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百万雇佣兵突袭第三区,在边境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消息传回第一区，尽管已经习惯了战败,众人仍不免震惊。尤其是议会大厦内的工作人员，想到脾气愈发阴晴不定的执政官,无不心惊胆战,唯恐遭到迁怒。
    出人预料的是战报送至案头，安德烈表现得格外平静。
    他随意扫过两眼,就将报告丢在一边,压根没有发怒的迹象。
    “只有这些？”他询问新上任的机要秘书。
    “是、是的,执政官阁下。”年轻的兽人神经紧绷,在不得不进入办公室时,已经做好被怒火波及的准备。
    事情的发展却和想象中大相径庭。
    执政官没有发怒。
    恰恰相反,他表现得异常平和，和预想中判若两人。
    “你可以出去了。”安德烈双手交叠成塔形，指尖抵住人中，语气中很难辨别出喜怒。
    他背对落地窗，落日余晖从窗口洒落,照亮他的背部,在他周围浮起一圈昏黄的光晕。
    日暮西山。
    颓然,麻木,明明是光，却无法投射丝毫暖意。
    年轻的兽人心中一凛,迅速低头移开视线，毕恭毕敬行礼,倒退着离开房间。
    房门在他身后合拢，走廊一侧的机器人迎上前,头顶亮起光屏，红光扫描过他的全身，旋即予以放行。
    年轻的兽人回望一眼，看着紧闭的房门，心不断下沉，愈发觉得忐忑不安。
    他无声压下慌张，收回视线，快步穿过走廊，进入一部升降梯。
    考虑片刻，他选定中间楼层。
    不出意外地话，法拉应该在那里。他需要寻求长者建议，不仅为自己，也为身后的家人。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机器人退回到墙边，头顶红光熄灭。
    厚重的金属门后，安德烈沉默地坐在办公桌前，金色文字链凭空出现，并行穿过天花板，末端垂落在他面前。
    耀眼的金光闪烁，赫里斯闪现在室内。
    无数字符盘旋缠绕，组成一面偌大的光屏。齐麟在屏幕中现身，好整以暇地看向安德烈，似早已知晓他的失败。
    “安德烈，你比预期中更加无能。”齐麟的身后并非指挥舱，他离开舰桥，出现在飞船侧翼，站定在一扇以稀有金属和晶石打造的窗前。
    透过窗口，能望见黑暗的宇宙。
    漆黑幕布无限舒张，或明或暗的星辰点缀其中。大团星云变换形状，各色星系在宇宙中穿梭，于永恒的寂静中展现出生机勃勃。
    红船正在航行，护卫船陪伴左右。
    从景物对照来看，船队航行速度不算快，位置在巨星附近。所有飞船巧妙地隐匿行踪，避开侦查船的搜寻。
    齐麟独自站在窗前，身着式样华丽的长外套，衣领、袖口和衣襟前都刺绣花纹，并且镶嵌宝石，充满奢华气息。
    他对安德烈的评价十分直白，近乎于尖锐。后者表情不变，眼底却燃烧烈焰，显然正在压抑怒气。
    大概过去半分钟，安德烈忽然放松神情，身体后仰靠向椅背。
    他没有忍气吞声，而是针锋相对，当场堵回齐麟的话，将讽刺丢回对方脸上：“我承认雇佣兵作战不利，但他们全是消耗品，死去再多也无所谓。何况这一战后，第三区多座城市损失巨大，近百艘舰船被毁，足够挫伤他们的锐气。如果不是严珣突然归来，战争的走向定然不同。反过来，伟大的舰队总指挥，难道不是你夸下海口，声称能困住严珣和他的舰队，结果却没能实现吗？”
    安德烈的话毫不客气，已经不在乎惹怒对方。
    自从内战开始，频繁有坏消息传回，他没取得一场值得夸耀的胜利。
    午夜梦回，他总是从噩梦中惊醒。死去的亡魂在他耳边哭泣，恍惚之间，他依稀能触碰到自己未来的命运。
    失去一切，死无葬身之地。
    没有重拾荣耀的可能，性命也注定难保。
    情绪堆积到极限，他反倒平静下来。只是平静的表面下流淌暗流，不知何时会掀起狂潮，吹响毁灭的号角。
    日复一日，在可怕的压力下，安德烈变得满不在乎。既然注定会死，何必再委屈自己，在齐麟面前战战兢兢？
    “齐麟，时代已经不同了。”安德烈咧开嘴唇，以一种嘲讽的语气刺激对方的神经，“几百年销声匿迹，巨星上早就没有你的位置。你以为自己还是舰队总指挥，还能对舰队如臂指使？不，你只是一个早该消失的灵魂，一个无足轻重的影子……”
    不等他把话说完，室内突然发生光爆。
    金色文字链自行拆解，大量字符重新组合，一团又一团强光爆炸，恐怖的冲击波席卷室内。
    家具翻倒，灯具破碎。
