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玄幻 > 岁时来仪 > 第二十二章 小满(一)

第二十二章 小满(一)

推荐阅读:从影视世界学习技能斗狗赌宝没钱上大学的我只能去屠龙了全球首富从开发地沟油开始斗罗:抢唐三气运就变强!好莱坞的香瓜人大夏镇夜司从生产队赶大车开始从小镇做题家苟成大医全职影帝

    就在贞仪往宽广的田中看去时,原本慢悠悠跟来的橘子突然跑进了田里。
    这个季节的麦田很高,橘子扑进去就看不到影子了,只看得到麦浪随之抖动。
    贞仪喊了一声,见被橘子带起的麦浪依旧往前波动着,心知橘子不会无故如此的贞仪没有犹豫,也提裙蹚进了稠密的麦垄间。
    “喵呜——!”
    贞仪将将行至麦田中央,忽然听到橘子发出一声尖利的叫。
    抬眼看,橘子像是发现了什么,扑了上去,却被甩了出去,摔在了田里。
    那一片麦田翻动,贞仪很快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半站起来,正是最常出现在田中的季五。
    然而下一刻,季五身前突然伸出一只手,挣扎着从麦田里探出来,伴随着模糊的哭声。
    贞仪一惊,大声喊:“——卓妈妈?!”
    同时加快脚步往前跑去。
    橘子再次跳起来扑向季五,瞬间将季五脖脸上挠出几道血痕,季五啊啊叫着,后退两步,揪住橘子的脑袋,狠狠摔了出去。
    卓妈妈趁着机会从麦田中爬了起来,却是发髻散乱,口角流血,衣物也被撕扯凌乱,她勉强半站起身,向走来的贞仪哭着道:“小姐!快!……去喊人来!”
    贞仪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已见季五一把薅住卓妈妈的头发,一手拽过卓妈妈一只手臂,拖拽着就要往更远处去。
    卓妈妈又疼又怕,哭声凄厉绝望。
    季五看起来瘦小,但常年劳作,手上全是粗力,他也不再像平日里那样爱惜自己的田地,硬拽着卓妈妈,在麦田里拖出一道压痕。
    他后退之际,一双眼睛瞪向了贞仪。
    贞仪从未见过那样凶狠的眼神,同往日里淳朴憨实的季五判若两人,仿若恶鬼附体。
    这样的凶恶之相足以恐吓吓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也足以在这个孩子的脑海里烙下一份长久的可怖回忆。
    贞仪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两步。
    卓妈妈让她去喊人……
    贞仪于极度的恐惧中僵硬回头,却见这里已近来到田地的另一端,离村庄已经很远了。
    而晌午时分田地中再无其他人影,这份令人绝望的寂静让贞仪脑中闪过一句童谣俗语——大晌午,鬼露头。
    这句俗语告诉人们,晌午时不要近水边、崖边,不要独自外出,否则会被恶鬼缠住索命。
    贞仪此前只觉此话矛盾,在信奉鬼神之说的那些人口中,正午不才是阳气最重的时候吗,为何恶鬼敢在此时出现?鬼神之谈向来这样难以自圆其说。
    直到此时贞仪才懂这六字谚语由何而来。
    如此时辰在外遇到危险,呼救也无人应,于是“鬼”才敢露头作恶。
    贞仪从未想过季五会是“鬼”。
    第一次见季五时,贞仪恐惧于他的样貌,和他嘴角两边长长的可怖疤痕。
    之后王锡琛向父亲问起季五的经历,贞仪跟着卓妈妈,也在旁边听到了。
    季五伤过人,伤了好几个,好像还死了一个,但大家只觉得他可怜悲惨。
    季五从小没了爹娘,他长大的地方偏僻贫苦,有一日却有县官派人来,说要在他们村前修一座桥。
    那里从来只架一根独木作桥,村民们都很高兴,听说是有一位官员要经过此处巡查还是返乡……总之是有大人物要借道,不走此处便要绕路,怎能让大老爷绕路呢?县官和富绅们大手一挥决定修桥。
    大家都欢喜极了,这是沾上贵人的光了,往后他们也有桥用了。
