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第190章 小梨

    “你……也是来要我命的吗？”
    险峻的悬崖之上，横生出来的一颗小树险险地拖住一位身受重伤的少女。
    少女身上的衣裙早已被血色浸染，看不出原本颜色，由此可知她的出血量有多大，再这样下去，即便她不因身上的伤势而死，也会因失血过多而亡。
    显然，少女自身也知道她应该是活不成了，当看见又一个人影出现在面前时，迟钝的大脑不允许她再细思这种地方怎么还会有人，只下意识地以为眼前之人也是被派来追杀她的杀手。
    如果在坠下悬崖前，她可能还会再挣扎着逃跑一下，但现在她都要死了，不管眼前人动不动手都一样，也就无所畏惧了。
    所以她说起话来就像是在交代遗言一样：“我这一生……糊涂半辈子，被人蒙骗了半辈子，到最后认仇作亲，落得如此下场是我……咳咳……”
    咳出半口血后，她又继续艰难地喘着气说：“是我活该，只可惜……只可惜……没能得见恶人得到报应，真令人不甘咳……心……”
    除了外伤，她还受了严重内伤，边说话边不断有血从口中冒出，这无疑加重了她死亡的速度。
    但少女不在乎了，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在对着个陌生人自顾自讲述完自己临终前的遗憾之后，她就闭上眼，气息逐渐微弱，显然已经放弃挣扎，接受了自己将死的命运。
    “你真的愿意就这样死去吗？”
    一直悬浮在少女面前的池梨开了口，声音空灵飘渺，仿佛不存在于此世间：“我可以救你。”
    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池梨发出一道灵气，融入少女体内，险险地吊住她的命。
    她本想着等少女死后再去占据这具身体，但眼看着对方生命即将消散，到底还是不认，提前出了声，影响了此界既定命运。
    天上警告似地响起一阵雷鸣，晴天打雷，端得是怪异非常，池梨却理都不理，一直盯紧眼前少女，等她一个答案。
    只要她开口求救，就算冒着天罚的风险，她都愿意救她。
    少女也似有感应，睁开眼仔细看向池梨，当瞧见其半虚半实的身影时，瞳孔震惊地微微收缩，忍不住问：“你是什么妖魔鬼怪？！”
    池梨：“……我不是妖魔鬼怪，我是仙，来自仙界的锦鲤仙子，此方下届为红尘历练，但因只有神魂下届，故而需要找个宿体寄身，你如今濒死，躯体又与我有些缘分，我才受到感应前来此地，只等你死后与你做个交易，你死后将躯体借与我用一用，作为交换，我可为你完成临终心愿，算是报答。”
    “既如此，你为何不等我死透了再来？”她现在可还活着呢。
    “因为不忍心，我看出来了，你还不想死，所以若你向我许愿，我是愿意逆天行事，为你续命的。”
    池梨身为祥瑞，可回应信徒的愿望，如此，即便行了逆天之举，可她也算是在完成自身职责，所以哪怕有天罚，也不会太过严重，她才一直执着于让少女想她诉说‘不想死’的心愿。
    本以为少女听完后会欣喜地立马许愿求生，毕竟她的情绪中充满了不甘，且大仇未报，她怎甘心去死？
    谁知，对方在听见池梨要救自己需要行逆天之举后，居然犹豫了：“你行逆天之举救我，可是会受到上天惩罚。”
    池梨没说话，等于默认。
    少女沉默片刻，转开头重新闭上眼，声音冷硬：“别救我了，让我死吧，死后这具身体留着也没什么用，就赠予你了，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也不用为我完成什么心愿，我没有心愿。”
    她的仇恨太大，仇人太强，即便眼前的人是神仙，也不一定能够帮她报得了仇，何必拖累他人。
    “你真的甘心？”池梨再问。
    少女不吭声，场面陷入沉默，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就是对方打入自己体内的那丝灵力在逐渐消散，而她也重新陷入生命倒计时。
    “唉……”
    无奈的一声叹息在耳边响起，随后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温柔抱起，源源不断的温暖力量融入体内，修复着她身上疼痛不已的地方。
    就像是终于撑到援兵到来的战士，少女一直强撑着的精神在察觉到危机解除后，突然就犹如雪山映照热烈的阳光，一下子被融化了个干净，溃散得不成型。
    骤然放松的意识无法再保持清醒，沉入黑暗深处，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再次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种很神奇的状态里。
