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为自己活一回

    “阅尽人间沧桑事，始知此生不值得！”
    周公公知道众人对他的不待见，又想到自己在边塞这七八年里尽心尽力一心为国，可最终的结局却落得如此不由心寒意冷道。
    想他年幼时也是官宦子弟，可就是因为父亲得罪了同僚最终遭人排挤最终家道中落。
    等他长到十二岁时父亲更是遭人诬陷全家下狱，为此父亲散净家财才保的一家老小的性命。
    可随着他父亲丢官失才，原本将他父亲视为家族骄傲的周家更是将他们家弃之如敝履直接将他们从家族中除了名。
    要知道大虞皇朝乃是以宗族为本，就连皇帝都必须遵守宗正寺的约束，更何况是他们这种普通士族之家。
    自古以来被家族除名的基本上就是彻底断送了其在大虞皇朝翻身的可能。
    这就代表着你被整个士族阶级给除名了，从此以后你只是一个平民甚至是贱民。
    更可怕的是就连你的子孙后代都会受此牵连永世不得翻身。
    因此在面对这种情况之下他的父亲直接被气得一病不起最终一命呜呼。
    而当时年仅十二岁的周公公就在这个时候成为了家中的顶梁柱。
    他为了杜绝父亲的对头继续找自己母亲和年幼的弟弟妹妹们的麻烦，于是毅然决定入宫成为太监。
    这个决定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来说简直就是残酷无比。
    但是即便这样他也只能选择这条路，毕竟他家已经被周家除名，他已经没有资格走科举之路。
    而他父亲的对头又是当地实权在握的官员，即便他们想要用其他办法来对抗也是无济于事。
    因此唯有他入宫成为太监才能让对方忌惮才不敢做得太过分。
    毕竟谁也说不准年少的周公公进宫之后会不会一飞冲天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
    最终周公公背负着家仇和父母弟弟妹妹们的安危进入了皇宫。
    当他进宫净身前负责净身的宦官或许是触景生情于是开口提醒他。
    “自我一刀而下你从此就再非男人，从此将绝嗣亦无法归葬祖坟，日后也只能终生为奴再无脱籍的可能。”
    面对这位公公的善意提醒周公公只是咬牙说了一句。
    “割！”
    从此以后周中书便成为了周公公。
    也正是因为他那句咬牙说出的割字让他被当时还是恒王府管事太监的陈伯泽陈公公所看中。
    当时还是圣愍帝在位时期，圣武帝和圣恒帝还是藩王，由于他是被陈伯泽看中的因此他在净身之后就被带出了皇宫与陈伯泽一同回到了恒国。
    这个消息也被他父亲的对头给打听到了，但是那人觉得周公公既然已经入了恒国恐将再难有出头之日，于是他为了斩草除根便打算对周公公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们出手。
    而周母为了保护周公公的弟弟和妹妹最终被那人凌虐而死。
    但是周公公的弟弟和妹妹却是侥幸活了下来。
    当周公公在恒国站稳脚跟之后他决定将母亲和弟弟妹妹们接到恒国，可当他带着人前去家乡接人时才发现自己的母亲已死，而他的弟弟妹妹们也已经流落成为了乞丐。
    当他看到骨瘦如材弟弟妹妹时他不禁潸然泪下。
    可由于他只是恒王手下的太监并非是宫里的太监因此他没有办法对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动手。
    于是他只能含着泪将弟弟妹妹们带回了恒国。
    也正是因此他的弟弟从此开始记恨他这个哥哥，他认为是因为哥哥的懦弱才不敢给母亲报仇的。
    所以在他们回到恒国之后他的弟弟便开始发奋读书最终考取了功名成为了一名官员。
    而且他在功成名就之时也与周公公一刀两断从此再无往来。
    而他的妹妹最终在他的安排下也嫁了一个好人家。
    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总找苦命人周公公这唯一的妹妹也因为难产而死最终只给周公公留下了无尽的痛苦。
    曾几何时周公公也在自己弟弟当年痛骂他无能没骨气是不是对的。
    他也曾幻想过当初要是自己净身之后就在皇宫中自己这悲惨的一生是不是会有改变。
    但这一切都没有答案，同时也没有意义。
    不过根据后来的情况来看，当初他被陈伯泽带到恒国绝对是老天爷对他的眷顾。
    因为不多久朝廷之中就爆发了着名的“天麟之变”。
    随后没多久圣愍帝就病逝了，而后圣武帝便成功登基。
    自圣武帝登基之后他便举起了屠刀对宫中的太监进行彻底的清洗。
    而后来根据那些侥幸逃过一劫的太监们讲述，据说当时整个皇宫之中被杀的太监超过九成。
    当时皇宫二十里外的乱葬岗上铺满了太监们的尸体。
    据说当时的乱葬岗方圆百里的野狗野狼都聚集于此，它们每一个都吃得肥头大耳。
    而皇宫之中更是血流成河，由于当时的太监太少清洗地面的活计都是由宫女代替。
    据说当时光清洗宫内的血迹宫女们就干了十多天。
    更有甚者宫女们白色的宫裙都在清洗血迹的过程中被溅起的血水染成了红色。
    而后数月宫中的血腥味都无法完全散掉。
    这也让一直都感叹命运不公的周公公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而后当圣武帝登基之后他便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特别是在对待草原部族这方面，更是一改以往被动防守的策略采用铁血手段以积极主动的进攻取代被动的防守。
