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泪梦痕中

    沐青背了弟弟回房。一路上，沐笙无声的落泪，冰凉泪水滴在他脖颈上，他没有如往常一般斥责他没出息，只是稳稳的踏着一地琼霜沉默的向前走去。

    沐笙身上有伤，不能沐浴。沐青便让枫儿打来温水，拧了手巾为他擦洗，又将伤药细心的上过。沐笙哭累了醒了酒，闭着眼睛伏在床上略略蜷缩着，手捂在胃上，眉峰紧皱。沐青为他擦了面上冷汗，低声问：“胃里难过？”

    沐笙虚弱着点点头，沐青想骂他自作自受，又忍住，叹一声道：“好的不学，什么时候学了喝酒？”回头吩咐枫儿：“端一盏蜂蜜水来。”

    枫儿赶忙调好送进来。沐青接过道：“我来。”舀了一勺先在唇上试了试温度，方送到沐笙嘴边：“张嘴。”

    沐笙喝了两口，便摇摇头闭上眼。沐青不忍迫了他。只将碗交给枫儿，吩咐：“让厨房做些暖胃的粥来，他什么时候要吃时，便喂他些，今晚警醒着，多找几个人上夜。”枫儿含泪答应了。

    沐青站起身要走，却被轻轻拽住了袖口，他回头，沐笙睁着一双澄澈眸子哀怜的望着他：“二哥，我以后听话，只在家用功，再不出门了。”

    沐青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拍拍他的头，笑了一下，转身要走。沐笙又叫道：“二哥……”声音怯怯的，带着期盼。沐青心中不忍，安抚他道：“方才有人来传话，说你嫂子心慌得厉害，喘不过气，我回去瞧瞧她，一会子再过来。”

    沐笙点点头，将头扭向床里。

    沐青匆匆回房，一进内室，便见瑾瑜背靠着大迎枕，半倚在床上，面若生宣，唇现微紫。巧兰正跪在床边为她揉搓口，见他来，低低叫声“二爷。”退去一边。

    沐青坐去床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皱眉问：“这是怎么了？要不要紧，怎么不差人请大夫来？”

    瑾瑜长长吐了一口，莞尔笑了道：“月份重了，心慌也是正常，太太早就告诉过我的。”责怪的看一眼巧兰：“叫你不要去惊动二爷，七爷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沐青道：“他醒了酒，不碍事了。”对巧兰道：“你去吧，二这里有我。”巧兰福身退去外间。

    这边瑾瑜靠在丈夫怀里，心里略安定了些，问：“你又打他了？”

    沐青默不作声，良久叹一声：“他大概与那花魁了断了。”

    瑾瑜称奇道：“不该呀，今儿上午还为这事闹得沸反盈天的，这就了断了？”

    沐青怅然道：“我猜是了，方才我过来时，他还拉着我的手说什么‘以后再不出去’的话，你是没见他抱着我哭的，让我这心里也……”略顿一顿，伤感道：“他这么哭，还只四妹妹出嫁时有过一回。”

    瑾瑜想了想，点头道：“这宗事儿我倒是记得，七弟那时与四妹妹感情最好，我还记得四妹妹出嫁那日，他从早上起来便在四妹妹房中赖着，一会藏了四妹妹的手镯，一会将桌上的胭脂盒子故意打翻，若不是丫鬟眼尖，他差点把四妹妹的嫁衣剪了，还是我看出他是故意捣乱，好言好语哄了他出去，谁知等四妹妹准备出门上轿的那一刻，他又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抱着四妹妹不撒手，又哭又闹，直闹得四妹妹也抱了他哭得柔肠寸断，惹得一院子的人跟着陪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咱们四妹妹被逼婚呢。最后还是太太看不过，扯住他在一边打了两下，这边趁了这空挡，方才送了四妹妹上轿去。”

    沐青道：“这场面我倒是没见，那时我正在前边待客等着送亲。我只记着等我回来，太太落着泪让我去哄哄七弟，我找了一圈，却见他在四妹妹的房里，蜷成一团缩在桌子底下不出声，只一对一双的掉眼泪，我见他那可怜样子，也不忍斥他，就背了他在院子里走，直走得他哭累了，在我肩上睡着了才罢。”

    瑾瑜听得心酸，目中泪光闪烁，只听沐青忧虑的道：“笙儿太重情义，在儿女情长上难免吃亏。”

    瑾瑜道：“如今看来，那个花魁水娘倒是个通透的，懂得适可而止。”

    沐青握了妻子的手，沉默着。

    巧兰突然在外间道：“二爷，二。”

    沐青坐正身子问：“什么事？进来说。”

    巧兰忙进来道：“枫儿姑娘差了小丫头来，说是七爷突然高热，浑身烧得滚烫，已经开始糊涂了，请二爷快去呢。”

