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沈穹的手微微一抽搐，不远处的瓷杯被打翻在桌，慢慢浸到电脑里面去，他却恍若未觉，面无表情的问：“什么事？”
    沈帆将手里捏着的文件夹放到身后去，低头开口：“老板……夏糯去了。”
    ……
    什么？
    夏糯去了？夏糯……去了？
    沈穹面上浮出一丝笑，冷冷的看着沈帆：“你在胡说什么？”夏糯明明还好好的在实验室里做着实验，现在这个时辰----沈穹抬眼望了一望落地窗外的天色-----她该在家里安心的睡觉才是。
    沈帆却还是继续说道：“昨晚半夜在星汉路发现……她的遗体。”
    或者该说面目全非的尸体。被车辆碾压到无法分辨出本来的面目，死前……应该遭受了极大的痛苦。沈帆略过这些继续说：“现在遗体在公安处。”
    ……
    办公室里是死一般的寂静，沈穹面色发白，指尖颤抖着不知道要去拿什么，想要打开抽屉，最终却徒劳无功，一边又一遍的去拉，一遍又一遍的滑落，抖着唇说：“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夏糯怎么可能死？！她……她现在应该在家里睡觉，身上盖着蓝色的被子……她怎么可能死？沈穹几乎没办法控制住自己被瞬间碾磨成齑粉的心，多年压抑的爱恨在这一刻倾斜而出……为什么他远远的离开她，从不接近她，还是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为什么……
    是谁？！
    沈穹抬起头，惨白的脸上，那粒额角的小痣愈发明显。
    2015年8月14日，s市学府区。
    夏糯和祝后所住的城野小区紧挨着s大和s大附中，里面好多住户都是两所学校的教师。夏家爸爸是s大化学化工学院的教授，而夏家妈妈则是文学院的副教授，教授古言方向。
    祝夏两家的父母也是很要好的朋友关系，最开始祝家爸爸妈妈本来也在s大教书，不过做了没一年，两个人到底不喜欢太过平淡的学院风气，因此一起辞了职，转战商海，几年下来，越做越大，一年倒有大半的时间在外面飞来飞去的开会。
    小区里祝家和夏家都住在同一栋单元楼里，不同的是祝后在一楼，夏糯则在五楼。因为楼层不算高，所以每次夏糯都是走楼梯走上去的，这次也不例外，于是夏糯跟祝后告了别之后，就迈着不长的腿走着楼梯回家去了。
    而之所以走楼梯，倒不是她有什么幽闭空间恐惧之类的毛病，只是适量的运动有利于身体健康，夏糯平时在学校，上体育课也是上的最认真的。
    用钥匙开了门，夏糯看见爸爸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一看见自家女儿回来，就从沙发上走过来接住她手里拿的水杯，问：“中午饭吃好了吗？”
    夏糯正在脱鞋子，并不安慰不会做菜的爸爸，很老实的回答：“吃的不好。”又问：“妈妈明天回来吗？”
    ――夏糯重生回来就一直没见过夏妈妈，所以认真算起来，她倒是有将近一年没有看到过夏妈妈了。
    她重生前是在a市科学院工作，2025那一年，她和带她的老师研究统一场论正到关键的时候，时常是工作到忘记时间，s市也一次都没有回过。
    还挺想妈妈的。
    夏爸爸也很想夏妈妈。
    他是典型的高智低能，现在42岁的夏爸爸在化学研究方面，堪称全国数一数二的学者，绝对是s大化学院的一大宝贝，但在生活方面却是一塌糊涂，不要说做饭这样的高难度活动，就是用洗衣机来洗衣服这样的事都做不来，夏妈妈走了五天，这五天家里的家务基本都是夏糯在做，他有心帮忙，但往往都是越帮越忙，只好在心里默默祈求老婆快点回家。