    正逢雨季,河水很急,工期也很急,很多村民们被拉去做劳役,却先后有两人被河水冲走,一个救了回来,一个淹死了。淹死人事小,丢些丧葬银子打发了家人就是,这可是为大人物修桥,谁敢阻闹?要紧的是桥未建成便连连出事,这很不吉利。
    当日又挖出两条大蛇,村民们更慌了。
    请了高人来看,只说这里淹死的水鬼很多,务必要镇一镇。
    祭品香烛很快备齐。
    河岸边,下桥基的地方挖了一个很深的坑。
    祭品被绑着,像极了一根直挺挺的桥柱,只待被打进坑内。
    祭品挣扎着,可他不会说话,只拿不停流泪的眼睛哀求着。
    没人顾得上可怜他,那些人按照高人的指点,拿铁锨铲起泥沙,往他嘴巴里灌,要将他灌成一根真正的桥柱打进坑内。
    泥沙灌进口鼻嗓中,他挣扎起来,那些人按着他,他的嘴角被铁锨生生撑得裂开,鲜血淋漓,绽开的血肉里也塞满泥沙。
    祭品不再哀求,一向温驯懦弱的人不知怎么挣开了绳子,抢夺过铁锨,发疯般还击,然后逃走了。
    他还是被抓了,被官府判处流放为奴,没人在意他为什么伤人杀人,被押上流放之路的那天,他远远看到桥已经建成了一半——谁替他做了祭品?不知道。
    昔日鲜血淋漓的嘴角伤口慢慢愈合,风吹日晒,扭曲蜿蜒,像麦田里的蚯蚓。
    一切思绪只在瞬间,贞仪转身快步跑走,麦浪随着她的跑动翻腾。
    麦田中支着一支长棍,挂着破布,破布随风飘动。
    一双尚且稚嫩的手握住长棍,用尽全力拔出。
    贞仪回身,举着长棍,快步奔向卓妈妈。
    此处已近田尽头,而田的尽头是山,大父从不允许她进山,进了山里便没人找得到了!
    回到村里喊人来回至少要一刻钟余,贞仪怕卓妈妈等不了那么久——若她是卓妈妈,被这样拖着走却看不到人,会很害怕的!
    卓妈妈早就没了力气,见贞仪未走反而追来,一时哭着喊“小姐救命啊”,一边又喊:“小姐快走,他疯了!”
    贞仪害怕得要命。
    她握着长棍的手在发抖,长棍刚靠近季五身前,就被季五一把抓住。
    贞仪被带得往前一个趔趄,扑倒在田中,依然紧紧抓着长棍不松。
    橘子炸着毛扑向季五的脸,季五甩开手,贞仪趁机迅速爬起,拿着长棍打向季五,口中一边颤声重复大声喊人。
    卓妈妈哭着踉跄爬向贞仪,放声大喊:“……救命!来人救命啊!害人命啦!”
    被猫抓伤的季五见情况不利,又似听到了什么动静,他如梦惊醒,不敢再继续纠缠,突然转身就跑,往山中方向逃去。
    卓妈妈抱护在贞仪身前,还在不停地哭喊救命。
    “……卓妈妈!他走了!”
    “好,走了好!”卓妈妈紧紧抱着贞仪,颤声祈求重复:“快走,让他快走!千千万别再回来了!”
    “什么人!站住!”
    一道少年喝问声隐约从田尽头的山路上传来。
    贞仪看到一人一骑,季五跑得更慌了,即将要踏上山中狭窄小道时,马上的少年挽起了弓箭。
    季五腿部中箭扑倒在地。
    很快又有四五人马出现。
    为首的是一名穿着蒙古骑装的妇人,她发现了贞仪和卓妈妈,下马快步走来查看。
    卓妈妈衣衫发髻蓬乱哭着抱着贞仪,贞仪面色惨白手中仍攥着长棍,防备地朝向前方。
    那身形称得上高大的妇人伸出手抓住长棍,深邃的褐瞳中有着安抚,贞仪眼睫一颤,眼泪砸了下来,长棍也放下了。
    卓妈妈浑身瘫软下身失禁难以行动,那妇人解下披风盖在卓妈妈身上,轻而易举地抱起了卓妈妈。
    贞仪抬手指路,跟在妇人身后。
    那放箭的少年已指挥着仆从将季五绑了起来,季五脸上有黔面,不难分辨身份,即便只作逃犯处置这一箭也出得。
    少年让人看好季五,快步跟了上来。
    少年没说话,只看了看脸上全是冷汗的贞仪,又看了看身上全是泥土和麦青的橘子。
    他认得贞仪,也认得这只猫,虽说它今日没穿花袄。
    出了麦田,贞仪看到田头上摆着一双布鞋,那是卓妈妈做给季五的。
    季五很爱惜,不舍得穿着下地。
    贞仪回到家中,消息传开,很快有人请了王者辅回来。
    不多时,跟着村民外出采买的奇生也回来了。
    待到董老太太和桃儿回到家中时,贞仪一把扑进了大母怀中。
