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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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幼有序、嫡庶有别。
    那野心勃勃的,抢了名正言顺的位子。于是,有些东西开始悄然改变。
    正是因为深知这里头的复杂,所以钱太后在太皇太后面前更加谦卑。
    “后宫不得干政。以往的小打小闹哀家也不追究,可若是在这时候有谁给皇帝找麻烦,可不要怪哀家不放过她!”太皇太后满意地看着慈宁宫内跪成一片的主子并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茫然无措的钱太后。
    钱太后闻言脸色大变,似乎知道了太皇太后今日这异常反常之举的原因。
    “咱们走吧。”太皇太后最后警告地看了一眼钱太后,笃定地转身离开。
    一直等到太皇太后一行人离开慈宁宫宫苑,钱太后仍旧跌坐在地上不动弹。等到宫人们哆哆嗦嗦起身,荣姑姑上前搀扶起她的时候,她仍旧是弄不明白:难不成太皇太后对皇后偏心到了这种地步?不过一个小小邵氏,也值得她如此大动干戈地前来慈宁宫折辱自己、以皇帝为借口警告自己?
    但是钱太后没有想过,若是太皇太后仅仅是要为柏芷出头的话,应当早在她第一次将邵氏献给皇帝陛下的时候就出手,何必等到现在邵氏都不在宫里头了,才来警告她?
    太皇太后并非在以皇帝为借口为柏芷去除潜在的威胁。
    若是柏芷连这点小麻烦都处理不好的话,还真的对不起太皇太后的抬爱;相反的,她这么说,很有可能是皇帝陛下真的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正在节骨眼上,经不得别人的打扰。
    “主子,咱们现在回宫么?”钱嬷嬷一边搀扶着太皇太后离开慈宁宫,一边想问。
    “不急。”太皇太后看着乾清宫的方向,目光里头罕见地露出了担忧,“咱们...再去一个地方。”
    ☆、第一八二章
    金尚宫再次到坤宁宫向柏芷禀告那对金镶玉步摇的来历的时候,已经是六日之后的事情了。
    尚宫局仓库内的记录册子堆积如山,在不知道这对步摇是在何年何月、由何人经手制作、甚至都不清楚是否真从尚宫局留出的情况下,仅凭一幅小小素描就要找出它们的来历,确实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更何况,柏芷已经言明这件事情隐秘,不能叫别人知晓。幸而正值年末,金尚宫借着整理库房的借口,独自一人苦苦找了六日,才幸不辱命,找到了这对步摇的记录。
    但是结果,叫柏芷更加惊愕。
    这对步摇,竟然是当初建文帝为了嘉奖身怀有孕的宠妃楚氏,亲命尚服局制作的一批饰物当中的一件!
    永乐帝朱棣是从侄子朱允炆的手里头夺到的这江山,虽说在大明朝是讳莫如深的禁忌、无人敢议论,但对于从现代而来的柏芷来说,并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她只是不知道这对步摇的来历竟敢如此吊诡,会牵涉到几十年前的事情。也幸得帝位虽然从朱允炆转到了朱棣的手里头,但为了能够保持后宫能够正常运行、尽善尽美地伺候好新帝,在宫里头伺候着的这些宫人、尤其是尚宫局的女官们,几乎保持原位、未遭杀戮,所以这些个档案才能被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甚至在迁都的时候从南京一同迁到了北京。
    柏芷轻轻摩挲着已经泛黄的册子,上头的步摇图样与她妆匣里头的那对步摇别无二致,只是在旁边印了一个“卐”字的印记。
    “这是什么?”柏芷翻阅其他首饰样子,均都没有发现这个字样,狐疑地问金女史。
    金女史一头雾水地上前看见柏芷葱白手指指着的那个“卐”字印记,恍然道:“回娘娘,这是尚服局中手艺最为精巧的师傅的私人印信,代表这件首饰乃是尚服局制物中的得意之作。看来这位楚妃娘娘十分受宠呢!”在尚宫局里头,女官们的官阶自然是地位高低的象征,但那手艺最为精巧的师傅,即使不是尚服,也会无条件受到尚服甚至是尚宫的尊敬。毕竟她们除了是宫里头此后贵人的奴婢之外,同时也是手艺人。匠心不止,匠人就会一直受到大家的尊敬。
    “原来如此。”柏芷点了点头,不过随即心里头又划过另外一个疑惑:后世对朱允炆的研究和议论全都在他被叔叔夺去皇位的悲剧人生、以及皇宫大火之后的去向上头,对他的嫔妃子嗣的关注,倒是不太多。然而即使如此,自己可从来没听说过朱允炆有个宠妃楚氏啊!