    在客厅里和爸爸看了会儿电视，夏糯便进了自己的卧室，关门的时候无意中在全身镜里看到自己十五岁的样子――头发很短，是一颗标准的蘑菇头，身高将将到一米五五，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只是脸上有一点婴儿肥。
    十年后的自己呢？夏糯把自己安放到床上，看着天花板慢慢的回忆。
    十年后的自己身高高了一点，长到一米七，身材没什么不一样，只是鼻子上带了一个厚厚的框架眼镜。
    说起这个，这次重生回来，一定要好好爱护自己的眼睛，不能再近视啦。
    其实这样重新回来也很不错，她可以以后好好爱护自己的眼睛，多陪爸爸妈妈一点时间，祝后的人生……她也可以多帮一点点忙。
    小小的女孩在床上许下宏愿便很快睡着，睡梦里唇角是翘起来的。
    之后睡了四十分钟，夏糯在两点钟准时醒过来，在床上赖了三分钟才开始换衣服准备上学。
    门外夏爸爸也正好在敲门；“糯糯，起床了。”
    夏糯无奈，即使每次自己都按时起了床，爸爸还是会谨遵妈妈的叮嘱而准时来敲自己的门，但她还是提高音量回答：“好的爸爸。”
    门外听到女儿回答的夏爸爸满意的点点头，离开夏糯门前，回自己卧室换上班穿的衣服。
    两点十分夏糯从卧室门里出来，夏爸爸也刚好收拾好自己，父女两个各自为自己的水杯装满水，一起走楼梯下楼，夏爸爸一路直走去s大上课，夏糯则在祝后家门外敲门等她。
    来开门的是祝家请来照顾祝后的阿姨，姓宋，四十多岁的年纪，人长的朴实，做的饭菜也很朴实—--
    倒可以理解为什么祝后不喜欢在家里吃饭。
    宋阿姨很喜欢学习成绩好的孩子，因此看到夏糯来很热情，拉着夏糯的手把她带进屋里，“后后在换衣服呢，马上就出来了，糯糯你稍微等一下就行。”
    说完话又去拿了苹果来削给她吃，削到一半的时候祝后从房间里出来，小妮子下午换了身背背裤穿，最常见的藏蓝色牛仔款，随意搭了一件白t恤，长长的头发被扎成一个马尾，看起来非常青春靓丽。
    看见夏糯来，小美人把马尾尖捏在手里画了一个圈，然后走到玄关换鞋子，边问夏糯：“下午是上什么课来着？”
    最近是补课时间，上的课都是特别排的，祝后不清楚也挺正常，夏糯回想了一下，“下午上语文和化学。”
    化学……祝后想了一下严老师那副快吃人的样子立马不想出门了，哭丧着脸问：“糯，我能不出门吗？”
    知道她最怕严老师，夏糯理解的点头，却说出了完全相反的话，“今天化学要教新内容，不能不去。”
    哼！祝后瞪了夏糯一眼，后者倒无知无觉的吃起宋阿姨削好的苹果，低头的样子认真倒祝后都不好意思打扰。
    等祝后换好鞋子，两个人跟宋阿姨拜拜之后就出门上学，出了小区门拐角就遇到端着一碗炸土豆吃的唐婷，三个人于是一起走。
    等走到校门口，唐婷以她惯有的惊人速度搞定她手里的土豆，祝后照常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夏糯则友情提供了餐巾纸。小胖子高兴的接过纸擦了擦嘴巴，解释说：“高三了太累了，这样才能保证营养。祝后你也要多吃一点，这样瘦，高考的时候都晕倒在考场上了！”
    祝后被点了名，抱胸反驳：“我看你高一的时候比这个累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唐婷深沉的摇了摇头：“后后，你不懂的，我们小孩子就要多吃一点，这样对身体才好。”
    唐婷真心已将吃货这两个字贯彻到极致，祝后不再跟她打嘴仗，转而两个人一起讨论娱乐圈的八卦来。
    到教室的时候离上课还有几分钟，难得的是竟然看到沈穹也坐在位子上。
    十七岁的少年穿着黑色的t恤，目光是能吸人魂魄的黝黑，此时正跟班上有名的老实人阮锐讲话，旁边围了一圈的本班的男生，不知道在讲什么。
    颜色明亮到整个教室有大半的同学都在朝那个地方看过去。也许是三个女孩的目光太过热烈，沈穹有所察觉，微微转头朝夏糯她们的方向看过来---
