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第246章 乌鸦校尉

    第246章 乌鸦校尉
    大明开国至今，没有任何一位皇帝去动宗室的利益。
    太祖爷所定的宗室制度，本质是一个确保朱氏子孙荣华富贵于万万年的自私制度。
    太祖还漏算了一点，那就是宗室强大的生育能力。
    在万恶的封建王朝，一个权贵能够找一堆女人给他生孩子。
    庆成王朱美镒，光是有名分的妻妾就有二十一位。
    这还不算偷鸡摸狗。
    譬如庆成王曾违反制度，与乐女私通。乐女的丈夫告发官府，庆成王将其活活打死。
    两位王府护卫的小旗手脚不干净，偷拿王府财物。庆成王答应不予追究，条件是二人献上妻子供他享乐。
    皇帝姓朱，宗室也姓朱。他们是一家人。宗室供养对朝廷财政的压力如此之大，历代大明皇帝不是不知。
    但没有任何一位皇帝去动宗室。在皇帝们看来，朱家即天下。若朱家宗室利益受损，要这天下还有何用？
    这算封建王朝皇帝的历史局限性。
    “秋天的时候，我逛鸟鱼虫市，看了一场斗虫。一个老夫子养了一只青翅大将军。嘿，那真是百战百胜，虫中吕布。”
    常风站起身：“王公子，我请你去雅间喝上好的碧螺春，如何？”
    常风心道：统领南镇抚司多年的王妙心，安排一场小儿女的偶遇真是小菜一碟。
    一名茶客质疑：“等会儿！王老兄，你说玉麒麟掉进茶碗里淹死了，怎么又说跟人换了四合院？”
    “晋藩的庆成王知道不？人家最近酝酿给皇上递奏疏，建议宗室参与政务，与文官分庭抗礼呢！”
    “不是我自夸，当初我招你进北镇抚司做乌鸦校尉，真是慧眼识珠。”
    常风这回却打定了主意，碰一碰大明王朝不可触碰的逆鳞。
    王大嘴笑道：“这不就快说到正题了嘛？我高高兴兴拿着青翅大将军回了家。爱得不行不行的。”
    父子二人正说着话，常风的义子尤敬武也回了府，踏入了前院。
    常风已经想出了一个计划，一个借刀杀人的计划。
    茶客们议论纷纷：“王老兄，你也太能瞎编了吧！你刚才还说你那玉麒麟膘肥体健，重八百斤呢。能掉进茶碗里淹死？那得多大的茶碗？”
    宗室要与文官较量一番的谣言没几天就传得满天飞。
    常风跟王大嘴进得雅间。
    如今江彬在东宫得宠，对常风来说是好事。
    常风答：“是啊。我上次没跟你提她的芳名啊。你如何晓得？”
    最近他时常在想，我明年就四十岁了，在锦衣卫发迹已有十九年。
    “我就亮了锦衣卫的腰牌，吓退那群地痞，救下了这对兄妹。一攀谈才知，他们是江西分宜人，父亲是在京备考的举人。”
    他似乎跟常风心有灵犀，想在上司面前卖弄下满嘴跑马的能力。
    别看人前的常风身份显赫、起居八座。人后.常风有时很看不起自己。他渴望做一件能让自己看得起自己的事。
    王大嘴笑道：“诸位，我愿对天发誓。若我说的是假话，我宁愿请诸位喝一年的茶！”
    常风听了这番对话，心中十分满意：北镇抚司的那些乌鸦校尉果然善于造谣之道。这才几日功夫，谣言已经传得满天飞，还有鼻子有眼儿的。
    “咱老京城看到的东西，想尽法子也得弄到手不是？”
    常风起身：“我相信你这张嘴不会让我失望。我先走一步。”
    常破奴有些不服气：“咱家参加明年春闱大比的人又不止我一个。怎么不见您发奋啊。”
    胖茶客道：“这事儿京城里都传遍了！说庆成王找了十位亲王，二十八位郡王联名。此番定要跟文官争个高低！”
    叙雅馆属于青楼中的南班子。客人们夜间围坐，在扬州瘦马的陪伴下“打茶围”，谈天说地。
    王大嘴道：“你先别急啊。马上我就要说到玉麒麟的事了。”
    一个胖茶客忍不住了：“我说王老兄，你东拉西扯，还是没说玉麒麟掉进茶碗里淹死的事儿啊！要是圆不上，弟兄们就多谢你一年的茶钱了。”
    “诸位，老京城心爱的玩物没了，那就跟如丧考妣似的。”
    “小姐名叫严娇，她兄长名叫严嵩。亦是一位举人.”