    落地窗上爬满裂痕，大块玻璃迸溅，从背后袭向安德烈。中途被精神力隔绝，反向弹射，悉数飞出窗外。
    强大的精神力铺开，与爆炸的能量互相抵消。
    安德烈坐在高背椅上，维持同样的姿势，目光锁定齐麟。
    他在笑，猖狂大笑。
    “齐麟，你只有这点本事吗？”
    “你像一只缩头乌龟，不敢公然现身，只敢躲在星球外！”
    “让我想想，你在计划什么。啊，我想到了，你一定在想决战开始，我和那些治安官两败俱伤，你就能坐收渔翁之利，趁机夺取最后的胜利！”
    安德烈一语中的，道破齐麟的打算。未必是全部，至少是他计划中重要的一环。
    爆炸戛然而止。
    强光停止闪烁，光团趋弱，碎裂的文字链重新拼合，收缩回到光影四周。光链圆环状缠绕，一圈套着一圈，包围赫里斯和他身前的光屏。
    “你猜对了。”齐麟没有震怒，透过屏幕，血色双眼锁定安德烈，薄唇重新挂起笑容，轻视彰显无疑，“你注定要成为棋子，难道还想挣脱棋盘？”
    “为什么不能？”安德烈紧盯着他，目光晦暗。
    “你能同各区讲和吗？在巨星上，你没有盟友，只有敌人，根本没有退路。何况人人都有野心，异种、异人、虫族以及原始种族都想重塑秩序。他们想执掌大权，你就是最大的绊脚石。”齐麟笑声低沉，环抱双臂眺望船外，慢条斯理说道，“发起决战，你还能挣扎一段时间。改变战略，就此转向，你只能死得更快。”
    齐麟的话不好听，可他说的全是事实。
    无论他是否参与其中，安德烈注定会死。旧的执政将被推翻，议会大厦乃至第一区都会进驻新势力。
    “兽人，巫妖，银龙，异人，虫族，或者是不死族，任何人都能取而代之。”齐麟没有再看向屏幕，貌似被星辰的光芒吸引，向远处眺望，看得格外入神，“与其无谓挣扎，不如认命成为我的棋子。在临死之前，你还能在战争中辉煌，像流星一样短暂发光。”
    安德烈敏锐捕捉到他话中透露的信息，神情为之一变。
    “不死族？”他凝神看向齐麟，不确定对方是随口一提，还是当真意有所指，“纯血的不死族早就消失，严笙是最后一个，他死了几百年！”
    “不。”齐麟终于舍得移回目光，视线对上安德烈，“严珣身边的黑发少年，你是否从未注意过他？”
    安德烈神情微怔，片刻后脸色大变。
    “看样子，你想起来了。”齐麟说道。
    “怎么可能……”安德烈喃喃自语。他很早就知道谷绪，还针对他发出悬赏令和通缉令。如果他真是不死族，自己岂非是放任最可怕的威胁，彻底沦为笑话？
    “为什么不可能？”齐麟看到安德烈的震惊，不介意向他透露更多信息，“他突然出现在战场，破坏我设置的陷阱。他可以自由在宇宙中行走，不需要任何防护。他还能徒手撕裂星兽。”说到这里，齐麟收起轻松的表情，“艾洛特，严笙的智脑就在他身边，你以为他会是什么身份？”
    安德烈哑口无言。
    所以，他果真犯下大错？
    “安德烈，你没有退路。”齐麟转身背对窗口，身后是无尽的黑暗，正如他的本质，使人心生惊惧，却无论如何难以挣脱。
    “按照我说的去做，集结所有力量向对手发起决战。死在战场上，会是你最体面的归宿。”
    “你在威胁我？”
    “不，我在告诫你。”齐麟放下手臂，领口的宝石闪烁微光，俊美的面孔变得冰冷，如同大理石雕，不具有半分怜悯，“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对峙良久，安德烈颓然地倒在椅子上。他抬手搭在额前，一瞬间似苍老几十岁。
    “我曾经犯下罪孽，但是，你同样逃不掉。”他缓慢移开手，阴暗的目光射向齐麟，眼底升起被逼至绝境的疯狂。
    “再完美的伪装也会被撕开，双手沾满鲜血，妄图灭绝原始种族，你终将受到审判。”安德烈紧盯着齐麟，精神力在室内震荡。他的头发忽然变色，源于种族天赋，对齐麟发出最恶毒的诅咒，“我会在黑暗深渊中等着你，齐麟。你注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安德烈拥有幻兽基因，血统固然稀薄，仍能支持他发下诅咒。
    他极少使用这种能力，每一次都会付出巨大代价。仅有的两次，对象都是原始种族。第三次则是齐麟，曾经的巨星舰队总指挥，将他逼上死路的对手。
    “是吗？”齐麟看着安德烈，忽然发出一声轻笑，“你的诅咒能否实现，我会拭目以待。”
    话落，金色光屏熄灭，他的身影消失在室内。
    赫里斯夺回自主权，和上次不同，他表现得十分冷静，分明已经接受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