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冬日的太阳总是升地特别慢，已是卯末辰初，却仍是斜斜地挂在墙头。这般时辰，就连一些钟鼎之家也怕是早起了。这不，陈老爷的正房门前早就聚集着三三两两的女人，她们不时说笑几句，一些往正厅去，一些却被人引着去了一旁的厢房。

    陈启与宝儿来的时候，正房门前早不见了那些人影，只有一些服侍的丫头婆子。门前不知是哪位丫头眼尖，在宝儿他们刚转进这院门的时候，那丫头便去禀告了上头的妈妈。

    宝儿自进了这院子，身子便不由得发紧，眼观鼻地紧紧跟在陈启身后，一再告诫自己，不怕不怕。

    那头妈妈早得了讯息，已经传了话，这一出来，就见这新人已经快塌上台阶了，忙笑着迎过来，福了福身子，道了几句吉祥话。

    这妈妈是跟在陈夫人身边日久的，连着府里上下都对她有几分敬意。陈启也不例外，见这妈妈出来，便知道母亲他们定是已经得了消息的，说不准还在里头听外面的动静呢。这么一想，有些事倒不好他来亲自出面，便与妈妈寒暄了几句，说话间不经意地看了宝儿几眼。

    宝儿就在陈启边上，见着这妈妈本也没多想。这在外头候着的一般都不是最亲近的，可却频频收到陈启的眼色，宝儿虽一时搞不明白，却也清楚，其中必有深意。思索片刻，她便示意身后的红荷。红荷倒也乖觉，忙不迭掏出一份大大的红包，不由分说地给那妈妈送了去。

    宝儿见那妈妈推迟，便与她客气了几句，侧脸偷瞄身边陈启的脸色，见其神色愉快，心中大定，说话间更是亲切了几分。

    那妈妈也是知好歹的，收下的红包，便笑眯眯地迎了宝儿他们进去，其间还不时夸了宝儿几句，说什么大是人美心也善，一看就是有福气的等等。

    宝儿如今却是没那心情去应付似真似假的虚话了，想着这扇门背后的人，就一阵发麻，不论是貌似对她不喜的婆婆，还是那不明心意的所谓妹夫都让她忐忑不安。

    “别怕，跟着我。”

    宝儿愣怔了下，还不及反应，那门便已缓缓打开，只得收回心思，全力以赴地应对这后宅中女人的第一场仗。

    新人敬茶是第一步，这些礼仪宝儿都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虽然心里仍是忐忑，却也做得有条不紊，落落大方。

    旁边坐着围观的众人见此，只彼此见一个眼神，就无声交流了自己对这心妇的看法。

    陈夫人虽在知道宝儿是个女官之后有些不高兴，可如今是自家脸面的时候，没得让外人看笑话。早在宝儿进来的时候就收拾好了情绪，此刻更是笑容和蔼地接过宝儿敬的茶，忙催着人把宝儿扶起来，说让宝儿直把这儿当自己的娘家，该如何便如何，不用半分拘谨。宝儿见陈夫人如此，心下哪有不开心的，自然应承。一时之间，母慈媳孝，一派和睦。

    陈启见母亲如此，松下了大口气，暗叹母亲有时还是挺开明的，这下怕是不用担心之后的婆媳不睦了，他也能省些心。想至此，陈启便瞄上了陈老爷，正巧，陈老爷正听得有些不耐烦，略一抬头就看见自家儿子正神色轻快地看向自己。陈老爷瞥头瞧了眼目前正和乐的新婆媳，又回过头来看陈启，暗暗摇头，嘴角却是勾了起来，“傻小子，你还嫩着呢。这婆媳之间，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这便以为没事了？你这小子也想得太美了。”暗哼一声，“你母亲是什么德？这事啊，没完呢。”

    陈老爷有些幸灾乐祸，想当年他夹在他家媳妇与老娘中间，可没少受折磨，这回也轮到他看戏了。陈老爷心下有些愉快，瞥了下头的新儿媳一眼，瞧着倒是乖巧，可能当上女官，没点能耐怎么能成，日后这家里怕是有的闹了。想至此，陈老爷不由又有些怜悯自家儿子，目光便不自觉流露出些同情的意味。