    “那真是一头驴中极品！”
    二人入座，店小二上了碧螺春。
    店小二走后，常风品了口茶：“你这张嘴啊，简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把黑的说成白的。”
    很显然，对付宗室比对付文官更容易引火上身。
    吃罢了完饭，常风对尤敬武说：“陪我出去逛逛。”
    常风开门见山的说：“本来我打算给你说媒的。不过我还想听听你的意见。今日你见了那小姐，觉得如何？”
    一个名叫王大嘴的人正坐在茶座上高谈阔论。
    常风自嘲的想：我当初也是从东宫发迹的。可我是靠着九死一生办妥一件件艰难的差事，赢得储君的信赖。
    常风道：“好了，闲言少叙。咱们说正题。我需要你们十个乌鸦校尉，在京城内替我散播一条谣言。”
    常风笑骂道：“你能跟我比嘛？你爹我是朝廷的从三品武官，缇骑首领。我中不中进士，都无碍前程。”
    “那小姐是她兄长陪着出来买狸猫的。奈何她兄长是个文弱书生，护不住她。”
    宗室是老虎屁股摸不得，谁动宗室利益谁倒血霉。
    常风笑道：“快起来。我猜你们是看对眼了。成，明日我就让王妙心去找严家人谈下定礼的事。”
    二人选了两个清座，坐定喝茶。
    常破奴解释：“爹，你可冤枉我了！是太子下了谕令，命我去京郊陪他和江彬狩猎。”
    “青翅大将军掉进茶碗里淹死了，不就等于八百斤的健驴玉麒麟掉进茶碗里淹死了嘛？”
    常风终于忍不住插话：“王公子，你该不会用强，抢了人家的青翅大将军吧？”
    江彬这小子鸿运当头啊。刚跟太子认识几日，就成了太子的知己，“前世的兄弟”。
    此刻，王大嘴正在跟众人吹嘘：“我买的那匹‘玉麒麟’，简直就是四蹄如风，风驰电掣，飒沓如流星。”
    王大嘴哭丧着脸：“诸位，你们非逼着我说出伤心事，弄得我心里不痛快。总该请我喝杯茶吧！”
    “哪曾想，我一个不留神，虫盆盖子没盖严。青翅大将军竟跳进了茶碗里，淹死了！”
    常风呵斥他：“还有五个月就要春闱大考了。你不在家温书备考，又跑到哪里疯野去了？”
    尤敬武压低声音：“义父，他们妄谈国事。要不要抓起来？”
    常风领着尤敬武出得府邸，来到了叙雅馆。
    常破奴道：“江千户可受宠呢！我听刘公公说，殿下将他引为知己。二人还同榻而眠！”
    常风却道：“你留在家好好温书。别老想着出去瞎逛。”
    “我想跟他买下来。人家却一口回绝。我这心啊，就跟一万个鸡毛掸子在挠似的。每天做梦都能梦到那只青翅大将军。”
    用后世的话说，常风这是在用魔法打败魔法。
    胖茶客道：“诸位听说了没有？如今文官的权势越来越大。那些朱姓宗室看不过眼了！”
    “你则不同。咱家又没有爵位给你继承。若中不了进士，最多只能当个县丞。一辈子的前程不超过从六品。”
    马在历代都是战略物资。但大明之前并不禁止百姓买马。
    王大嘴发现了常风。但没有过去打招呼。
    “过了半个月，我一个亲戚想在京城定居，所有关节都打通了。唯独缺一座京城内的常住居所报给官府。”
    王大嘴朝着常风一拱手：“这位仁兄错了。咱老京城从不干下三滥的事。我打听到啊，这老夫子最爱唐宋书画。”
    搭着毛巾板的店小二高喊一声：“二位爷，楼上雅间请。”
    “就是就是。王老兄，咱们喝的是茶，又不是酒。你怎么就说起醉话来了呢？”
    常风坐到了王大嘴对面的桌子后，想看看王大嘴的“乌鸦”功力。
    这十九年中，除了官场争斗、宫廷阴谋、旁门左道、蝇营狗苟，我就没做过几年真正有利于社稷的事。
    王大嘴拱手：“那就谢谢这位兄台了。”
    常风微微摇头：“民间议论，无碍朝政。咱们要是因为这点事儿抓人，恐怕诏狱会关个满号。连锦衣卫校场都挤满案犯。”
    常破奴点点头：“是啊！晌午的时候，殿下还对我说，他觉得江彬是他前生的兄弟。今生与他再叙兄弟情。”
    常破奴问：“爹，你跟敬武大哥去哪儿逛啊？我也去。”
    “我拿健驴玉麒麟换了四合院，又拿四合院换了山水画，再拿山水画换了青翅大将军。”
