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因着两姐弟的兴致缺缺，这一次的香积寺之行也匆匆结束。

    三娘暗自叹息，却也是没办法。想着嬷嬷回来禀告的事情，更是不清楚这两姐弟又生了什么嫌隙，怎的刚刚见好，又变回谁也不搭理谁了。

    三娘在独自惆怅，宝儿却是想着明日回官署整理文书的琐事，而圆哥儿只怔怔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马蹄嗒嗒声响起，宝儿微微探头，见已到了城门，眼里闪过犹豫。随着马蹄声渐缓，宝儿眉间那抹游移仍是未去，却听得圆哥儿掀了帘子，叫停了马车。

    一阵马儿嘶鸣，蹄声而起，渐渐远去。

    三娘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觉得她这辈子的叹气大概都要在这段日子里叹完了。如此想着，身子越发惫懒，瞅了眼还出神地望着车帘宝儿，阖了眼倚靠在一旁。

    马车到了廖家门，嬷嬷撩了帘子欲扶三娘她们，却见一个是满脸疲惫，一个僵着的脸上带着一点点落寞。嬷嬷心下大惊，忙欲呼人，却被三娘止住。

    三娘斜靠着嬷嬷下了马车，摇了摇头，回头嘱咐了宝儿几句，便上前开门。

    宝儿跟在三娘身后，猛不防地撞上了三娘，抚额呼痛。

    三娘早已没了脾，见宝儿无事，遂让车夫去推推看。

    不料这门却是纹丝不动，这下宝儿有些急了，亲自山前推了推，仍是打不开。

    这门她们只在外头挂了把锁，里头并未反，怎的会是开不了门？

    几声撞门声惊动了附近的街坊，有些人探探脑袋又缩了回去，大概是认识清萍她们，只一个老者神神叨叨地看了他们好一会，才微颤颤地走过来。

    老者眼神游移在众人之间，最后定在三娘身上，“你们可是租在这儿的人家？”

    老者见三娘点头，眉头皱皱，喃喃自语，“不对呀，赖小子说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怎的会是个妇人？”说着还往三娘身上凑凑，见自己见到的不假，困惑不已。

    宝儿见这老者这般说，便猜测着赖小子莫不是就是廖大叔，忙问：“可是廖大叔回来过了？我便是那租这的姑娘，您瞧瞧。”

    老者闻言果然朝宝儿这边看来，见看不清，又凑了几步，见果然是个小姑娘，脸上泛起了笑意，紧接着又皱起了眉头，“还是不对啊，那赖小子说是两个姑娘，怎的只有一个？”

    宝儿闻言笑了起来，简单地解释了番，才取信于这老者。

    老者一旦确认了人没错，说起话来也利索了几分，没两下子就把事情来由给交代了。

    原来这廖大叔久寻不见自家婆娘，心里颇着急，想着怕是真回了娘家。可这娘家并不近，这要走，没个一两月怕是回不来。想着家里还住着两个学子，怕是等放榜之日便走了，到时这家里不就没人照看了，这怎么成。

    廖大叔紧赶慢赶，终于在今日回来了，见房门紧闭，心里着急，就怕这屋里没人，招贼了。好在进门看了之后，见还有包袱在，知道人没走，便放心了。可转眼之间又泛起了愁，他可赶着出门呢，都跟人讲好了，过了饭时便要去乘车，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最后，廖大叔见这行李基本都打包好了，剩下的几样，廖大叔也就全给它包成了一包，托了自己信得过的街坊，让他代他像她们告个罪。

    宝儿她们听完，两人无奈一笑，却也未怪罪什么，送了老者回家，拿了自己的行李又坐上了马车。

    马车上，三娘几次欲言又止，却仍是忍不住叹气，没说一句话。

    宝儿沉思许久，低着头闷声道：“娘，我那官署小，只一个人住着还透不过气来，您就别跟着我吃那苦了。”

    三娘微微别开脸，连叹气的力气都无。

    宝儿停顿了会，继续道：“娘，那儿实在不是个好住处，只胜在便利，女儿也不用起早贪黑的。呃，我一得空，准去看您，好不好？”

    三娘连话都懒得说，挥了挥手，闭目斜靠在一旁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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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儿途中几次想再开口，可见着三娘这副神色，也只得作罢。一路回了杜府宅邸，都未说一句话，至于见到圆哥儿在门口候着，也只能尴尬地笑笑便转过头。

    圆哥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刚听到消息说三娘往这边来还有些不敢相信，竟还着手让人去收拾房间，如今看来似乎不用了。

    圆哥儿接过嬷嬷的手，扶着三娘进门，在跨入门槛的那刻回了头，正好瞧见宝儿看过来的眼神，看见宝儿扯起嘴角笑了声，他也微微点头示意，等马车掉转了车头，他才回过头来，却蓦然发现三娘不知何时已痴痴望着那远去的马车。

    在这刹那，圆哥儿突然不怨了，心里却仍有些嫉妒，他苦笑着压下了这份让人不快的嫉妒，轻声安慰这突然备显老态的妇人。

    “她……阿姐，她会回来的。”终于喊出了这他从前觉得难以启齿的称呼，之后的话似乎也变得顺其自然起来，“母亲且放宽心，有儿子在，阿姐定会回来的。”