    正因此草原部族在大虞皇朝的兵锋之下不断被削弱，直至最后无力再在边塞发动进攻。
    国内方面由于圣武帝的铁血手腕以前嚣张无比的宦官集团，文官集团，武勋集团自己藩镇集团通通都偃旗息鼓。
    可以说当时的大虞皇朝是自太祖开国以来政治最清明，国力最鼎盛，武力最充沛的时代。
    当时的周公公虽然只是恒王府邸的一名管事太监，但是他却对整个大虞皇朝有些极为强烈的归属感和荣誉感。
    可以说在周公公看来圣武帝时期乃是大虞皇朝最辉煌的时期。
    如果圣武帝能够再多活些年头，恐怕整个大虞皇朝将成为自炎黄立族以来最强盛的国家。
    而一直困扰中原王朝数千年的草原部族也将会彻底成为历史故纸堆里的只言片语。
    但是天不遂人愿亦或者说是天妒英才，圣武帝这位雄才大略的帝王竟然会英年早逝。
    这也让当时的周公公扼腕叹息。
    不过虽然圣武帝英年早逝导致大虞皇朝的中兴局面一下卡住了，但是这却让原本是局外人的恒王一下子成为了天下共主。
    而作为恒王府上管事太监的周公公也一下子鸡犬升天。
    几年前入宫成为皇帝心腹太监的愿望也一下子就成为了现实。
    这不得不说是造化弄人。
    而自从恒王登基成为圣恒帝之后周公公的身份也是水涨船高，他的手中的权利也是越来越大，最终成为陈伯泽陈公公的得力干将。
    可当周公公拥有权利之后他却干了一件让他从此再难获得皇帝和陈公公重用的事情。
    这件事情便是为自己的母亲和父亲复仇。
    当时他的那个仇人也已经从地方官员一路升迁到了大虞朝堂之中，彼时他的官职也已经做到了刑部主事一职。
    这个职位虽然只是个正六品，但是在朝中也算是入了流了。
    而更加关键的是当时的刑部尚书可是力推圣恒帝登基的从龙功臣之一，周公公对刑部主事动手这与直接打刑部尚书的脸无异。
    因此当周公公在调查清楚了那刑部主事的不法之事后立刻就将其公布于众。
    而由于这名刑部主事这些年来也算是坏事做尽，因此除了周公公之外也得罪了不少其他的官员。
    于是这些人变顺水推舟将此事闹大。
    如此一来作为刑部尚书顿感面上无光，毕竟自己刑部之人竟然罪行累累这种知法犯法之事实在让人唾弃。
    于是刑部尚书无奈之下也只能将这名刑部主事严惩法办了。
    就在这名刑部主事被斩首的当日周公公不顾别人的劝阻，亲自前往刑场跪祭父母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此举让刑场观刑的百姓和官员们无不动容，同时也让大家对这名刑部主事深恶痛绝。
    但同时也有不少人对于刑部的公正性产生了质疑，以至于不少御史上书要求刑部核查这些年来处理的案件是否存在冤假错案。
    对于这些御史们的上书原本圣恒帝是不想理会的。
    但是耐不住此事被闹得实在太大，就连百姓都要求严查以前的案件卷宗。
    而刑部尚书的政敌们也借此机会联名上书要求彻查刑部的卷宗平反冤假错案。
    并且这些大臣们还以新君需以新气象为由要求皇帝亲自下诏来博取民意。
    于是不得已圣恒帝只能下诏严查刑部卷宗。
    可这不查不要紧，一查之下却发现刑部这些年间办理的案件简直就是一团糟。
    这些案件中存在着大量的冤假错案，甚至有案件根本就是糊弄人的。
    对此刑部尚书很是无奈，因为当初很多案件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而这些冤假错案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刑部尚书却是死也不敢说。
    最终刑部尚书和圣恒帝进行了一次长达四个时辰的密谈，而最终的结果就是刑部尚书就此致仕。
    而对于刑部的那些冤假错案就此封存，以后择机进行重审。
    对于这个结果虽然百姓们很是不满，但是朝中的官员们却都没有任何的怨言。
    而除了刑部尚书致仕之外，当初带头上书的御史没过多久就病逝于府邸之中。
    同时原本刑部尚书的几名政敌没过多久就因为各种原因被罢官免职，更有甚者直接被流放三千里。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周公公虽然因为被天下百姓称为孝子而没有遭受太过严厉的处罚，但是他最终还是被圣恒帝贬去了边塞成为了彭州军的监军太监。
    当初他在出发的时候陈伯泽曾找他单独谈过，当时的陈公公曾评价他。
    “鲁莽冲动，不知人心，淳朴至性，甚为可惜！”
    从那以后他便再没有得到过圣恒帝和陈公公的重视。
    对此周公公却没觉得可惜，在他看来自己能够用自己的前程换取为父母报仇雪恨也算是值得。
    当时他只是自己觉得有些对不起陈公公的栽培以及皇帝陛下的看重。
    直到彭州军全军覆没自己被朝廷当作替罪羊他才明白过来，这些年过去之后自己已经完全消失在了圣恒帝和陈公公的眼中了。
    亦或者说自己原本在他们的眼中可能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他们的眼中从来就没有过自己。
    想到这些周公公才不由慨叹此生不值得。
