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但如玉自从车祸住院之后就休学了，据说医生经过整整一天的抢救才将她从生死线上拉扯回来，十分不易。后来，她又在医院里住了将近一个月，期间有过一次并发症导致的休克，不过后来病情便稳定下来，情况也一天天好转。
    大约是三天之前，但父决定将她接回家来修养。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但如玉一直躺在床上，慢慢地与新的身体进行契合。如今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身体。
    贺雨婷见但如意要做起来，便赶忙上来扶她：“哎，不要坐起来，就躺着检查！”
    但如玉摇摇头：“躺这么久身体都僵硬了，我还是坐一会吧。”
    “好好，那也好。”贺雨婷发觉自从车祸之后，女儿之前的暴躁脾气和对自己的抗拒都没有了，每次与她说话都非常客气而且礼貌。
    她以为是车祸的原因，倒也没有过分怀疑其他。
    过了不到五分钟，郝医生便被张妈带进来了。他仔细检查了一番，便笑着说：“恢复的不错，照这个趋势下去，不出一周就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身体锻炼，之后应该就会逐步正常了。”
    “呀，太好了！”贺雨婷听了不能再开心，甚至有点喜极而泣。
    但如玉无奈道：“妈，这是好事，你怎么又哭了？”
    “妈这不是太开心了吗？”贺雨婷擦了擦眼角笑着说。
    但如玉想，那句“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用在但如意的妈妈身上实在不能再贴切。也亏得但父就喜欢她的温柔婉约善解人意，甚至喜欢她目光含泪娇弱的样子，结婚这么多年都恩爱如初。
    只是不论原来的但如意还是如今的但如玉都不会是这个性格。
    ---
    果然又过了一周的时间，但如玉就觉得身体好了很多，简单运动已经不妨碍了。也是到这个时候，但父才勉强同意她使用电脑。
    按照他的说法，之前的但如意被电脑和网络绑住了，趁这个时候不如好好休息。
    但如玉不是但如意，所以并不觉得这个要求过分。只是这段时间，她总是会做到一个梦。
    梦里但如意失望、郁闷、遗憾的神情不断出现。但如玉问她，究竟有什么遗憾和不满的，但如意说，她没有什么其他惦记的，唯独郁闷自己的小说没有写完。
    “我还没有签约，我还没有入v，我还没有红……呜呜呜呜~~”
    但如玉知道这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但如意，但还是被梦中的这个景象雷得不轻。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她很清楚但如意这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最上心的是什么。一生下来就衣食无忧，家里钱多的恐怕几辈子也花不完。父母未老正值壮年，四个爷奶辈的长辈也都建在而且身体康健，虽然朋友爱情似乎有些寡淡但与同学的关系还算融洽。
    如意如意，当真万事如意，唯一不如意的恐怕也就是在写文这件事上了。
    但如玉之前看过一些她写的小说，也看了她写的过程。这次可以用电脑之后，她又将但如意写的文都翻出来浏览了一番。越看越是摇头。
    但如意的文笔不能说差，至少她说故事的基本能力是有的，如果真的能习惯这个文笔，也能看下去她写的故事。
    可是在但如玉看来，这女孩子的故事看来总觉得有些寡淡平庸，毫无新意。不论友情爱情亲情都平淡以叙之，让人看几章就会有种食之无味的感觉。情节俗套，多是她看过的电视剧、电影、小说的类似桥段，人物也没什么吸引力，太平面，有些描写看得但如玉直起鸡皮疙瘩：
    “镇天看到我了，就再也移不开目光，好像这世界上除了我之外再没有他能看得上眼的东西，再没有可以吸引他的人物。而我也沉醉在他的目光中，被他吸引，像一直美丽的，优雅的蝴蝶一般翩翩而飞，飞呀飞呀，就落在了他的怀抱里。
    镇天，我好爱你，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
    他看着我，眼神忧伤而疼惜，诺诺，因为我不能爱你。抱歉，我知道这会让你伤心，但是你是我的诺诺，与其让你伤心，我更不忍心骗你……”
    o——m——g——！！
    但如玉看着看着，就觉得自己大脑头皮发麻，胃部不适，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想，这样的小说，真的会有人喜欢看吗？也许吧，但是至少但如玉看不下去。近千年来几辈子的人生经历，让她看这些情窦初开的小言文，就好像在看幼年时小孩子的家家酒一般。甚至比那还不如。
