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海的儿子〔十九〕

    苏律坐在礁石上，扇形鱼尾有一下每一下地拍打着海面，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浪花，他远目，看见高耸的海岬和褐色的大山，他们在夜色中张牙舞爪。没多久，一轮红日在海平面上冉冉升起，宣告着崭新一天的开始。

    这里，就是，他最厌恶的大海了。他每天都会盯着海岸线看，可是永远望不到尽头。

    “孩子也生完了，你什么时候放我离开？”苏律双眼放空，脸朝着海岸线的方向，平静地问。

    来这里的这些天，为了弄清楚处境，苏律偶尔也会跟别的人鱼交流，结果真的让他知道了一个秘密，卜诺跟他在一起，真的是为了生孩子，这就是他一再重申他不是他救过的苏律他也一直装不知道的原因所在吧。

    仿佛是为了验证“越是高等动物，繁殖也就越困难”这一命题，人鱼作为目前已发现的哺乳动物中最高等的物种，他们的种族繁衍同样面临大问题：诞下雌性人鱼的概率是诞下雄性人鱼概率的十分之一。

    为了延续种族，和长相最为接近的人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女人太过脆弱，很少能完成生育的整个过程，这一使命就分配给男人。这里的男人，是指人鱼救过的男人，相当给予了他们第二次生命，唯一的要求就是诞下一条小人鱼。

    所以每条想要在人类中寻找配偶的人鱼都会在海难的时候过去挑选自己喜欢的人类，成年后完成□□。

    海水随着海风轻轻摇摆，卜诺要摆动着硕大的鱼尾才能保持不动，他微笑着看着远处和海豚嬉戏的苏开，面色未改，“你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回到人类社会能保护自己吗？”

    苏律看向卜诺，只要他能完成任务，自然能变回双腿，只是，苏律低了头，要怎么做呢？

    小海豚驮着苏开游回来，卜诺把苏开从海豚的背上抱到怀里。也许是因为有苏律的基因在，苏开并不像人鱼一样一生下来就会游泳，他还不能熟练的操控他的尾巴。他跟苏律一样，对土地有着深沉的爱，只是他还太小，并不能理解那是什么。

    挥别小海豚，苏开抱着卜诺的脖子撒娇说：“爹地，窝听从岸上回来的叔叔伯伯说岸上可好玩了。”

    “可是你不是从岸上到海里来的吗？岸上会有这么可爱的小海豚吗？岸上有这么漂亮的贝壳吗？”说着卜诺从身后变出一串扇贝样的手链，手链的末端串着一片蓝色的鱼鳞，散发着蓝色的光芒。

    人鱼的鱼鳞是身份的象征，鱼鳞越大越亮越漂亮，那么这条人鱼在族群中的身份越高，其他人鱼都不敢欺负他。

    苏开有一般的人类基因，他的头发长得很慢，人鱼小伙伴都不爱跟他玩，所以卜诺从身上拔下一块鱼鳞让他时刻戴在手腕上，也算身份的一种象征。

    昨天夜里，卜诺给这片海域所有的有小人鱼的人鱼家庭送去了质地温润的大珍珠，他尽量表现的像个绅士，以此来博得大家的好感，这样他们也会更容易接纳苏开。

    卜诺本意是想要和苏律一起去的，可是苏律拒绝了他。或许在他眼里，他们就是低等动物，他根本不屑跟他们打交道。

    苏开兴奋地把鱼鳞手链拿在手里把玩，奶声奶气地说：“谢谢爹地。”

    苏律不想看他们，不想听他们说话，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质问卜诺：“你到底是想养个儿子还是女儿？”

    卜诺笑了一下，把苏开高高举过头顶，“我只是，代替你给了他双份的爱。”

    他是死了吗？要他代替？苏律叫苏开宝贝，赞美他是世界上最美的人鱼，对他百依百顺，总是在他的身后宠溺地看着他，这哪是养儿子，分明是养了个小情人。

    苏开也很黏卜诺，看到苏律总是低着头，就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

    当天下午，苏开戴着卜诺给他的手链，成功打入小人鱼们的圈子里，大家都问他是从哪得来这么漂亮的鳞片。

    “窝爹地给我的。”

    “哇，好厉害，他的爹地应该是高等人鱼。”

    “小开，你的鱼鳞手链好漂亮，我可以戴一下吗？”

    “我也想带，我也想带……”

    苏律曲着鱼尾坐在远处的礁石上，看着苏开由万人嫌变为众人追捧的对象。他想起当初参加水上派对，卜诺是如何被一众人鱼捧得心花怒放。做好自己就好了，为何非要在意别人的目光？人鱼，真是一种虚荣的物种。

