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清晨，京城的街道早在天未亮时便已有了行人走动，如今日头升起，小贩们早已叫嚷开了。只听那卖粉圆的老伯中气十足的嚷着，“汤粉圆哟，又大又滑的粉圆喽……”路人不时驻足，偶有几个就钻进了那冒热气的小铺里，叫上一碗，捧着热腾腾的汤碗，一口气先灌下大半碗汤来，立马觉得浑身都热了。

    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馄饨小贩见此，不免有些眼红。停下驻足了会，被冷风一刮，激醒了脑子，挑着担子疾走了几步，觉得手脚都灵便了，才扯开嗓子叫卖。沿着街巷直走，越走巷子越深，人也就越少。小贩叫着叫着，也没了兴头，停歇了下来，坐在一府门前台阶上。这雪已化得差不多了，可这天还是冷得紧。小贩紧了紧衣裳，低头看残雪，泥泞的雪水中还混杂着一些鞭燃后的碎屑。小贩抬头望望，见果然批着红绸布，知道这户人家八成昨日刚办完喜事。想想自身已老大不小，却还漂泊不定，也不知何时能成个家，安定下来，心里不免有些落寞。叹了口气，起身准备挑担子远去。这儿都是达官贵人住的地儿，谁会买他的馄饨，他还是去城门口转转吧。

    “哎！刚是你叫卖馄饨吧？”

    小贩闻声回了头，却不见有人，只当自己听错了，摇摇头准备挑担走人。

    “哎！你怎么走了呀，你别走啊。”

    小贩这回听仔细了，回头仔细一瞧，小门那开了条缝，正钻出个俏生生的姑娘，姑娘只把头探出来，见他回头，连忙招了招手。

    “给我来两份馄饨，我记着是五个铜子一碗，给你十个，你拿好了。”那姑娘拉开了门缝，侧过身子，给了铜子便又回去探两眼，还不时回头催促小贩快点。

    小贩红着张脸，给了两大碗分量十足的馄饨，乐呵呵地送上去，见那姑娘进屋去了，又乐陶陶地挑着担子走了。

    那丫鬟过了片刻出来还碗，竟然不见了小贩，搔了搔头，奇怪道：“这年头，吃馄饨都白送碗了？”

    小丫鬟捧着“白”送的碗，边走边感慨如今的世道，不时又转到了她们家这刚成亲的少爷头上去了。话说她这般的小丫鬟也没机会见那正经主子，可好歹昨儿她也是领了赏钱的。而今儿冒着风险出去买馄饨不也是大家都忙着伺候这对新人，没那空闲理会她们这些底层下人的吃食吗？要不然，谁愿意出去花这个钱。不过好歹填饱了肚子，丫鬟想想还有几个挨饿的，就觉得自己冒险也是值得的。

    陈府的大小厨房从昨儿开始就没停歇过，昨儿是忙着喜宴，夜里空了些许，可也得烧着热水好随时供那些主子们使用，到了今儿早上就又忙开了。陈家许多远来的亲戚，有部分都暂住在陈府，得负责他们的吃食。而正经主子们那里，又是怠慢不得，照旧仍得准备。另外，还多了新人那里，喜好不知，又得多备几份。总之，这厨房里是忙坏了，进进出出，没一个人是闲着的。

    “连大娘，这盅红枣莲子汤炖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加红糖了？”看火的丫头看着咕噜噜冒泡的汤盅，迟疑着要不要把糖放进去。

    连大娘一看是给新大准备的，知道这女人第一日该补补，尤其是补血，便让丫头用红糖换了冰糖。这回见这丫头问，上前看了看，“把这放进去吧，别放太甜了，稍稍清淡点。再过一刻就成了，到时好好交给那上房的几位，可别砸了，知道么？”

    小丫头连连点头，仔细看着火。

    没过半刻，就有人传话要这盅红枣莲子汤，小丫鬟不敢怠慢，立马端了，小心翼翼地送了出去。

    门外的大丫鬟接过，随手给了几个铜子，便昂首离去。在步入新人院子时，却是微微垂了头，连脚步也轻了些许。

    大丫鬟见新房门窗仍紧闭，悄然移到了一旁的隔间，拿着小炉煨着。

    隔间还有个烧着小壶茶水的丫头，见她进来，低声问道：“我说曼儿姐，怎的到现在还没动静？不是说新媳妇都要洗手做那啥的吗？怎么还不起来？”

    叫曼儿的丫鬟瞥了眼这嘟囔的小丫头，“嘴上别不把门，竟说些有的没的。主子是咱们能说的么？再说了，这高门大户里，哪跟外头一样。你把外头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儿最好都忘掉，省得到时惹祸都不知。”