    是班里有名的学霸、美人和吃货。他又将头转了回去，眼睛没什么波澜，继续听阮锐讲话。
    ☆、第3章 你不知道的事
    夏糯对沈穹的映像倒还是挺深的。前一辈子两个人没什么交集，如果她没记错，也就是在一两个月之后，沈穹就会转学到a市去。
    一直到很久之后的后来，夏糯从英国留学回来，在a市工作，倒偶遇过沈穹好几次，彼时沈穹已经从s市那个父亲早亡的“半孤儿”转变成信达集团的总经理，一跃成为了巨富沈家的老二，而就在夏糯被车撞死不久前，他甚至坐上了信达集团董事长的位子。
    但两人的交流也还是仅限于老同学式的寒暄。
    也就是后面，夏糯才从祝后的嘴巴里听说，当年沈穹转学，其实就是被他父亲、信达集团的董事长沈天鹤接回了a市，而沈穹正是沈家的私生子。
    唐婷的疑惑打断了夏糯的回忆，她悄声的跟祝后和夏糯问：“沈老板今天怎么来上课啦？”
    这件事好像确实罕见，祝后也回以悄声：“不知道。”
    上课铃打响之后，钟衍从教室后面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祝后悄悄写了字条递给他，不一会儿就还回来一张写明原委的便签纸。
    “和九班那边有点儿矛盾，昨晚上九班老大莫一在后巷那边堵着颜方打了一顿，现在都还在家躺着呢，老大回来解决一下。”
    颜方出事了？祝后夏糯往旁边看上一眼，这才发现今天这厮真的没来上课。祝后这次不写纸条了，戳了钟衍的背问：“到底怎么回事，九班的人堵他干什么？”
    钟衍背靠着椅背答：“就他们看不惯咱们班呗。”
    九班跟一班确实不太对付。
    一班是附中的重点班，九班则是“关系班”。一个学校么，要想发展，钱和人都是必不可少的，附中是s市最有名的一所重点中学，能发展到这个程度，升学率主要靠一班到八班的人贡献，而学校的硬件建设，则主要靠九班缴纳的高昂择校费和各个家长的捐赠来出头。
    九班的同学基本都是家庭关系好的，但学习成绩确实不怎么样，也有少部分的特别瞧不起这些“书呆子”的，那么一班自然就首当其冲。
    昨天颜方同外班的朋友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针对这个说了一些话，恰巧被九班的大嘴巴何远听到，回去那么一宣传，晚上就挨了一顿揍。
    一班的人一向对外团结，这样的气怎么忍？虽然他们在重点班呆着，但绝对不是任人宰割的书呆子。
    下课之后，夏糯又看到一群人聚集在沈穹身边，似乎是在商量对策，沈穹眼神漫不经心，看着倒是成竹在胸。
    祝后悄悄跟夏糯讲：“沈老板自从高二开始创业就很少再来上课，这次不知道会怎么出手。”
    夏糯倒不怎么担心，上一辈子的沈穹给她的印象就是个很强的男人，现在不过是一群仗着家世横行的半大少年，怎么拦得住他？
    下午四节课上完，男生们又聚到一起，因为是补课的缘故，晚上并不上晚自习，祝后拉着夏糯去校门外的水吧坐会儿，顺道拉上下课就拿出饼干啃的唐婷。
    今天化学老师留了一张卷子，夏糯在上课的时候已经写好，唐婷和祝后就惨了，这两位物理和化学都是班里垫底的人物，一到水吧就拉着夏糯讲题，一直到晚上八点，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这期间夏糯带着耳机认真的冲击前一天拿下的历史纪录，直到祝后戳了一下她手臂，才反应过来似的看了祝后一眼，漆黑的目光带着认真的疑问，萌的祝后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乱她的短发：“好啦，回家啦。”
    精神还停留在游戏中，夏糯尚不能太快回过神来，慢半拍的回了一个“哦”字。
    唐婷背着书包跟两人道了别，转身朝自己家的方向走，祝后也拉着夏糯的手，两个女孩儿一起回城野。
