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顏微破天荒收到了顏廷瀚的信息。
    如同陌生人的父子，彼此空荡荡的聊天室里突兀地出现一则讯息：「週末回家一趟。」
    他点开后回覆了句「好的」，重新看向平板上的英语文章，阅读到不认识的单字时用触控笔圈起来，拖拉到笔记本里。
    完成今天最后一个任务，顏微将书桌上的灯关闭，躺到了床上。
    他偶尔睡前若还有时间，都会看一些新闻，找到合适的也会试着自己练习写一篇报导文章。
    一进入网页，一个影片直接跳了出来，是今日的头条新闻。
    顏微原本想关掉，但新闻里的配图上，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紧接着影片中的新闻主播开始报导起来。
    「x星总理顏廷瀚先生今日早上召开『向人民报告』记者会，于公开电视进行谈话。」
    「演说于早晨九点开始，歷时二小时，并不开放记者提问。该演讲中，顏总理坚持本身绝无涉及任何刑事案件，并针对总理院会对其所指出的几项罪状一一反驳。不过，并没有对刑案本身加以澄清，而是提出相关证据指控海青帮曾试图绑架自己儿子，涉嫌犯下绑架未遂罪。」
    因为只是剪辑出的小片段作为网页点开的弹跳视窗，影片播放至此戛然而止，顏微点开首页那张放到最大的配图，通过连结观看到了完整影片。
    原来罢免案的原因是这个，顏廷瀚真的有做那些事吗？如果其实是真的，已经无关他想不想进不进入军舰卫队了，有个刑事罪名的父亲注定他不可能进到x星政府任一公部门里。
    顏微思忖着，但最终确定判决出来了吗？爸爸这样直接召开记者会的目的是什么？
    把自己叫回去一趟的原因又是什么？
    他神情凝重，心中隐隐有些预感，总理院会关于顏廷瀚的种种指控或许并非空穴来风，只是暂时没有更加明确的证据。
    他驀地想起，自己请曼古斯先生调查沉易辞，都能查到他的真实身分，他爸爸会查不出吗？
    週五晚上，司机将车子驶入高级住宅区，顏微提着书包跨进别墅，房子里灯火通明，他先是走回房间放下书包，才去餐厅里坐了下来。
    餐桌主位的alpha抬头瞥了他一眼，「警方过些天会让你去做下笔录，诚实描述即可。」
    顏廷瀚没有明确说做关于什么的笔录，但彼此都心照不宣。
    事实上当初发生绑架事件，学校和警方早已经问询过他，也做过一次笔录，至于为什么要再做——
    顏微沉默，拿起汤匙从碗里舀了口汤，喝了半碗才道：「我不去。」
    「你说什么？」空气里的咸海味陡然加重，「你敢说不？」
    「反正去不去，您都能製造出自己想要的结果。」
    顏廷瀚怒极反笑：「我看你是要反了啊，顏微。本来就是海青帮派人要绑了你来威胁我，你敢说我要製造偽证？」
    顏微喝下最后一口汤，将汤匙放回碗里，「海青帮为什么要绑我来威胁您？」
    顏廷瀚噎了下，眉头紧锁，冷冷道：「与你无关，你只需记住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下个月初就是升大考了，下半年准备就读预校，专注你自己的事就好！」
    「那我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顏微面无表情望着顏廷瀚，不冷不热地嘲讽：「如果您真的知法犯法、监守自盗，我也不必去读预校、进入卫队了。」
    顏廷瀚眼里燃烧着熊熊火焰，怒不可遏：「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存心要和我对着干了是吧？我都还没说你和那个叫沉易辞的都干了些什么，别以为我都不知道！」
    闻言，顏微原本毫无情绪的面孔上，一抹看不清的神色一闪而逝，接着只见顏廷瀚从一旁的文件夹里抽出几张照片，甩在了他眼前。
    「我看是我太纵容你了，从一开始他接近你，我就该把他处理掉。」
    一沓照片的最上面几张，应该是最近一次拍摄的，清楚拍下校庆那天教室里发生的事。
    有他的手覆在沉易辞胸口上的、他单手捧花，与沉易辞手牵着手的，还有沉易辞背对着镜头坐在他座位旁的桌子上的照片。
    顏微的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身子紧绷的肌肉如同拉紧的弦线。
    顏廷瀚冷哼了一声：「说不出话了？没想到他爸可真厉害，能把他塞进星河中学，我一开始还真没查出来——」
    「所以呢？」顏微打断他，「您打算怎么对他。」
    顏廷瀚盯着自己的儿子，打量着他的表情，想从中找出什么，半晌却看不出所以然。
    他施施然地道：「我跟他爸可是对手呢，你觉得该怎么对待对手的儿子呢？」
    「况且他的存在会成为你的弱点，他还是沉行的儿子！」
    顏微顿时便听出顏廷瀚知道了他们信息素匹配度极高，他垂眸，浓密的睫毛颤了下，望着照片低声道：「爸爸，我相信您不会对他下狠手的。」
    「就譬如您没对肖云出手一样。」
    良久，顏微身上被压迫的感觉轻了些，对面的alpha缓缓开口，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疲惫：「明天一早就去做笔录，我已经安排好了。」
    顏廷瀚站起身往外走，忽地在门口佇足，他背对着顏微，警告般说：「反正从今以后不准与沉行的儿子再有接触，否则你就等着看他会有什么下场。」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顏微拿起桌上的照片，一张一张翻看起来。
    他茫然地想，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才竟然出言违抗父亲的命令，这是顏微第一次顶撞父亲，第一次不听从他的话。
    不知何时自己变得不再是以前那个从不反抗、向来专注于自己的事，甚至不会去在意谁的人。
    作为总理的儿子，从小努力于学业和训练，全盘接受父亲的要求，只等预校毕业，进入x星最高军舰卫队，按照顏廷瀚给出的人生模板，一步一步完成。
    照片翻回到了教室里他们手牵着手的那张，顏微怔忪地瞅着照片里沉易辞的侧脸，脑子里倏然忆起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包含着超出他理解范围的情绪说：「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