    “潮升，你看如意这段时间，是不是有点不对啊？”今天丈夫难得不用工作在家休息，贺雨婷立刻抓紧机会和他说，“你看她已经好了这么些日子，你也允许她用电脑了，可她也就前两天玩了玩笔记本，之后都不碰了。”
    “哦？”但潮升倒是没注意到这细节，“不碰好啊，我看她之前那恨不得黏在电脑上的样子就不对。她现在都干什么？”
    贺雨婷想了想：“每餐饭都出来吃不憋在房间里了，上午下午都会固定走动简单锻炼一下，其他时间有时候看看电视，大部分都用来读书……对了，张妈那天跟我说如意最近买了好多书呢。”
    “书？看书好啊！”但潮升说完，又注意到贺雨婷迟疑忧心的样子，不由心头一软，“好啦，你就是爱操心。女儿正是这心思多的时候，又遇到车祸这样的大变故，性情有变也是正常呢。她爱看书了，而不是去看之前那些没用的连续剧难道不是好事？”
    贺雨婷慢慢点头：“恩，我还是再观察观察。”
    她其实在这些日子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但如意这段日子都比较阴沉，情绪低落，是因为她向心爱的男孩子表白失败了。其实贺雨婷并不记得如意有什么心爱的男孩子，更不相信上x大学是为了那男生才考上的。毕竟她很清楚最初如意是不怎么想上x大学，而是想去其他城市的。只是她倒也觉得如意最近情绪不太对劲，就想那些风言风语虽然不可能全真，恐怕也有可信之处。
    而最让她心惊的，是有传言如意被车撞不是意外，而是她故意寻死。
    她下意识地就不相信。
    怎么可能呢？明明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司机也很快被控制，连摄像头里都清晰记录着，事故原因是司机强行猛拐造成的。
    可是，贺雨婷又难免想起摄像头中如意那心事重重，走路十分不小心没有注意到冲向自己的车辆的样子。
    她这宝贝女儿究竟是在想什么，想得这么专注都没看到车子？哪怕躲一下也好啊！难不成真像他们传的那样，是因为感情的问题分心了？
    --
    但如玉在但如意写文的网站又注册了一个账号，名字叫如玉姑娘。她决定写文，一方面是为了继承但如意的遗愿，试试看能不能帮她圆了这个梦，另一方面，也是她自己忽然觉得这件事挺有意思。活了那些年，看过中国的话本，欧洲的戏剧，古代的传说，现代的小说，却还真没自己写过什么。
    但如意最早叫但如玉，父亲但天南是南宋时的一名祠禄官，离朝在野，虽不真正当官但享受了俸禄。这在当时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许多与朝廷政治意见不统一的官员索性不想当官，拿着俸禄回到乡里讲学说道，不但生活很有保障，过得也十分清闲。
    但如玉就是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起来，是但父的三女儿。他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却算得上衣食无忧。再加上属于书香门第，自幼家教严格，小时每日都有父亲亲自督导学习，琴棋书画也通，四书五经也念，成了一名典型的受过良好教育的江南女子。
    只是但如玉命不好，身体孱弱不能生育，终生没有婚配。
    而她的一生也不过二十一年。
    她没想到的是，这二十一年不过是她传奇经历的开始。
    想想她这几世经历，也算丰富多彩传奇非常，见识到的，听说的故事，多得恐怕普通人写上一辈子也写不完。而其中好些故事都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没有流传下来。如果能将它们一一记录，倒也十分有趣。
    但如玉在但如意的电脑中发现了一些文档，里面都是些故事的开头，还没有展开描写。她浏览下来，发现有的设定还算新奇有趣，有些题材自己有兴趣，便打定主意从中挑出一两个题材试着写写看。
    当然文字什么的肯定要重写，只是部分内容，比如设定可以使用到。
    但如玉在这个文学网站上翻了翻，又拜托张妈买了了不少现在流行的中外小说，总算是有了点眉目。
    她从第一世就受过良好的教育，写文章是不在话下的，后来辗转过两世人生不是身在欧洲贵族家庭，就是经历离奇，可以说阅历、文笔和眼界都不缺少。
    但如玉有信心，自己写出的东西，即便不能大红大紫影响广大，起码也可以让但如意生前那个简单的愿望：签约入v得到圆满。
    趁着现在还在家休息，没有上学的时候，但如玉尝试着写了几个一两万字左右的开头。反复对比之后，觉得一篇以吸血鬼为主角的小说最值得落笔。
    这篇小说的原型是一位刚刚成为吸血鬼不久的没落贵族后人。他住在英国伦敦。但如玉第一次正式听人说起他，是她到了伦敦一段时间的时候。
    那时她去参加阿法尔大人的宴会，听人议论这名有趣的新生吸血鬼。据说他生得非常美丽，在成为吸血鬼之前就已经有着得天独厚的容貌，但是他脾气暴躁，行事古怪乖张，几乎没有人能忍受得了他的脾性。偏偏就阿法尔大人的哥哥，路易斯公爵看上了他，不但费尽心机将他变作吸血鬼，还百般捉弄。
