后，提着食材回到家中。
    打开防盗门，屋内干净整洁，随时都能拿给开发商当样板间。
    除去典雅简单的设计与家具，整个房间唯一亮眼的就是一盆绿植。
    林纳德打开衣柜，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折叠起来放进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衣物的柜子里。
    他的生活很单调，几乎到达一种别无他物的地步。
    游戏、淘宝、聊天、恋爱、电影、微博、b站。
    这些时下年轻人的最爱与他通通绝缘。
    倘若不是因为写书必须要时常与编辑联系的原因，就连微信他也不想注册。
    手机呼吸灯闪烁，仅仅只加了一个人的微信弹出数条消息。
    一一回复了编辑对剧情的看法后，林纳德打开电脑。
    纯白的屏幕上只有寥寥几个应用。
    打开word，写完今天的章节，林纳德有些疲惫的关闭电脑，拿过笔记本，用钢笔记下了几个灵光一闪的点子。
    随后，他先是例行每天一次的洗澡。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多久？
    他也不知道。
    就这样每周更换一次被套，每月30号剪一次头发，每三个月进行一次大扫除，每年十二月一号进行一次全身体检，医生都说他很健康。
    极度的自律，与极度的孤独。
    唔，那是什么？
    从未有过情绪的波动的林纳德在阅读了数本心理学相关的书籍后，仍旧无法理解孤独的定义。
    他在孤儿院里的时候从未有过表情。
    大笑、愤怒、悲伤，痛苦。
    没有。
    直到他被彻底孤立，并送往精神病院秘密被人研究了整整三年，期间经历了各种治疗后。
    他的脸上才出现了各种情绪。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好了。
    而是当他发觉精神病院的人都对他失去兴趣后，才做出的改变。
    离开精神病院后的林纳德领取了这些年的研究奖金，并逐渐在这座城市扎下根来。
    他以写书为生，主要撰写一些偏惊悚类型的出版文学。
    在人类所有的情感里，以恐惧为最强烈的情感。
    其中，未知的恐惧又是最强烈的恐惧。
    因此，他不断尝试着写一些惊恐的小说，看看能否唤醒自己失去活力的情绪。
    小区内对他的评价异常一致。
    一个礼貌、谦逊、温文尔雅的人，对谁都平易近人，满脸微笑，就连楼下养的狗见到他，都会亲昵的蹭蹭他的裤脚。
    而他，也会用看待老朋友的眼光注视着它，揉一揉它的皮毛。
    也正因为对谁的态度都一样，所以大家推论出，在他的眼里没有谁是特殊的。
    没有亲疏之分，也就没有了亲近之说。
    人们照常与他打招呼，只是互相的疏离感越来越重。
    好在林纳德并非只是一个孤僻的独处者，在社区的活动中，他先后展示了钢琴、大提琴、书法、绘画等等过人的才艺。
    并且与人交谈中，往往会令洽谈者为他在历史、人文、数学、经济等等方面的见解叹为观止，赞叹他的知识储备几乎不弱于同专业的人才。
    因此，人们也就将他当做一个因为读书过于专注，而不太擅长人际交往的沉闷之人来看待了。
    很长的时间里，林纳德一直都在思考。
    一个人类，如他这般没有了情感，那么，还有生存的必要吗？
    直到现在这一刻，坐在异世界的马车里，随着颠簸的道路上下抖动的林纳德身躯隐隐颤抖。
    真正体会过由内而外溢出情绪后的他，得出了前一个问题的答案。
    那就是，没有。
    只有真正体会过人类正常情感的人才知道，人这种生物，被情绪所支配。
    也为情绪而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