    三娘黯淡的眸子终于亮了起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圆哥儿，似要确认他说的话，紧紧抓着圆哥儿搀扶他的手。

    圆哥儿刚还有些信誓旦旦的味道，如今被三娘这么一看，却是百般不自在，想别过头，却又不想让三娘觉得自己说的是儿戏，一时之间，竟觉得时间难熬得紧。

    一旁的嬷嬷刚听到那话也是怔了会，如今见这情形，忙上前笑着说道：“夫人真是有福气，如今儿子孝顺，女儿体贴，不日便可享天伦之乐，真是羡煞老奴了。”

    “是，福气，福气。你们两个好，就是我的福气。”三娘满是欣慰地握着圆哥儿的手，激动之下，竟有些颤抖。

    圆哥儿反握着三娘的手，与三娘一同笑了起来。

    嬷嬷看着这一家和乐，虽是还差了一人，可想着那也是不远的事，突然泪湿了双眼，这可比她自个儿得了孙儿孙女都高兴。

    一伙人正乐呵呵的，圆哥儿却是渐渐地僵直了身子，猛一拍自己的脑袋，“哎呀，怎么把这事忘了。”

    圆哥儿遂把回家便接到陈府的名刺一事跟三娘说了，也顺带说了在老宅时听到的这有关陈府的事。

    三娘虽脸色有点沉重却仍镇定，拍拍手让圆哥儿安心。

    “这事，为娘心里有数，若是个好的，说不准也会是件好事。”三娘语焉不详，圆哥儿心里多少有些明白，也不再问，可对这陈府的事却是放在了心上。

    三娘想起宝儿对这件婚事若有似无的排斥，决定还是再多几句嘴，“你阿姐如今也甚是辛苦，这件事也还没有眉目，还是等有确切消息再告诉她吧。”

    圆哥儿本还垂首听着，听到这却猛地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看着三娘，见三娘表情微变，才觉得自己这般有些不妥了，又微微敛目。

    “这些事自然还是需要母亲做主，儿子自然都听母亲的。”

    三娘听得圆哥儿的保证，便搭着嬷嬷的手回房，让圆哥儿自个儿去歇着。

    圆哥儿细一思量，实在有些想不通，这般疼爱阿姐的母亲怎么会在这种大事上不与阿姐商量一声。可这么做总有她的理由，他这个做儿子的在这事上也没多的说话余地，到时看情况再说吧。

    三娘回屋与嬷嬷商量了下这陈府名刺之事，二人一致觉得这陈府绝不是无事上门，这上门则必有所图，至于所图为何，二人心照不宣。虽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媳，可这陈府门第不低，若没个人重新把事挑起，他们又怎么肯下这个脸亲自上门来？两人思索半晌，都觉得可能是老宅那边有什么动静而她们不知道的。

    想到这个可能，三娘有些沉重，她并不觉得这门婚事有什么不好，想当初是为她们杜府的大姑娘讲亲，那时可是唯一的女孩家，怎么可能会是个差的。可这再好的婚事，若是自己没点底气，那不是被人看低？

    论门第，杜府虽不及陈府，可也差不了哪去，要不然当初陈府也不至于在孩子那么小的时候就肯把亲事定下。可如今这大姐儿早没了，这要换人，不是不可以，可论仔细讲，却不是不被人挑理的。

    如今，这亲事是多年不提了，如今女方主动提起，不免有低头的姿态。这其中让三娘万分担心的便是，若那二房在这门亲事中有所图的话，到时吃苦的可都是她女儿，这种事，三娘绝对不会让它发生。

    两人谈至夜深，嬷嬷便在外侧的榻上歇着了。

    三日后，陈府一顶小轿来到杜家宅邸，稍候了会，便快速被人迎了进去。

    这三日，宝儿却活在煎熬中。

    这一批女官，不过七八人，几乎每个人都被分在不同的岗位，起码到目前为止，宝儿还未见到曾与她一起进来的人。

    宝儿被分在藏书阁，平时不过是帮着整理一些收集上来的孤本珍藏，碰到残缺的，若是有备的，便要重新誊写一份，以备收入阁中。

    按平时，藏书阁也无大事，可近来皇帝刚下了圣旨，要修什么大典，让民间供出珍藏，按本数与珍贵程度给予不同的奖励。

    这一下，这收集上来的书就多了起来，宝儿的工作份量陡然增加。

    她是新来的，也是最低阶的女官，几乎任何一位都比她高，都可以支使她。这不，刚把一部书抄了几张，这边又有人喊了。

    “杜清萍，快，把这些书分分，到时放到架子上，可别弄错了。”说完，留下一个背影和一堆歪歪扭扭的书。

    宝儿拿着笔重新沾了沾墨，有气无力道：“知道了，放着吧。”

    “杜清萍，你怎的还未抄好？这儿还有这么多书，像你这么慢哪天干得完？快点，这儿还有几本呢，记着快点啊。”

    又一个说完就留个背影的人，宝儿抬头瞅瞅四周堆得高高的书，无力苦笑，笔下不停，心下暗想：等真正抄完那天，说不准她也可以升天了。

    自从那日归来，她进了这门，可是整整三天未再踏出去，这还要她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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