    路上借着昏黄的灯光，祝后偏着头问夏糯：“糯，你说现在沈老板开那什么店挣着多少钱了？”
    沈穹自高二就一直处于半隐状态，除了准时来考试，上课的时间非常少，不过沈穹的外公外婆都是附中的老教师，是最开始为附中做出贡献的那一拨，再有现在的附中校长郭齐家就是他们的得意弟子，因为这一层关系，沈穹在学校里的状态也就被各位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要求他不能掉出年纪前二十。
    他在外面开的店很简单，商机来源于s大学生群体夏天吃冰淇淋的需求，最开始沈穹做的时候仅仅是开了小小的一家，到高二下学期又扩大很多，不止售卖冰淇淋等，现在俨然成了学府区最受欢迎的地方。
    祝后这样问，但其实夏糯对做生意的事并不太懂，只是沈穹的商业头脑是不容怀疑的，这一点她还很相信，于是拉着书包说：“应该挺多了，上次小婷去他店里，说发展的蛮好。”
    说的也有道理，祝后若有所思，转眼又想起白天夏糯不对劲的样子，撇头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夏糯疑惑的停下脚步，开始检查自己身上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
    祝后拉住了她的手，眼睛看着夏糯的，神态是少有的认真：“糯，你这几天怎么了？我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不仅仅是夏糯突如其来的梦魇，还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总觉得夏糯好像遇到些其他的什么事情，突然之间变得有一点不一样了。但若是叫她认真说，祝后并不能说出一个所以然来：夏家小妹妹还是那个一往无前的学霸，做事永远的有规律，啃苹果还是从最上面开始。
    但总有什么地方不一样。祝后有一点苦恼---
    她并不知道，这样的不同来自于时光。夏糯25岁的样子其实和15岁确实没什么大的不同，她心思通透，很容易的就能专注到一件事情上去，这十年里认真学习物理，致力于统一场论的研究，重生前一班的同学多次开同学会，每一次见面大家都有一些不同和变化，到最后一次，几乎所有人都面目全非---连最初的胖婷也真的变得亭亭玉立起来---只有夏糯，最开始是什么样子，到死也都是那个样子。
    她蓦然回到十年前，可以很快适应从前的学习、从前的生活，只是终究忍不住带出一点儿25岁的气场来。面对祝后，夏糯开始从从前的躲在她的翅膀之下，发展为想要好好保护她。
    这点不仅祝后不清楚，就连夏糯也不清楚，她疑惑于祝后的问题，还以为她是在担心白天自己做的噩梦。
    这个不好解释。夏糯也曾经想过干脆对祝后坦白一切。
    只是要坦白那个未来，且不问祝后相信还是不相信，就算她相信了，势必会追问未来的祝后是什么样子的---她打定主意要好好改变祝后的人生轨迹，因此不愿她去承受那些这一次一定不会发生的、那些不好的事情。
    上一世，夏糯一直躲在祝后的怀抱里看待这个世界，但这一次，她想要为这个姐姐撑起一把保护伞。
    祝后的眼神很认真，夏糯却还是拿出早上的理由，道：“是因为做的噩梦才那样。”
    祝后却不愿就此放过，追问：“就算是因为做噩梦，那总该有个理由吧？你是什么样的我不了解吗？做梦都少的很还做噩梦！”
    祝后高了夏糯一个头的高度，如此气势凌厉，夏糯无奈，主动拉着祝后的手说：“真的没有骗你。我梦见自己被人追杀，明明知道现在根本不会发生，但根本控制不了，每次心里都很害怕。”
    看她的样子不像说谎，祝后却更加疑惑，“好端端的怎么梦见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