    沐青一时愣怔，瑾瑜推他道：“二爷快去。”沐青方醒过神来，一边叫着去请大夫，一边心急如焚的赶去。

    沐笙的房里灯火通明，有丫鬟匆匆端来冷冽的井水，枫儿红着眼圈，投了手巾敷在沐笙滚烫的额头上。沐青匆匆进来，一屋子的丫鬟福身行礼，沐青神色凝重，向床上一看，只见沐笙紧闭双目，两颊上浮着嫣红，唇上惨白干裂，喉结痛苦的蠕动着，似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沐青斜身坐在床边，抱了他在怀中，只觉他周身触手滚烫，不禁心惊道：“怎么回事？方才还好好的。”

    枫儿哭了道：“自二爷走了，七爷只睡了一会，便嚷着冷。奴婢与七爷加了一床被子，他还是喊冷，又喊心口疼，奴婢见不好，谴人去请二爷的这功夫，七爷便烧成这样了。”

    沐青急道：“大夫来了没有？”

    外面有人应道：“赶着去请了，就来。”

    沐青将弟弟用被子裹紧抱了在怀，接过新投的凉手巾重敷在他额上，低声轻唤：“七弟，笙儿，我是二哥，你哪里难过？”

    沐笙似乎听了召唤，干裂的唇痛苦的抿了抿，半响微弱的吐出一个字：“冷……”

    沐青沉声吩咐：“再去拿被子来，多预备几个汤婆子，点炭盆。”下人齐声答应，忙着去弄，只一会功夫，两个烧得火红的炭盆端进房来，汤婆子塞进被中。

    沐青道：“笙儿，你睁开眼睛，笙儿，还是觉得冷么？”

    沐笙费力的喘息着，动动嘴，喃喃道：“水之……”

    沐青面上一沉，有丫鬟在外道：“来了来了，大夫来了。”

    大夫诊了脉，只说是急火攻心导致高热不退，开了一剂退热去火的方子，又告诉沐青拿烧酒点燃了，搓他额头和手心脚心，好歹先将热退下来，恐怕高烧时间长了，引出别的病。那大夫本与萧家相熟的，沐青怕再生变故，便将他留了下来。

    一时药熬好，沐笙被搓了烧酒，那热微微退了一些，却仍然不醒人事。沐青依旧抱了他在怀里，一手捏了他两颊，迫他张了嘴，将药强灌进去。沐笙呛咳着，苦药顺了唇角流下来，到底是只喝进少半，洒了大半。

    瑾瑜扶着丫鬟的手进来，一见沐笙的惨状，心中疼惜，一时禁不住掉下泪来，哭道：“二爷，七弟这是心里存着事……”

    沐青看她一眼，她便拭着泪转过头不说话。

    沐笙忽然在沐青怀里挣扎起来，嘶哑着嗓音胡乱喊着：“水之……不要曲临波……水之……”

    沐青紧紧抱住他，喝他道：“笙儿，再闹为兄要打了。”

    沐笙似乎听懂了，紧闭的目中滚落下两行泪水，眉峰痛苦的纠结着，朝沐青身上偎了偎：“二哥……疼……别打我……”

    瑾瑜含着泪道：“二爷，心病还需心药医……”

    沐青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将沐笙晃了两下：“笙儿你听着，以后不许再想那个寇水之，不许，听见没有！”

    瑾瑜哭劝道：“二爷，七弟病着呢，你何苦这样逼他。”

    沐笙安静了些，紧皱了眉头嗫嚅：“茶……茶……”沐青的脸色缓和了些，叹气吩咐下人道：“拿水来。”枫儿早捧了温水过来，沐青拿匙子灌了几口，却也是喝得少洒的多。

    瑾瑜因怀着孕，不宜太过劳累，被巧兰和枫儿劝着进去耳房歇息。沐青独自守了弟弟直到天亮。第二日，沐笙吃了药，稍微清醒了些，众人直以为他要好转了，谁知过了午后，那热又上来，直比前一日更加来势汹汹，原来还曾说胡话，如今人躺在那，脸色死灰，只剩一点微弱呼吸，大夫也是束手无策。

    瑾瑜见沐笙要不好，也顾不得什么，拉了沐青哭道：“二爷，七弟这是心病，心病啊！管那寇水之是什么身份，如今最要紧的是七弟的命，二爷，你便松松口，让寇姑娘来瞧瞧七弟吧，七弟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

    沐青心中痛苦犹疑，嘴上犹不放松：“寇水之又不是华佗扁鹊，她来能有什么用。”

    瑾瑜气恼的道：“二爷！”

    沐青望着床上不省人事的弟弟，握了他的手，手心烫热，手指却是冰凉，忽然沐笙动动唇，无比清晰的叫出一个字：“爹……”

    这一声直叫瑾瑜毛骨悚然，震惊的望向丈夫时，见沐青亦是面白如纸，眼神中从未有过的骇人神色。

    瑾瑜颤抖恐惧道：“莫不是老爷来……”

    “休混说！”沐青急恼的低喝：“休信那怪力乱神！”一颗心却直掉入深渊一般的无着无落惶然不宁，在地上负手转了两圈，才向枫儿道：“去拿了我的帖子，叫捧砚去……”狠狠咬牙道：“去桃花溪请寇姑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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