    是因为那楚氏已经湮没在了历史尘埃中,帝王的缱绻情爱终究抵不过丧失皇位、下落不明的悲剧色彩么?
    确实有可能是这样,但柏芷却无端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楚妃应该是一个关键的线索。不仅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更加是因为她是那对步摇的第一任主人。
    自家母亲肃穆又讳莫如深的表情、敬妃神秘又意味深长的微笑......甚至是太皇太后超出了常理的支持和照拂,这一切又一切的谜团,似乎只能通过这个人解开。
    但是这个楚妃不但是和自己隔了五六十年的人物,更是朱允炆的妃子。年代久远又身份尴尬,想要打听她的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对步摇又究竟是怎么到自家母亲和敬妃的手里头的!?
    柏芷心里一下子被蒙上了一层阴霾,一种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
    不管怎么说,她们和楚妃肯定脱不了关系!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柏芷很久之前就觉得柏夫人同敬妃的关系亲热要好得到了让人觉得奇怪的地步:一个是肱骨之臣家的闺秀,一个是国公家的千金,若说只是由于闺中的交情而成为好姐妹,那也说得过去;可是怎么解释这对好姐妹同时得到当时仍是太后的太皇太后的青睐、甚至时常一同被召进宫里头陪太后说话呢?更遑论即使之后各有经历、甚至十几年未曾谋面,但她们的交情一如往昔,同时拥有这对来历吊诡的步摇?
    总觉得,这一切的疑惑纠结起来,似乎要揭示出一个天大的秘密......
    柏芷的秀眉蹙起,心里疑惑万千。她静静细思的时候,金尚宫知情识趣地站在一边不出声。但她心里头到底也浮现出了奇怪的感觉:昔年建文帝宠妃的旧物,怎么会到了皇后娘娘的手里头?且她又密令自己追查,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虽然知道为下者,最重要的是摒弃掉自己的想法,老老实实地听从上命即可。可到了金尚宫这个位子,难免会将一切在心里头琢磨过一遍、好趋吉避凶。
    皇后娘娘虽然是个好主子、且隆宠不倦,肯定也是个对的主子;但就是不知道她此番动作,皇帝陛下知不知道呢?
    毕竟这对步摇牵涉到建文帝的宠妃,已经不是一件普通的后宫之事了。就算是皇帝陛下再怎么宠爱皇后娘娘,可否能够容下这一点?
    无论对哪个帝王来说,美人虽然多妩媚,但江山更是多娇。如果皇后娘娘因此而触了皇帝陛下的逆鳞,那......
    娘娘看起来也是无意追查到那位的身上,自己要不要劝她不要再继续查下去了呢?
    金尚宫在恪守本分和大胆直谏之中来回,一时之间也有点心神不定。
    但是她不知道,早在她连着调出尚服局好几十年来的首饰卷宗的时候,皇帝陛下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
    那个柏芷和金尚宫俱都避而不用的徐尚服,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五日前皇帝陛下刚下了早朝,便有小太监前来通传:东厂的千户大人已到了乾清宫,求见皇帝陛下。
    这几个月来宫外并不太平,以东厂厂公郑时均为首的大部分东厂人手被调到了城中探听搜查、以策安全,剩下的小部分则留在宫中,由郑桻带领探听宫中动静,以免那些个居心叵测之人趁乱混进宫来。只是没想到宫外的贼人还没有这本事入宫作乱,宫内潜藏多年的人就开始有所动作了。这也是让皇帝陛下更加头疼的一点。
    因此乍听到郑桻求见,皇帝陛下心下衣凛,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情,当下赶回了乾清宫。
    不过幸好,郑桻禀告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陛下,尚宫局的金尚宫昨日调出尚服局多年来的收拾宗卷,似乎在追查一些事情。”
    这个年轻人和他的义父一个性子,虽然已经和自己定下盟约、许诺永远效忠,但这说一半藏一半的骄傲性子真是让人头疼,忍不住想要摔茶盏。最近头疼的事情很多的皇帝陛下盯着书桌上的雨过天青釉色茶盏,忍住了把它砸向郑桻的冲动:“似乎是在追查一些东西?东厂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本事了?竟然拿这些个不肯定的事情来禀告朕。”
    听到皇帝陛下揶揄中带着不满的口吻,郑桻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些:“经过属下查探,发现那金尚宫是在追查一对金镶玉步摇的来历。”好吧......看来皇帝老爷现在心情差得很啊......