    董老太太摸着孙女的脑袋:“好,好……好孩子,不怕。”
    王者辅跟随那对母子前去料理后续事,关切唏嘘斥骂的人群渐散去,天色渐暗,奇生关上了院门。
    桃儿点了一盏灯,哽咽着说,万幸的是卓妈妈没有要紧的骨伤重伤。
    再没有外人在,榻上的卓妈妈才终于放声哭了起来:“老太太……”
    董老太太坐在榻边,安抚卓妈妈,听卓妈妈说了经过。
    原是今日晌午卓妈妈烹好午食,却未见季五回来用饭,便去田头喊人,但许是离得远,季五好似没听到。一年多朝夕相见也算知根知底,卓妈妈没多想,沿着田垄去田里喊人。
    卓妈妈走近了,季五抬起头,啊啊笑着。
    卓妈妈便不再往前,冲他招手,示意他回去吃饭。
    季五却举起一把不知何时摘来的野花。
    卓妈妈摆手不肯要,季五围着卓妈妈硬往她手里塞,人也往卓妈妈身上靠,卓妈妈不太高兴了,背过身要走,季五却一把攥住她的胳膊。
    这是从未有过的举动,季五虽然不会说话,但从他往日的行为足以看出他自认低人一等,从不会有这种行为。
    卓妈妈觉出不对,回头看去,只见季五仰脸冲她笑着,那笑容里却透出与往日不同的兴奋,一双眼睛在她身上游走。
    卓妈妈后背一寒,立刻板起脸色,骂了一句,甩开季五就要走。
    季五起了淫心,却不肯让她走。
    起初只是纠缠,待卓妈妈顾不得颜面开始喊人时,他忽然一巴掌打了过去。
    暴力和恶念一样,是可以无师自通的。
    卓妈妈被按倒在了麦田里,竭力挣扎不肯从,直到贞仪和橘子赶到。
    许多事只在一念间,季五因一念行恶举,贞仪因一念去往屋后寻人。
    董老太太看着一旁的针线筐子,低声道:“这双鞋就不该做。”
    夜间,老太太抱着孙女睡下,一遍遍轻抚着贞仪的背。
    “大母……他的可怜,是假的吗?”贞仪小声问。
    “不是假的。”董老太太告诉孙女:“但可怜与良善是两回事。”
    贞仪:“可他从前很好……”
    “那是因为怕。”董老太太:“有些人未经开化,只有怕才能让他们约束心中的恶,道理是讲不通的。”
    “但这种恶,往往也是最笨拙的。”董老太太第一次与孙女说起有关恶的道理:“还有一种恶,可以藏在圣贤道理鲜亮皮囊之下,让你轻易看不出他在作恶……”
    贞仪听得害怕,抓住大母衣襟,仰脸问:“大母,那要怎样才能识破躲过?”
    贞仪没有听到大母的回答,大母似乎只是叹了口气。
    贞仪的目光移到窗户处,见到橘子圆墩墩毛茸茸的背影蹲在窗台上守着,才安心下来,转而说起橘子的功劳:“大母,今日多亏了橘子……”
    夜渐深,猫守在窗边,未让噩梦靠近。
    贞仪受到惊吓,在家中呆了几日,待见卓妈妈好些了,才重新回私塾上课。送贞仪上课的人除了桃儿,又多了个奇生。
    此一日,贞仪放课归家,经过一片田地,只见田间已结出了青青麦穗。
    此时的麦穗还很轻,麦籽刚刚开始灌浆,麦穗未满,故此节气名“小满”。
    贞仪来到村口,见有村民在磨镰刀,是为——小麦浆未满,农家已磨镰。
    那几名磨镰刀的妇人,对贞仪说,她家中来了贵客。
    贞仪好奇,快步而行,来至家门外,只见门前拴着几匹高马,有一名村民在弯腰捡拾马粪。
    橘子跟着贞仪走进家中,见堂中来人正是当日送卓妈妈回来、带走了季五的那对母子。
    这对母子当日出现在附近不是偶然路过,那日他们便是来见王者辅的,只是当日情况混乱,便未有细谈来意,待季五之事处理完毕,今日才又正式登门。
    脸上还有淤青的卓妈妈向那位妇人行礼道谢。
    年轻的妇人看向回来的贞仪:“我与我儿不过路过,当日救人者是王公家中这颗宝珠。”

本文网址:https://www.haitangshuwu.vip/book/171836/50144402.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https://www.haitangshuwu.vip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