    弘治帝从善如流，接纳谏言。自此之后，富户再有钱，也不得买马，只能买驴、骡。
    常风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跟王大嘴交待了一番。
    怀恩生前曾语重心长的告诫过常风：无论你今后多得势，都不要与宗室为敌。这是皇族家奴的大忌。
    王大嘴压低声音：“见过常爷。”
    叙雅馆中还有许多“清座”，类似于后世的素场子。没有扬州瘦马作陪，仅供茶客们夜间闲聊。
    这日，他来到了京城的老德泰茶馆。
    一众茶客恍然大悟，纷纷劝王大嘴节哀顺变。
    瘦茶客道：“这下有好戏看了！宗室、文官二虎相争，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坐山观虎斗，看个热闹！”
    江彬进东宫负责卫戍，常风是出了大力的。他是江彬的伯乐。
    尤敬武直接给常风跪倒：“孩儿跪请义父做主，成全我和严小姐的婚事！”
    尤敬武一脸出神的表情，不知在想什么事。常风一连喊了他三声，他才反应过来。
    “我这人最热心肠。于是乎啊，就把四合院送给了亲戚。亲戚为了报答我，送了我一幅宋人王希孟的青绿山水。”
    尤敬武直截了当：“义父，您上次跟我说的，那位江西分宜严举人家的小姐.是不是叫严娇？”
    “宗室们抱怨，这天下姓‘朱’不姓‘孔’。可如今孔子的徒子徒孙，竟骑在了朱明皇族的头上拉屎！”
    此言一出，茶楼内哗然。
    今年初，领左副都御史衔、陕西马政杨一清上书言马事，指出大明严重缺乏马匹。导致骑兵规模无法扩大。应严禁民间富户买马。
    聊尽兴了，再带着扬州瘦马去房中继续尽兴。
    尤敬武道：“今日王镇抚使派我去南城猫狗市办一件差事。恰巧遇到几个地痞调戏一位小姐。”
    三天后的傍晚时分，常风跟往常一样，下差回到了家。
    常风道：“人多眼杂的，免礼吧。坐。”
    老德泰茶馆是京城最大的茶馆，三教九流的聚集地。
    “是这么回事。有人看上了我那匹玉麒麟。他手头缺银子，又爱这玉麒麟爱得紧。干脆用一座四合院跟我交换。我便换给了他。”
    常风吃惊不已：“跟储君同榻而眠？”
    常风惊讶：“江彬刚进东宫负责卫戍才几日，就如此得宠嘛？竟获得了跟殿下一同狩猎的殊荣。”
    用后世的话说，谣言是一门战略欺骗的学问。
    这王大嘴对外的身份是个败家子，尚未败光的那种。地地道道的老京城，消息灵通，无所不知、无所不说。
    “于是我就拿那幅王希孟真迹，找老夫子把青翅大将军换到了手。”
    一名瘦茶客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比不了，真是比不了。
    王大嘴一脸感激的表情：“若不是常爷当初抬举我，到现在我还是宛平县一个无所事事的混混呢。”
    恰巧，常破奴一身短打扮，背着弓箭、箭筒也回了家。
    王大嘴拱手：“常爷放心。七天之内，这条谣言定能传遍京城！”
    不多时，一个说着地道京城腔的胖茶客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起了朝中“机密”。
    老京城嘛，都喜欢满嘴跑马，谈论政事。动不动就“内阁最近”如何如何。
    他另一重身份，是锦衣卫埋在市井之中的乌鸦校尉，专司造谣。
    平常锦衣卫的乌鸦校尉潜伏于茶楼酒肆之间，出手阔绰。吃喝玩乐、呼朋唤友就是他们的日常差事。
    常风也来了兴趣，坐等王大嘴如何自圆其说。
    于是王大嘴话锋一转：“可惜，我那玉麒麟掉进茶碗里淹死了！”
    常风才不会站在台前，与宗室为敌。
    弘治十七年的文官势力达到了巅峰，皇帝的旨意他们都敢驳回。
    常风要做的，就是制造谣言，挑起双方争斗。适当的时候再添上一把火，引导他们鹬蚌相争，让百姓得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