    郑桻便回禀边不着痕迹地抬头,想要看看皇帝陛下的神情。毕竟这件事情敏感的很,上一回义父向先帝禀报关于这对步摇的事情,那位知道之后可是急得想要杀人了。
    不过郑桻还是料错了。
    皇帝陛下的脸上沉静无波,须臾他稍稍抬头,却是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朕知道了。”
    就这样?郑桻心下愕然:这反应也太正常了吧?这皇帝老爷不会是不知道那对金镶玉步摇的事情吧......啧啧,就只知道携恩求报,事实上什么都不知道啊......
    出于本分,郑桻觉得自己还是得提醒一下皇帝陛下:“咳......那对金镶玉步摇,据传是当初建......”
    “建文年间的旧物是吧?”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皇帝陛下打断了。
    “朕知道了,没事就退下吧。”哎呀事情多得很啊,没时间和这个臭小子废话。
    “?”向来稳重的郑桻脸上的从容表情头一回出现了龟裂。他不明白,既然知道这对步摇的敏感,为什么皇帝陛下还是无动于衷、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
    “那金尚宫......”于是一向机智的少年也变蠢了,想要继续提醒皇帝陛下。
    “哎呀你烦不烦?”皇帝陛下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朕知道了,推下推下!”郑时均的这个义子,看上去像个聪明的,怎么这么没有眼力劲儿?
    “是......”皇帝陛下都这么说了,郑桻只得退下。
    等到出了乾清宫正殿大门,一向机智无比的郑桻突然反应了过来:皇帝陛下这样子,分明是早知皇后娘娘手中那对步摇的古怪啊......这么说来,他一早便知皇后娘娘......
    郑桻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肃穆庄严的乾清宫,心头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念头:这位高坐龙椅的皇帝老爷,看来还真是个千年难遇的痴情种。
    ☆、第一八三章
    “柏夫人把那支步摇给了芷儿。”郑桻走后,朱见深拿起那雨过天青釉色茶盏微呡一口茶,“芷儿又去尚宫局调出了那对步摇的卷宗。看来,芷儿马上就会追查到自己的身世。”朱见深自言自语地说完了这几句话,突然侧头看着毕恭毕敬侍立在他身侧的汪德:“你觉得呢?”
    “奴才不知。”汪德低着头,语气很是诚惶诚恐。
    为下者,日夜伺候主子,难免会听到一些不该知道的秘事。然而在这听到和知道之间该把握的分寸,全靠自己的悟性。
    看着乾清宫大总管颇有些惶恐的样子,朱见深轻笑:“汪德,朕就喜欢你这一点。”这当下人的,就得有下人的样子。东厂的手,还是伸得太长了。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朱见深就听得殿外小太监通传道:“东厂厂公求见陛下!”
    “嗬,这两父子是说好的吧。”朱见深又笑着看了汪德一眼,然而神色却没有他的语气那般轻松。
    郑时均到底执掌东厂十几年,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求见,绝不会像郑桻那样只禀告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传!”朱见深盯着那雨过天青的釉色茶盏半晌,最终还是吐出了这个字。声音虽不大,却坚决异常。
    不管是宫内龃龉、还是宫外动乱,都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刻。此时唯逃避不可。
    郑时均这次求见,是因为先前被皇帝陛下丢到东厂牢里头拷问的那两个人终于松了口,供出了幕后主使之人。
    皇帝陛下看着郑时均呈上的奏事折子,半晌都没有说话。
    东厂的确是有本事,只是他没有想到这背后的主使之人竟然曾经轻松地跳出了自己的追查,在二十四衙门供职到了现在。
    依着那两个人的口供,银作局大人的同党竟然是主管司苑局的大太监。而那先前被捕的小宋子,则是他的义子。
    东厂呈上来的口供,自然是不会出错,朱见深觉得可笑极了:银作局大人将亲女送进宫,图的是暗换大明血脉,司苑局的那位可是个太监,同党尽折,他却仍旧折腾出这么多事情,图的是什么?
