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执子之手

    暖色锦榻旁的长须老者摇头叹气起身，“筋脉尽断，恕老夫无能为力了。”

    “先生，先生，您再看看吧。”孙权泪眼婆娑的攥住老者衣袖，苦苦哀求道，自从收到父亲阵亡的消息后，这个似乎早熟的孩子的世界坍塌了，当看到奄奄一息的子若时，竟然会毫不掩饰的大哭，这几日他一直奔走于孙坚灵堂与子若病榻之间，先前灵动的大眼，也失了光泽。

    “孩子，这姑娘左手筋脉已尽数断裂，只剩骨骼相连，若不是止血及时，恐怕当时就命都不保了，老夫也只能尽力清理伤口，为她退热，避免其他并发症状，能不能醒过来，还要靠她自己的造化，至于这只手臂，恕老夫无力回天。”

    “先生，一定有办法的，先生，求求你……”

    “罢了，仲谋，让先生走吧。”郭嘉颓然在床榻旁坐下，手指抚过床上沉睡女子的毫无血色的面颊。这已经是这两日请来的第十五个医师了（不要问我为啥不说大夫，大夫这词是宋朝才用来称呼医生的）。

    当日从观云阁出来，他便一路疾行东行前往江夏找孙策，却只在看到周瑜抱着满身是血的子若从战船上走下。

    当看到她被周瑜锦袍裹着的满是血迹的身体，血痕斑驳的脸颊，紧闭的双眼和锦袍下那条残缺不堪的手臂时，他几乎陷入失神的癫狂。这个在决定承担杀百万人罪孽时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的男子，双脚几乎不受自己控制的跪倒在地，抱着她的身体仰头长啸。

    “奉孝，”门外传来周瑜的声音，将他从失神中拉回，“两天不吃不睡的守着，你自己也要保重。”

    “嗯。”郭嘉淡淡应道。

    “仲谋，过来，”周瑜唤了孙权过去，“让他们呆会，你随我去看看你大哥。”

    孙权不语，望向床上依旧昏睡的子若与形销骨立的郭嘉，咬咬牙，转身出去。

    “嘉，不要……亲她……”床上女子闷哼一声，含糊呢喃，“都……死了……”

    这几日，她一直昏睡不醒，高热不退，只是不断的说着这样胡话。你究竟梦见了什么，是不是还在介怀我那天的行为？你可知道我有多后悔？整整两天，这漫长的黑暗，没有我牵你的手，你可会害怕？

    我不介意你恨我。郭嘉将头埋进她颈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不会，我只要你。”

    “我一直想以我的方式保护你不受伤害，却使你失去一条手臂。我不想让你伤心，却伤透了你的心，我为了把你留在身边而娶你，却把你推向修罗战场。我真是错的离谱。”他攥着她冰凉的手，轻声说道，“或许，仲达他比我适合你。”

    “把我推给别的男人，你觉得就不错了么？”床榻上的女子微微睁眼，悠悠接到。

    “你醒了？”郭嘉一愣，随即面露喜色。

    子若强撑着望他，不敢闭眼，害怕一闭眼，他便犹如泡沫般从梦境中消失。

    “对不起。”他握了她的手，“从此之后，嘉立誓，不会再隐瞒你，再让你受伤。你走时看到的事情，醉红楼的事情，你所误会的一切，我都慢慢解释给你听。”

    子若依旧凝着他，一动不动。

    “你别这样，我在，我不会走，我在你身边。”他有些急了，握她的手稍稍用力。

    “孙坚死了。”她回过神，淡淡的说，顿了顿，骤然情绪变得激动，“他们都死了！都死了！好多血，好多血！”

    “子若，你听我说，战场上，死亡是正常的，是必需的，正是这些死亡，才推动历史的发展。你不必介怀。”他紧搂住她。

    子若渐渐安静下来，轻轻阖上眼睛，睫毛轻颤，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

    “我的手，”她靠在他温暖的怀里，轻声问道，“是不是废了？”

    “我从此便是你的手。”他搂紧她，柔声说道，“等你好了，我带你回家。”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观云阁。