    原本其乐融融的小人鱼群里忽然爆发一阵骚动，小人鱼四处散开。苏律见状，跳进海里摆动着鱼尾游了过去。

    苏开被围在中间，拿着一根蓝色的头发，头发上零零散散地串着几片贝壳，鱼鳞已经无影无踪，原来几个小人鱼抢手链结果把手链抢散了，鱼鳞也失去踪迹。苏开拿着手链，眼泪哗哗地流，“你们谁拿了我的鱼鳞？那是我爹地从身上扯下来的，可疼了，求求你们还给我，呜呜～～”

    遇到一点小事就哭，果然是卜诺教出来的“好女儿”。苏律快速游过去，苏开一见苏律吓得停止哭泣，小人鱼们见大人来了也是一脸紧张。

    “谁允许你哭的？”苏律冷冷看着苏开，苏开迅速止住眼泪，还打了个嗝，苏律看他那一脸怂样，真想好好抽他一顿。可是在别的人鱼面前，苏律不想把他弄得哇哇叫。

    “你们谁拿了苏开的鱼鳞？”苏律冷冷盯着这一群小人鱼，“现在交出来就算了，我也不会告诉你们的父母，毕竟我不管别人家的孩子，可是要是被我查出来，我绝对用刀刮光他身上的鳞片，做成鱼干。”

    天啊，小人鱼们都惊呆了，苏开的爸爸怎么会这么可怕。苏律的眼神像x射线一样扫过他们每个人的脸，不漏过一丝表情，躲在人鱼群后面的小黑人鱼，你为什么一脸慌张？

    “是你？”苏律向小黑人鱼游去，所有的人鱼都向两边散开，就在他快要抓到他的时候，小黑人鱼的身前忽然冒出一条十分健壮的大黑人鱼，身上的肌肉一块块突出来，十分骇人。

    他钳制住苏律的双手，一脸坏笑：“这么漂亮的美人儿，脾气似乎不小嘛。”

    小人鱼们都四散开来，像是腾出地方让他们打架，只有苏开鼓起勇气游到苏律身边，握着他的小拳头一下下打着黑人鱼的腰，“你放开窝爸比，你这个大坏蛋！”

    黑人鱼瞅了一眼苏开，顿时乐了，他暧昧地凑到苏律耳边，喷着热气说：“你一金人鱼怎么生了条黑不溜秋的小丑鱼？不会是我的种吧？”

    强有力的臂膀，挑逗般的话让苏律红了脸，他有时候恨极了自己这副身体，就像他再恨卜诺也无法拒绝他的求欢一样。

    “不想死的滚开！”苏律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黑人鱼纹丝不动，他自己倒是后退了好几米，他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抱起苏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黑人鱼摩挲着下巴，盯着苏律的背影饶有兴趣地笑了，“我要是死了可就变成海上的泡沫，就什么都没有了。”他把手指伸到嘴边，着迷地一根一根地舔着，仿佛在回味苏律的味道。

    苏律心一沉，黑人鱼的话久久在耳边回响，他说的是真的？人鱼死后会变成海上的泡沫？苏律敛了心神，逼自己不去想这些。

    第一次躺在苏律的怀里，苏开的小脸激动得通红，他握紧拳头奶声奶气地说：“等窝长大了一定保护爸比。”

    长大了？苏律笑了，谈什么以后都是虚妄，真想对一个人好就在当下，苏开唯一让他满意的一点就是他有勇气。苏律说：“我是男子汉，不需要人保护，你需要人保护吗？”

    苏开想了一会儿，急切地说：“窝也要做男子汉，窝不需要人保护！”

    “男子汉可是从来不哭的。”

    苏开不好意思地低头，“那窝以后都不哭了……”他似乎想起什么，瞬间又变得泪眼汪汪，“可是，爹地的鱼鳞不见了，他一定很伤心。”

    “不准哭！”

    苏开抽抽着，迅速捂住嘴。

    苏律的手抚上自己的腰，快速地拔下一片鱼鳞，被拔下鱼鳞的地方露出粉嫩的肉，苏开惊呼，抱着苏律的腰猛吹，他真的要哭了，“爸比，都是窝不好，窝不哭，你疼不疼？”

    “我不疼。”苏律从他手里拿过手链，把自己的鱼鳞穿了上去，“你以后戴这个，不要到处去炫耀，那些不是真心对你的朋友交再多都没有用。”

    苏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是爹地还是能看出来两片鱼鳞不一样……”

    “如果他问，你就告诉他他的鱼鳞在我这儿，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他，免得他担心。你要记住，我不是让你撒谎，但是有些善意的谎言是必不可少的，我们这么做只是不想让他伤心，记住了吗？”他绝对不能让卜诺知道今天发生的事，其实知道也无所谓，可是苏律一想到黑人鱼的话就有些心虚。

    苏律觉得自己简直就像幼儿园老师，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这么啰嗦了？好在苏开还算听话。只要一想到黑人鱼的话，苏律的心情就变得复杂，他明明知道了完成任务的方法，为什么这么犹豫不决？

    他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感觉快要溺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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