    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的周公公看着李毅等人一个一个地从自己的身边走过突然有一种落寞无助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的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般。
    可就在他感觉自己被困在这种情绪无法挣脱的时候，海尹走过他身旁时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轻轻地说了一句。
    “此生不值得只能说明你自己的人生选错了路，就像曾经的我！”
    说完之后海尹苦笑了一声然后迈步跟上李毅的步伐。
    而此时海尹不知道的是他的这一句随口之语却像是洪钟大吕一般在周公公的脑海里炸响。
    虽然楚天明不知道这位海尹的身份，但是作为曾经彭州军监军太监的他却是早就猜出海尹的真实身份。
    “我选错了人生的路？”
    这一个问题像是一片暗幕一般一下子就将周公公的心神都笼罩于其中。
    他在努力地思考着这句话，同时他也在不断地回忆着那些足以改变自己人生的关键点已经当时自己可以选择的选项。
    在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假设和推算下周公公的脑海里不断出现自己各种不同的人生。
    这些推算出来的人生有好有坏，有苦有甜有艰辛亦有青云直上。
    而对比他现在的人生却好像哪一个都比现在的人生要好的，即便早死相对现在的局面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可想这些都有什么用，现在我的人生已经过成这样了！”
    想着想着周公公却是苦笑一声然后轻轻地说道。
    “公公您说什么？”
    楚天明见周公公立在原地像是在沉思什么，于是他便好奇的上前想要唤醒周公公就在这时周公公突然低声的说了一句他一时竟然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
    周公公此时才彻底地清醒过来，见楚天明询问自己周公公却是苦笑一声说道。
    “公公我们接下里该怎么办？是否要想办法赶快赶回皇都将这里的事情禀报给皇帝陛下？”
    楚天明小心翼翼地问道。
    “现在我们回去禀报还有意义吗?”
    周公公却是摇了摇头说道。
    在他看来现如今皇朝南方的事情都是圣恒帝一手策划的，圣恒帝本人对于南方的局面应该比自己这些局外人都要了解的透彻，自己如果真的回去禀报之会是班门弄斧甚至招致皇帝变下的厌烦。
    这样一来根本就是石头砸自己的脚实属是多此一举。
    “难道公公也认同那些人所说的话？”
    楚天明吃惊地看着周公公，虽然李毅他们说草原部族大军南下是皇帝设的一个局，并且李毅他们分析得有理有据，但是楚天明依旧不愿意相信。
    可现在当他看到周公公好像也认同李毅他们的看法，这不由让楚天明心中的信念开始崩塌了。
    “楚掌固，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你看不透彻也不怪你，但是有时候你得学会摒弃所有的立场去冷静思考。”
    看着年轻的楚天明周公公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当初的他也是如此的热血，如此的至真至性。
    不过随着时间的洗礼，人事的磋磨自己终于变成了自己现在这幅模样。
    此时他又不由想起了当初他被贬谪到北部边塞时陈伯泽成功对自己的那十六个字的评价。
    “鲁莽冲动，不知人心，淳朴至性，甚为可惜！”
    如今这十六个字放在楚天明的身上也和当初放在自己身上一样合适。
    “周公公，你要想清楚了此事可是关乎到你我的未来，一旦你做出了错误的选择那么我们两人都将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此时楚天明紧紧盯着周公公然后怒声道。
    “选择？未来？”
    这两个词再次让周公公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现在的确如楚天明所说，接下来周公公到底选择将会决定他和楚天明的未来的。
    “周公公！现在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楚天明见周公公再次陷入了沉思，他不由出声提醒道。
    “楚掌固，我已经考虑清楚了，接下来我将彻底退出南司退出朝廷！”
    思索了片刻之后周公公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什么？你这饿死要背叛南司背叛朝廷？”
    听闻周公公如此说楚天明不由大吃一惊，于是他立刻闪身跳开一步拔出腰间的长剑做出防守的姿态。
    “说是背叛也没有错，不过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对你出手的！其实自我净身之后服侍陛下已经有快二十年了，这么多年了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周公公语气平淡的说道。
    “什么事情？”
    楚天明眯着眼睛严肃地问道。
    “这么多年我都不曾真正地为自己而活过，我现在想为自己而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