    玲子没想到惹了一顿训，背着曼儿看不到，吐了吐舌头，转头又看火去了。

    这屋隔壁，宝儿正睡得香甜，却觉得肩头上一阵阵冷意，努力缩了缩肩，还是不成，就把自个儿整个人都钻进了被窝里。

    陈启早一刻便醒了，只是看天色还早，又见边上人睡得正熟，便躺在床上未动。此刻正见宝儿皱着个眉头往被子里缩，竟是前所未有的惹人爱。一时玩心大起，故意扯开了被角，让冷风透进去。就见宝儿一个劲往下钻，陈启倒是想知道她最后是不是要钻到床尾去了，正自个儿在那乐得紧，却不想有冰冰凉的手爬上了那大腿，一个激灵，就把宝儿给捞了上来。

    宝儿迷茫地张开双眼，抬头揉了揉眼睛，见入目的竟是个敞开衣裳的膛，唬得立马拉开了一臂的距离，又突然想起昨晚的事。

    宝儿慢慢挨近，见这膛的主人仍未有动作，这才敢慢慢往上瞄。不巧，正好撞见那主人含笑的双眼。

    宝儿缩回撑着膛的那双手，讪讪地笑了笑，偷瞄了陈启几眼，心里很是烦恼，她怎么可能睡在他身上？宝儿想不明白，可刚刚醒来明明就是那样的啊？宝儿仔细瞄了瞄陈启的神色，不经觉得愧疚。这被人压一晚，岂不是很难受？

    陈启忍着笑意，握拳咳了咳，冲外抬了抬头，示意外头的人已经候着了。

    宝儿这下也顾不得是愧疚还是尴尬了，一骨碌地穿起衣裳，等穿完了，才猛然想起该先伺候丈夫更衣。心有愧疚地回头望去，却见陈启正拿着一件衣裳奋斗，见宝儿看过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又低头与那些缠缠绕绕的绳子做纠缠。

    陈启觉得那注视的目光未移开，心中尴尬异常，弄了几下仍是不行，索丢手，僵硬地笑着，“我去叫丫鬟进来。”

    看着陈启往外走去，宝儿那跟弦终于回了正常的位置，连忙拉了陈启回来，二话不说地替陈启穿起了衣裳。

    陈启一开始还有些发愣，低头见埋首在自己前的小女人替自己更衣，心湖微荡，手不知何时就抚上了那有些乱糟糟的头。

    宝儿愕然地抬头看了看陈启，却见陈启目光前所未有的柔和，一时不敢看，匆匆绑了腰带，便回身坐在梳妆台前，透着镜子偷瞄身后的男人。

    陈启看着宝儿的背影，见其侧脸透了红晕，只是害羞了，便拍了拍手让人进来。

    两人梳洗罢，宝儿都未再敢直视过陈启的眼睛一回，总是四处躲闪。这回让人伺候这梳妆也是心不在焉，连丫鬟问戴龙凤金镯子还是戴如意玉镯子，宝儿也只是点点头。

    陈启在一旁看不过去，干脆挑了个，亲自替她戴上，却见宝儿头低得更很了。陈启无奈，见收拾地差不多，便让人端了那盅汤水来，嘱咐宝儿喝上几口，这才领着人去了陈老爷那里。

    “你也不用怕，新媳妇第一天，爹娘不会为难你的，到时把规矩做足即可。”陈启在前头说着，宝儿落后小半步仔细听着，时不时点头。

    陈启还在前头等着宝儿回应，半晌没人吭声，回头一瞧，竟见宝儿迷茫地看着他，而后无辜地直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陈启微叹，想着这媳妇以前怎么看都有些聪明的，怎么嫁进来一日，就变得这般傻乎乎的，还特别容易害羞，以前可不这样的。不过想这些也没用，人都娶回来了，总不能退货的，看以后能不能变回来了吧，变不回来，他也只能认了。

    宝儿想着话本里头的婆婆们都是怎么刁难儿媳的，那忐忑的心就安顿不下来。现在虽然听陈启如此说，可这心里头都没底。没见那话本里都说了，婆婆在儿子面前那是永远一副慈祥样，对着儿媳却是怎么恶毒怎么来，偏偏让人有苦说不出。宝儿倒不是真的怕了这样的人，可这人偏偏是自己婆婆，好歹是自己长辈，怎么的也有些顾忌，到时万一真做出什么没脸的事情来，自己可怎么办。不过娘亲比较有经验，她告诫自己新媳妇先低头做人总没错。

    陈启在前头没趣地走着，恍然想起了件事，“待会里头怕还有些所谓的亲戚，到时自有人介绍，你跟着我行礼就是了，我要不跪就不跪，可知道了？”

    宝儿明白，见陈启还特意回头等她回答，连忙小**啄米般连点了几个头，却被陈启没好气地一手拉了过去。

    “我可告诉你，待会别那么没头没脑的样子，岂不是让人笑话。”陈启直差没翻白脸，沉默一会，仍是开了口，“我妹子跟我那妹夫可也回来了，你可得给我神点。别傻乎乎的，到时出了丑，丢人的可不止是我。”

    那人来了？宝儿脑海中突然浮现了那一身素色的挺拔身影，心中仍有些怅然，一时沉默，由着陈启拉着往前走，丝毫未觉周遭奇异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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