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阿玛尔贸易星是一颗小行星,地处盾牌星系边缘。十余座卫星基地近地飞行，其中半数建有飞船中转站，在星系中自成一体。
    星球被大气层包裹,九成地表被水覆盖，陆地仅占个位面积,主要分布于星球两极,常年受风暴和极寒天气困扰，压根不适合生存。
    星球中低维度四季分明,以子午线为中轴,两座大洋奔腾交汇,一侧洋面浑浊,浪涛汹涌,水中似有泥浆翻滚；另一侧水波清澈,海底遍布沟壑，大多深不见底，幽暗使人心悸。
    从上空俯瞰，不同颜色的海水激烈碰撞，浪花犬牙交错,偏又泾渭分明,无法进一步融合。如同一把巨斧凌空劈砍,将洋流一分为二。
    海洋一望无尽,大量岛屿星罗棋布，总计超过千数。
    岛屿大致能分成三类,一类常年露出水面，面积广阔,有动植物生长，很适合生存发展。一旦有定居者落脚,必然有大量建筑拔地而起，数年间发展为城镇，进而扩建为城市。
    第二类海岛随潮汐起伏出现，一年中有数月高出海面，其余时间淹没在水下，和巨星上的加尔什城颇为相似。
    两者不同之处在于加尔什城有屏障保护，即使沉入水下，对居民的生活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阿玛尔的岛屿没有屏障保护，无论岛上的人是否情愿，时间一到也必须搬迁。否则海水上涨吞噬岛屿，他们压根无法生存。
    最后一类岛屿十分特殊，与其说是岛，更像是漂浮的棺材。
    这些岛屿由骸骨堆积而成，主要来源于海洋生物，鱼类、海龟乃至海兽，可谓应有尽有。
    骸骨外层附着贝类和海螺，底层是大量有毒水母，随着洋流常年漂移，行踪不定。偶尔也会消失，在海啸中四分五裂，破碎地沉入海底。
    等到灾难天气过去，又会有新的漂浮岛生成，源源不断漂流海上，形成阿玛尔星上独特一景。
    阿玛尔是一颗贸易星，居民来自宇宙中不同星系，种族间千差万别，时常爆发冲突，始终无法建立起统一政权。
    大型商队和家族盘踞海上，抢占所有宜居岛屿，在岛上打造起贸易城市，内部闭环，形成两百多股割据势力。
    园蛛和捕鸟蛛家族就是其中之一。
    两者来自巨星，属于不折不扣的外来者，天然受到排斥。
    为能在星球上立足，两个家族选择联手。
    园蛛擅长动脑子，捕鸟蛛武力值超群，一文一武，双管齐下。或是谈判购买，或是威慑抢夺，经过多番努力，他们成功夺取八座海岛，初步在星球上扎根。
    岛屿需要长期开发，还要提防旧势力卷土重来，仅凭一族之力难以承担。双方正式签订盟约，共同建设海岛，分享岛上资源。
    耗费数年时间，他们集中资金修建道路桥梁，更别出心裁打造水下通道和空中走廊。借助严密的交通网，八座孤岛被串联起来，形成颇具规模的海上城市。
    城市建设过程中，这对盟友持续增扩商队，彼此密切合作，硬是从其余商人手中分到一杯羹。
    在园蛛的策划下，船队屡次主动出击，先后吞并多股势力，收获大量资源。在此基础上，这对盟友的商业版图持续扩张，贸易做得风生水起。
    海量财富流进口袋，日子逐渐安稳，亲密的盟友却出现裂痕，频频发生龃龉，甚至爆发小规模冲突。如非需要保守共同的秘密，手里都捏着对方的把柄，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难保冲突不会升级。
    不和存在已久，裂痕无法自动消失，冲突频繁出现，总有流血的一天。
    园蛛和捕鸟蛛意识到危险，选择坐到一起商谈，没有结束纸面同盟，背地里各自分家。
    八座岛屿一分为二，双方各得其四。
    航道继续共用，商船平均分割。船员水手自行选择去留，双方都不在乎多一个或者少一个，后续可以填补。
    积累的财富明确统计，刨除从不死城带出的部分，余下各得一半。至于家族内部如何分配，那就是另一桩官司。
    分配相当平均，落于纸面成为文件，双方各自保存。
    园蛛和捕鸟蛛成功分家，资源拿到手中，彼此都很满意。
    经历这场变故，破裂的关系意外弥合。虽然达不到最初的亲密，至少不会再互看不顺眼，将对方视为敌人。
    最重要的是，没有利益纠葛，他们能更好地守护秘密。
    “不死城虽然消失，但谁也无法保证不死族彻底灭亡。万一有不死族出现，我们的背叛将无从遮掩，死亡注定降临。”
    出逃的一代立下誓言，要求血脉后裔严守秘密。
    有疑似不死族出现，务必要想办法躲避。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要暴露身份，更要避免和对方碰面。
    “不死城的覆灭事出突然，源于对巨星原始种族的打压。不要以为不死族变得虚弱，事实上他们很强，强到一根手指就能碾碎我们。”