    他们都说，对于路易斯公爵来讲，那人好像一个总也玩不腻的玩具一般。
    后来，但如玉发现自己与这名吸血鬼也有过一些交集，可并不算认识。倒是关于他的故事听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离奇。
    决定之后，她又开始进行人物设定。
    比如虽然那时并没有什么侦探的概念，可根据现代读者的口味，再结合那人所做的事情，但如玉将她设定为一名私家侦探。
    至于名字……但如玉虽然知道，故事里的许多人原型，都已经在那场浩劫之中殒命了。就好像她自己一般。可她还是将这些人的名字都做了改变，细节情节也做了修改。
    这个故事的名字，就叫《疯子迪亚洛》吧。像她第一次听人说起他时那样——
    “哦，天哪，娜塔莎，他真是个疯子！”
    ☆、第3章
    故事的主角，迪亚洛·南特出生在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他空有男爵的爵位却家境窘迫，靠给一些上流贵族打听消息赚些钱财。在这个过程中，他认识了美丽的富商之女吉妮。吉妮看不上迪亚洛的家境，一心想嫁入更加尊贵的上流社会家庭，可她又想要靠着迪亚洛为自己打听消息牵线搭桥。
    但如玉的文章便是以迪亚洛为吉妮打探消息为开头：
    “天啊，他在偷听我们说话！”两个发现了迪亚洛探听行为的富家女子愤怒地指责他。
    迪亚洛见事情败露，灵机一动拉开裤链，掏出了咚咚开始放水。
    “嘘嘘——”他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故作轻松，并不理会富家女子。
    这两名富家女子心思单纯，见状，脸色涨得通红恨不得立刻钻进地里去。她们此时也无心追究迪亚洛的行为，羞愧地遮住了眼睛。
    迪亚洛于是提上裤子，不顾其他人的指指点点，大摇大摆离开，带着他刚刚偷听到的秘辛。
    却此时，旁里出来了一名贵妇人拦住了他。迪亚洛知道她是为何而来——刚才他偷听到的秘辛其实与这名妇人有关。不过他也不紧张。
    迪亚洛本身是极有魅力的男子，长得好看又十分会讲话，很得那些年长的贵妇人的喜爱。他三言两语便引得妇人频频发笑，并许诺再告诉她几件有趣的上流社会秘辛。结果，这妇人不但没有为难他，反而大方地送他离开。
    临走之时，甚至给他使眼色，让他有空来找自己。
    其实迪亚洛打听到的消息虽然是关于这妇人丈夫的生意的，却也不过是对他们来讲无关紧要的，只有对那些非上流社会家庭，比如吉妮家才会有用。
    ……
    迪亚洛拿着打探到的消息找上吉妮，两人言谈逐渐深入，迪亚洛终于忍不住对她表达了爱意，却遭到吉妮的拒绝甚至是嘲笑。
    “迪亚洛，你的爱是虚无缥缈的，是可笑的。你给不了我想要的。”吉妮抚着他的脸庞，“但是如果不谈爱情，我们可以是朋友，很好的朋友。我们家可以雇佣你。那样你的生活就不会如此清贫……”
    “不，这不是我想要的。”
    落魄的迪亚洛喝酒买醉，他似乎并不是很伤心，只是心底涌现出些许的嘲弄，愤怒，还有不甘。迪亚洛没有回家，在醉意中露宿街头，他不知道的是，一只饥饿的吸血鬼刚好走进了这个巷子。
    巷子里没有光。
    一切仿佛都是巧合一般。
    在不远处宽阔的街道上，两个衣着华丽的男子坐在一辆舒适的马车中。“生得如此美丽，做人类倒是一种浪费，你说呢？阿法尔？”
    “路易斯，你的老毛病又犯了。不知道这个玩具你又能玩多久……十天？还是一个月？”
    “那就要看他有多有趣了。”说话的人嘴角微微扬起，青白色的脸上露出一个十分诡异的笑容。
    ---
    为了写小说，但如玉看书的时间少了，抱着电脑的时间多了。贺雨婷看到这幅情景，反而放心起来，连带着说话语气也轻松了许多。
    果然，如意还是这个样子最令人安心。
    贺雨婷和但潮升为了但如意的健康直接让她休学一个学期，之后再看情况是继续读大一还是跟着读下一年的。
    但家是有本地有名的富裕家庭，给x大学捐款不少，但如意虽然个性比较内敛，成绩一般，但实在不是什么费心的孩子，所以学校也乐得多给她和但家一些自由选择的余地。
    接下来将近半年的时间里，但如玉几乎可以不考虑其他，安心写作。她写东西还算快，顺利的时候一个多小时就能写三千字左右。
    即便以平均速度一小时一千五百字左右，每天十个小时，她也能写一万五千字左右。
    但是但如玉并不喜欢这样。将所有的时间都耗费在电脑前，都用来写作显然不符合她的生活方式。
    但如玉每天最多写作四个小时，产出六千到一万多字不等。有时为了情节上的构思和节奏安排，字数略少也会发生。
    这样的产出看上去虽然不多，但却让她能保持着充足的创作热情，和持续的文字质量。至少以但如玉的欣赏水平来看，她很满意自己的作品。
    她想，她没有辜负故事里的人，没有辜负那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