    “真是个疯子。”朱见深一边翻阅司苑局大人曾主使的恶行,一边心中愈冷。
    但偏偏这个时候,郑时均继续禀告:“陛下,还有件事情......”只是翻出了司苑局那个老家伙的恶行,陛下就这么愤怒,等一下要是听到那个坏消息,可不知道该如何发怒......郑时均一边在心里头暗暗叫苦,一边却又隐隐有些期待。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在江山和美人中间,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究竟会选择什么呢?
    仿佛是心里头带了恶意的,看到帝王被这种窘境所困,心里头总是有些说不出的畅快。眼前的帝王还这么年轻,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确实是不容易。但那曾经让他的叔叔和父亲都绊脚的困难,他又能否轻松躲过?
    朱见深在乾清宫正殿里头面对两难抉择的时候,柏芷正在敬妃的逸景轩。
    那对步摇和建文帝的宠妃牵扯上去,总归是让人觉得不同寻常。自家母亲和敬妃究竟有何资格成为这对步摇的主人,也是一个叫人困惑的谜团。
    金尚宫告退之后,柏芷一个人在坤宁宫正殿里头握着那对步摇想了许久,却是愈发细思极恐。无数可能和猜疑闪进脑海里面,她的心里面惶恐极了。
    原先以为自己不过是锦衣卫小官家的闺女,得父母庇佑,嫁个寻常人过这一辈子罢了,没想到糊里糊涂嫁给了太子,也算是熬成了一国之后。然而这还不是终点。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似乎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就连几十年前的建文帝宠妃都被牵扯进来了,最要命的是,就算是在现代,柏芷都没有听说过建文帝有一个那么得宠的妃子,甚至在她初初有孕的时候,就封了她作皇贵妃。
    不寻常里头透着诡异,柏芷越想越乱、心惊肉跳,最后还是坐不住,带着人去了敬妃的逸景轩。
    现在能为她解惑的,似乎就只有敬妃了。
    逸景轩的宫人们见到柏芷到来,虽然仍旧毕恭毕敬,但却无半分意外,似乎一早就知道她要来似的。进了逸景轩正殿,敬妃仍是恬淡极雅地相迎:“皇后终于来了。”
    她这话一出,柏芷心里头陡然一跳:“娘娘早知本宫会来?”这一个两个的皆是这般神秘莫测又讳莫如深的样子,真是叫人心里不痛快。
    柏芷觉得自己仿佛是那被人牵了线的木偶,那对步摇就是拴在她身上的绳索,引着她拼命找寻背后的真相。最要命的是,趋吉避凶的本能让她选择了向皇帝陛下隐瞒这件事情。
    她的手里头攥着建文帝宠妃的旧物,且是从自家母亲和敬妃那里头来的,莫说皇帝陛下知道了会起疑心,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身份成谜。
    这对步摇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敬妃见到柏芷不同以往的焦躁样子,心里头虽是同情,但终究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若是她现在连这点谜团都忍受不了,那么等到她知道迫在眉睫的那件祸事之后,还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是不管如何,她相信她能够解决所有的事情。
    毕竟,她是这几十年来唯一一个不被寄予厚望却着实让人惊喜的人。若是这几十年来的旧事能在此时终结,就真的算得上是皆大欢喜。
    “我已经等了皇后多日了。”敬妃点了点头。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那么娘娘定然知道本宫是为何而来。”柏芷走进一步,定定地看着敬妃的眼睛:“不知娘娘能否为本宫解惑?”
    敬妃却微微一笑:“恐怕要让皇后白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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