    她可以通过身体感知看见听见闻见触碰见外面的一切，却没办法操控这具使用了十八年的身体，仿佛一下子从主人变成了寄住的客人一般，只能眼看着一个陌生的魂魄融入她的身体内，代为操控着她的身躯。
    “我……还没死吗？”
    不是很明白眼下的情况，但少女出口的话却是这个最让她充满了疑惑的事情。
    “死了，但没完全死。”
    正在进行超高难度还无安全措施的悬崖攀岩的池梨抽空回了一句这具身体的原主人。
    “什么意思？”少女不懂。
    “你等一下，我爬到安全地方再给你解释。”
    池梨喘着气，控制着这具没有半点武功修为的身体像是壁虎一样，四肢都紧紧贴在崖壁上，一点点往上爬。
    在她们头顶斜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凸出的石头平台，里头像是还连接着个山洞。
    山洞不山洞的池梨不在乎，她只想爬到那个平台上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再来想办法脱离眼前的困境。
    这悬崖太过于陡峭，近乎于90c垂直角，崖顶高耸入云，地面又深不见底，池梨粗略估计这悬崖高度至少也得有个千米以上，可能还不止。
    唯一稍微好一点的就是其表面凹凸不平，有很多稀碎凸起凹陷处，有些空隙还涨了些根系坚韧的小草，给了她一个很好的攀岩条件，让她在这种没有任何安全辅助工具的情况下，也能凭借着自己慢慢一点点爬到石头平台上去。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很危险，稍有不慎一脚踩空掉下去，就能直接重开新世界了。
    还好，池梨的运气一惯不错，她所选择的落脚点全部很坚固，没有让她刚开始就得被迫换世界。
    都不知道努力了多久，池梨只能感觉到自己全身汗流浃背，体力更是早就耗尽，如今不过是凭借着一股毅力在强撑着而已。
    终于，还是让她给爬到了那片小小的安全区域去，她整个人毫无形象地趴在石台上，累得差点像狗一样伸出舌头来喘气。
    “你，你不是神仙吗？”
    目睹这一切的少女语气有些复杂地问。
    她认知里的神仙，都会飞天遁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神通大得很，怎么眼前这位却像是个普通人一般，半点神异手段都没有。
    除了刚刚出手救她那次。
    想到这，不等池梨回复，少女就意识到什么，不由得急问：“你不会是为了救我，而受到上天惩罚，所以才没了神力吧？”
    何必如此，为了她这种人，值得吗？
    “没什么值不值的，我乐意就行。”似乎能读到少女心思，池梨翻过身面朝蓝天，回道：“你放心，我虽然为了给你续命受了点惩罚，但不严重，只是在这个世界里没办法再动用半点仙力而已，而且你也不是真的重活过来，严格来说，你现在的状态就是暂且寄宿在原身体里的魂魄而已。”
    “我既然已成魂魄，那你还救我干什么？”
    这种状态下的她不就是死了吗？少女不解。
    “你不是没报仇前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吗？所以我给你续的命只够你复仇结束，当然，如今这具身体的主导者是我，所以你的复仇得经过我的手间接完成，顶多在最后给仇人致命一击时，我可以把身体掌控权让给你，由你亲手报仇，作为交换，其他时候这具身体都由我使用，另外在你完成复仇真正死去后，我会亲自送你去投胎，给你来世找个好人家。”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少女又不是笨蛋，明面上池梨是为了占据自己身体才给她那么多好处，像是两者的公平交易，可实际上根本就是对方在当大善人，无止境地对她好。
    不仅是生前，她连来世都为自己打算好了，若是再不知好歹，少女觉得自己与仇人那种忘恩负义制热也就没两样了。
    她可不愿意成为那种人，所以对于这种不平等交易，还是感觉受之有愧。
    “只是要我的身体，这个酬劳太小了，毕竟就算你不为我续命，我死后这身体你也能直接要去，所以它不算报酬，你……有什么别的需要我报答你的吗？”
    不愿意不明不白地欠别人人情，哪怕这是来自于神仙的施舍她也不能安心收下。
    感知出了少女的倔强，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的池梨坐起身来，笑着说：“如果你真想报答我的话，那下辈子记得多做好事吧。”
    因她而乐意做好事的人，最终所累积的功德也会有一小部分流入她身上。
    即便一个人能做到事情很有限，可慢慢累积起来，也能形成一股不小的功德之力。