    “我们背叛效忠誓言，只能在阴暗中苟活。”
    “一定要记住我的话，绝对不要狂妄自大，到头来自寻死路！”
    叛逃的园蛛和捕鸟蛛亲历过不死族的战斗。哪怕不死城陷落，不死族消失在战火中，他们心中的畏惧从不曾磨灭。
    生命走到尽头，他们仍不忘留下遗言，只为保全家族。
    只可惜苦心落空，全部付诸东流。
    随着岁月轮转，时间交替，阿玛尔星上的园蛛和捕鸟蛛忘记祖先教导，变得傲慢狂妄。收到来自巨星的通讯，他们竟妄图杀死不死族，彻底解决隐患。
    自大无知，主动踏入绝境，下场必然是万劫不复。
    凯莫和蕾拉先一步付出代价，接下来就会是他们的家族。
    没人能拯救这群后裔。
    违背誓言，撕毁承诺，背叛不死城，企图灭绝不死族，注定要用鲜血和生命来偿还。
    夏日的风吹过海面，波光粼粼，泛起夺目银辉。
    海平面上方，一艘枯叶飞船低空掠过，船影落向水面，随浪涌颠簸变形。
    飞船指挥舱内，梅丽百无聊赖地趴在椅子上，赤脚点着地面，双臂交叠撑起下巴，浓密的长发披散在背后，身段柔若无骨。
    在她头前，一面光屏悬于半空。
    伊斯特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中，背景是加尔什城的酒馆。
    没到营业时间，酒馆内十分冷清。
    服务机器人来回穿梭，清扫地面和擦拭桌椅，偶尔发出磕碰声响。
    伊斯特站在吧台后，将清洗干净的酒杯摆放到柜子里，在柜旁烘干双手，抬眼看向屏幕另一端的黑狼蛛。
    “所以，你目前在阿玛尔星？”
    “是的。”梅丽侧头看一眼控制台，凯莫船长正专心致志驾驶飞船，对她和伊斯特的通话毫无兴趣，“我即将进入背叛者的岛屿。”
    “背叛者。”伊斯特玩味地挑眉，嘴角的笑轻佻冰冷，“我以为这是我专属的称呼。”
    “不，伊斯特。”梅丽缓慢坐直身体，秀发垂落在身前，发卷轻轻弹跳，压在饱满的胸脯上，“你，我，还有逃出来的附庸，我们都不无辜。那些园蛛和捕鸟蛛，他们盗窃不死族的财产，还想杀死主人，实在可恶至极。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你的行为源于忠诚，还是为了赎罪？”伊斯特环抱双臂靠向酒柜，柔和的眸子覆上一层阴翳，闪过阴森和诡谲。
    “两者都有。”梅丽没有任何需要隐瞒，她指了指自己的头，“主人烙印了我，我心甘情愿成为傀儡，直至生命结束。”
    “是吗？”
    “是的。”梅丽语气坚定，撕开一切伪装，坦露真实内心，“我曾经假装忠诚，年复一年欺骗自己。现如今，我不再需要伪装，只会尽我所能为主人扫清障碍。忠诚，赎罪，也是偿还。”
    伊斯特沉默片刻，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瓶酒和一只酒杯，打开瓶塞，将甜酒注入杯中，其后向梅丽举杯：“祝你成功。”
    “我会的。”梅丽绽放笑颜，黛色指甲抵住下唇，神情妩媚，“我会捕获所有蜘蛛，用他们的尸体点缀海岛，迎接主人到来。”
    “黑狼蛛的审美，真是令人堪忧。”伊斯特摇头叹息，饮尽杯中酒，随即切断通讯，结束这场对话。
    屏幕熄灭后，他沉默地靠在柜台后，环抱双臂，凝视残留的甜酒滑过杯壁，缓慢沉入杯底。修长的手指敲打上臂，一下接着一下，某一刻突然停住。
    “该离开了。”
    不死族现世，背叛者即将受到惩罚。
    如果第一区的消息无误，巨星很快将陷入战火，所有舰队都会卷入其中。
    天赐良机，他应该离开加尔什，设法进入十二区。
    “不死城。”
    身为白狼蛛的后裔，他知道进入真正地下城的通道。秘密需要得到证实，亲自送到不死族的后裔面前。
    由此，或许能偿还祖先犯下的过错。
    “不死族的血脉，一定会重归巨星。”
    大地的主人，不死城的拥有者，理应收回属于他的一切。
    伊斯特深吸一口气，离开酒柜站直身体。
    服务机器人完成工作，陆续退回到墙角。几只机械手垂挂到柜台上方，随时准备调酒烹饪。
    时钟敲响，机械虫飞过屋顶，提醒营业时间已到。
    看一眼时间，伊斯特压下复杂的情绪，脸上挂起笑容。
    俊俏，亲和，充满虚伪。
    他随意打了个响指，酒馆大门开启，等候许久的客人们一拥而入，清冷被喧嚣取代，安静的酒馆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繁华的加尔什城，座落在海洋中心的明珠。
    入夜之后，大街小巷灯火通明，航空港内人头攒动，商业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