    已至暮夏，荼蘼花开。

    却已物事人非。司马懿已经出师离谷，陆逊随父陆骏去了九江，只偶尔会回谷。诸葛亮去了南阳。天心这家伙，大有把大家都赶出观云阁的架势。

    谁在拈花笑三生，谁还独酌犹从容。

    奈何聚散苦匆匆。

    怎知南北感征鸿，怎记旧游遍芳丛。

    往事已成空，何似莫相逢。

    子若倚了树，眩目的阳光肆无忌惮的穿过树缝洒在脸上。她也不躲，眯着眼看清秋忙进忙出的张罗着一群丫头和小厮收拾屋子。

    有半年了吧，自从和郭嘉成婚后离谷，这宅子有半年没有住人了吧？

    “小愿。”

    某狼正蜷在墙下的一抹凉里打盹，抬头看了她一眼，站起来，屁颠屁颠的蹦过来。

    这狼刚刚成年，体型却比普通狼大了很多，有如狮虎大小，正是那日在船上救下子若的巨兽。

    醒过来第一眼看到它时，子若就感慨丫的不愧是命中注定的狼王，光体型就这么霸气，这要在现代，牵出去溜也太拉风了。

    小愿颠过来，一屁股坐在她面前，偏着头，睁一双黑眼，无辜的望向她。

    她揪它的毛，“我就恨你这眼神！装嫩！真嫩！”

    郭嘉只是关心他的书，屁颠屁颠的跟在搬书的几个大汉后面，讨好的笑，“兄台，小心啊，别摔着了，诶诶，这位大哥，别蹭了简片……”

    这位大哥终于忍不住爆发，“就这玩意倒腾那么远，半年前就是你！现在又是你！搬来搬去你也不嫌烦！”

    “是是，”郭嘉讪笑的凑上去，“大哥辛苦了辛苦了。”

    “下次宁愿被派去清理牲口棚也不接你的活了。”大汉嘀咕了一句。“刚才一进来就被你们家这么大一只狗吓掉半条命！”

    郭嘉抬手擦汗，我也不容易啊。转头瞥见靠了树了子若，展颜一笑，“太阳这么大，也不知道躲躲。”

    子若踢小愿回去睡觉，右手握了帕子走过来，替他擦去额上的汗。左手从那天起，仿佛就已经死去了，甚至连手指也无法自主活动。

    郭嘉垂目落在她垂在身侧的左臂上，轻搂她入怀，下巴在她发顶轻轻摩挲。

    她芜尔，这几个月，在药物的调理下，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只是留下大块疤痕而已。手臂筋脉断了，失去知觉，但是她从来没有放弃过，不断尝试各种方式的扎针，按摩。平素最怕苦的她，每天已经习惯各式各样的汤药。

    我只是想，用我的双手抱你。

    目睹了那场厮杀，那已成修罗场的江面，她不再是刚穿越来时那个小女孩，不再没心没肺的笑。或许，内心变得坚强，于她并非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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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懿斜撑了下颌，慵懒的靠了椅背，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轻点。

    面前堆积成小山的竹卷，均是凉州历年的行政、税赋、人口等资料的目录检索。

    每攻下一座城池，他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收集文字资料和各类书籍。直至打下整个凉州。

    他发现这些资料太过繁复，且详略不一，检索难度较大。便命人把凉州各郡资料统一起来，这几日，按自己的方法将各类资料数据分门别类的归纳好。他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这事做起来自然快。又花了数个时辰将这堆的小山似的分类目录检索做好，让手下的众文士依此去将海量资料库整理清楚。

    郭嘉去接了子若，洛轩便回来复命。在他门外跪了整整一夜。他不怪洛轩，他知道那样的战场上，洛轩对子若也是有心无力。只是洛轩倔强的认为自己有辱使命，在门外跪了整整一夜要求责罚。他劝说无用，自然由得他去了，只是也不再提责罚之事。

    现在占据凉州，坐用凉州天险和其五十万大军，他稍有了喘息的时间。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回谷去看看子若。

    她手伤了也有数月了。这数月的时间，在他的前掏出血淋淋的洞，他不断指挥厮杀，攻城掠地，试图填上它，可它却犹如棉里的水滴，扩散蔓延至全身每一次血脉，扼住呼吸，夜不能寐。

    却只能，这样不远不近的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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