    话说回来，以前那些世界的宿主们，大部分都已经投胎转世了，有些都已经成年了，那些人好些转世后都成了好人，哪怕不是大善人，也在尽己所能地做些好事，从她们身上池梨总是能够源源不断地获取功德，让她深感自己曾经为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很值。
    这也是，修习功德道真正的魅力所在吧。
    在心底感叹一声，池梨按下了还想说些什么的原主，先跟人自我介绍。
    “还未向你介绍，我叫池梨，你叫什么？”
    “我也叫池梨。”少女的声音有点意外，反观池梨，都有点见怪不怪了。
    除去极少数例外，池梨附身的很多宿主都是与她同名，这可能也从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她们彼此的缘分。
    “为了方便称呼，我叫你小梨吧，你可以叫我池梨，或者叫我梨梨。”不知不觉，梨梨这个小名池梨都被叫习惯了。
    “好，池梨。”大家到底是初相识，小梨还不习惯那么快就叫人那么亲密的称呼。
    考虑到这是个古代世界，池梨也能理解。
    从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这回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古代武侠。
    就像是现代小说里所写的那样，这里存在着武功内力这种东西，所以导致武学泛滥，每一个会武功的人都相当武德充沛，整天以武生事，为了各种利益纠纷，甚至是毫无理由地，都能时不时地上演各种斗殴打架现场。
    在这里，人命并不值钱。
    即便有朝廷有官府，可是他们管不住那群武功高强的家伙，最终只要他们不闹出大事或者企图造反，他们就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多管。
    因此，当江湖人士闹出人命时，也没什么人乐意去管束，唯一能够为死去之人复仇的只有他们的亲人，所以经常有各种你复仇来我复仇去的戏码发生，只要一方没死光，仇恨就会一直延续下去，无休无止。
    小梨的故事，说起来也不过是江湖之中的一个被人茶余饭后闲谈起来的八卦小事，类似的事情实际上在江湖之中也是屡见不鲜。
    她出生于一个江湖世家，爹娘都是当时有些名气的大侠，她是家中次女，顶上还有个长姐，底下则有两个弟弟与一个妹妹，一家七口人本来生活得其乐融融，幸福美满。
    然而，就在一天夜里，池家满门遭到不知名人士屠杀殆尽，包括十几个下人在内，一家二十几口人全都命丧当场，只剩下个命大的小梨还活着。
    她能活也不是偶然，当时杀手在她背上砍了一刀后看她掉入院中水池里久久没上来，就以为人死了，边继续去追杀其他人，没注意到其实她还活着，只是为了求生，躲在水里憋气憋了许久，直到实在憋不住了才敢冒头出来。
    而就在这短短时间内，整个池家沦为一座死宅，里头几乎能够喘气的都被杀了。
    费力爬上岸的小梨看着这充满血色的一幕，重伤加受不住刺激，她晕了。
    等她再次醒来，就已经出现在池家世交钟离家的府上。
    不同于池家只是个中等世家，钟离家可是武林第一世家，其家主还是当今武林盟主，乃是正道领头第一人。
    如此显赫的人家，若非当年池父年轻时意外救下钟离家主，并与其结交为好友，池家也是不够格跟钟离家当世交的。
    在池家遭难后，接到消息的钟离家第一时间派人去救援，奈何来晚一步，最终也只救回了奄奄一息的小梨。
    当年小梨才不过是个七岁孩童，突遭如此大难，她醒来后打击过大，失了记忆，在被人询问情况时一问三不知，只晓得自己叫什么，其他的一概不记得。
    见状，钟离家主也不忍再逼迫一个遭遇了大难的孩子，只将其娇养在府里，打算代替好友好生将她养大，再找个好人家贴份厚厚嫁妆给嫁了，也算全了他与好友的一番友谊。
    若是一直这么顺利过下去，对于小梨而言也算是个不好不坏的结局，虽然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得知家族灭门的真相，可至少她好好地活下来，还长大了，以后背靠钟离家，余生也能过得安逸富足。
    然而，怀就怀在少女情窦初开时，爱上了钟离府的大公子。
    这本不算什么大事，毕竟钟离府大公子乃是府中继承人，他武功高强，长相俊逸，为人沉稳温柔，年纪轻轻便已经在江湖上闯出名声，还对寄住在自家的小梨一直都很是照顾。
    在与他朝夕相处之下，小梨很难不对他动心。
    小梨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后，她精心为心爱之人缝制了一枚荷包，找了个机会当面送给他，并表明心思。
    可惜，那时的她运气不太好，本以为是无人的僻静角落，谁知道背地里藏着一群想来找大公子恶作剧的捣蛋家伙，结果被人撞见了表白现场不错，还见证了她被当场拒绝的一幕。
    回头就有好事者将此时宣扬出去。
    自此，钟离府上寄养的孤女胆敢觊觎那宛若九天之月一般的钟离大公子之事就被宣扬出去，人人嘲笑小梨的自不量力，讽刺她的痴心妄想。
    此事之后，小梨发现自己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往对她和颜悦色的钟离夫人变得冷淡，府中与她交好的钟离小姐当面甩她脸色，骂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她哥哥只有天下第一美人才能够配得上。
    天下第一美人，小梨知道是谁。
    那位乃是鎏绣阁阁主首徒，玉柳儿。
    她被传闻有仙人之姿，比之天上仙女还要更美三分，仙女长什么样其实小梨也不知道，但她曾经在钟离府上远远地看见过玉柳儿与大公子站在一起的模样，真的很美很般配，宛若一对玉人般。
    对比起来，明明都十八岁了，却由于小时候受过重伤，导致身体一直很不好，经常需要吃药调理，还需要忌口不能吃很多东西的她看起来小小瘦瘦的，皮肤是常年生病之人会有的蜡黄色，瞧着就是一副还没长开的黄毛丫头样，那里比得上人家天下第一美人？
    所以被她喜欢上，还真是委屈了大公子。
    被接连打击之下，少女怀春的心思就像是那被打破的琉璃灯，碎得满地都是，拼都拼不起来。
    在这时，她听到了风声，钟离夫人在跟人商量着要给她找户人家嫁出去。
    可能是想尽快把她这个影响了自家儿子的麻烦送走，他们才那么着急想让她嫁人，但是小梨并不愿意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就被定下终生大事。
    哪怕不能喜欢大公子，也不代表她一定要随随便便就找个不认识的人把自己给嫁出去吧？
    就算因为身体原因从未习过武，可到底也是在江湖世家长大的女孩，江湖儿女，到底是比其他闺阁女子更敢于表达自身，也更敢于抗击命运。
    所以小梨在听到消息的当晚，直接就跑去找由始至终都没对她变过态度的钟离家主，在她看来，只有这位与她爹爹有交情的世叔才会为她主持公道。
    她也不要求多，只求不要让她那么快嫁人，即便要嫁，至少也得让她选个自己喜欢的人嫁。
    然而，就是这次意外，使她偷听到了钟离家主与一位神秘人的对话。
    原来，她池家满门就是钟离家主与那神秘人联手灭掉的，就为了一本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武功秘籍。
    钟离家主以为池家家主得到了那传说中的武功秘籍，武功大涨，恰逢下一届武林盟主竞选，而当时池家家主却在一次与好友喝酒中透露出对武林盟主之位的向往。
    池家家主本人可能只是酒后口嗨一下而已，不一定真的对武林盟主之位有什么想法，但这番话落在钟离家主耳中，却变了味。
    他将对方的话语视为威胁与挑衅，又觊觎池家的武功秘籍，因为他的武功已经卡在原地许久没有长进了，眼看着后辈人才一个接一个地涌现，他也感到了被后浪推涌的紧迫感，恰逢神秘人找上门，怂恿他对池家下手。
    最终，一场由人性贪婪所化的惨剧就此发生。
    突如其来的真相冲击着小梨，巨大刺激之下，她突然头疼欲裂，竟是当场恢复儿时记忆。
    在恢复记忆过程中她不慎发出动静，引起了屋内两人的注意，即便还头疼难忍，但也知道大事不妙的小梨立刻转身就逃。
    凭借着对钟离府的熟悉，她很快逃出府中，一路慌不择路地跑向不知名的方向，身后是无尽的追兵，眼前是未卜的前路。
    小梨不知道该怎么办，却也只能强撑着逃命。
    可惜，最终她还是逃不过敌人的追杀，被重伤打落悬崖，除非奇迹发生，否则基本上是活不下来了。
    “许是上天看我可怜，这才派了您下来助我报仇。”在讲述完自己的人生遭遇之后，小梨感叹似地如此对池梨说。
    她还有点小遗憾，由于当时重伤濒死，池梨的身影又半虚半实地有些模糊，竟是没看清楚对方真实样貌长什么样，也无从对比那位天下第一美人是不是比真正的仙子还漂亮。
    这个问题她是真的很好奇。
    一体双魂，作为更强大的那方，池梨能够轻易感知到小梨的心思，却不理她。
    既然这孩子与她有缘，那两人之间的缘分自然不仅限于同名同姓，还有些别的相似之处。
    这孩子之前身体不好样貌再好也显不出来，现如今这具身体被她治好的同时也连带一同扫去从前的暗伤，健康得不得了，不然也撑不起她那一阵攀岩，所以其实小梨的样貌已经很从前大不一样了，只是她还没发现而已。
    毕竟她共享的是身体的五感，在没有镜子的情况下，谁又能够瞧见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