    陈启被陈老爷那目光看得心里发毛，一时的轻快也一扫而空，只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陈夫人拉着宝儿的手说了几句话，见时辰差不多了，就让陈启带着宝儿去见其他人。

    周围围观的所谓亲戚，看了这幕，也就歇了看戏的心，一个个百无聊赖地等着新人敬茶，而后奉上自己的礼物。有几位长辈还甚是疼地多看了几眼自己送出手的东西，最后不甘心似地把那茶都喝了个光，似乎这样就能弥补下自己损失了。

    这边长辈敬完，就轮着平辈了，陈启是陈家的长子，除了几个分支的有几个比他年长，其他的都比他小。

    这回，宝儿倒是松快了，不用敬茶，抬抬手只让红荷把备好的东西送出去便是。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那人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

    宝儿看着那人如今已是一副沉稳内敛的深沉样子，早没了少年时期的意气风发与公子如玉之感，不禁一阵失落。思绪散开，便有些恍惚。

    陈启本与他妹夫相言甚欢，却见宝儿呆愣，一时皱紧了眉头，旋即笑开，扶着宝儿笑道：“可是累了？咱们一会儿便回去歇着，不过你可得把一件事做做完。”

    宝儿睁大了双眼看着陈启，似有些不明白他说的话。

    陈启见此，轻刮了宝儿的鼻子，“这些弟弟妹妹们可都等着收礼呢，你若这般回去，怕是他们不依呢。”

    宝儿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一时走神了，尴尬一笑，正打算解释几句，就见那前头洞房夜的小姑娘钻了出来，“嫂嫂，嫂嫂，我的礼物呢？”

    众人闻言，一时哄笑。小姑娘只当是笑她无礼，顿时羞地想往后钻。

    “就听你这几声嫂嫂，你嫂嫂还能少了你的礼？快过来，再不过来，你嫂嫂可真要不给你了。”

    陈怡珍闻言，双眸一亮，也不顾他人的笑声，快步走到宝儿身边，满含期待地仰望着宝儿。

    宝儿见这小姑娘已经有十一二岁了，可这般行为仍如稚童一般天真可爱，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感慨还是羡慕了。可她心里喜欢，感慨也就一闪而过，拿过早被着的礼物，亲手交到了这小姑手里。随即转身又拿了份，朝着一旁站着的璧人走去，宝儿眼神扫过那人，不曾停留，径自停在了这位已出嫁的小姑身上，“这是我亲手做的，希望小姑别嫌弃。”

    “竟是亲手做的？嫂嫂手真是巧？”陈怡珠反复翻开这这手中的刺绣帕子，竟有些爱不释手的模样，侧首对着身旁的男子轻语，“晏郎，你看！”手指着帕子上的几只翩然欲飞的蝴蝶，笑得喜不自禁。

    胡天元无声微笑，也侧过头来，探头瞧了瞧，取笑着“瞧你喜欢的，自个儿没那手艺，端羡慕别人的了。”

    怡珠轻嗔，“我手艺不好怎了？我就喜欢。我又不曾让你送我，这回是嫂嫂送的，还不准我喜欢啊。嫂嫂你说是也不是？”

    晏郎两字在宝儿心中回转了两圈，终是平静，可见他们郎情妾意的，仍有些不是滋味，只也不知心中究竟是何感觉，总之是什么滋味都有。这下被问到，只能讪讪一笑，“小姑若喜欢，我那还有几块，只是布料没这么细，小姑别嫌弃就是。”

    一旁的怡珍听了，自是不依，连连闹着也要。

    宝儿自是都应的，想着好在这段日子绣的比较多，也算能应付了。

    这边见礼完，自是要去祭拜祖宗的，而后便是计入宗谱，这样，新妇才算是真正的陈家妇。

    一番折腾下来，刚回了屋里，不待歇息片刻，外头便有丫头过来传话，说是圣旨到了。

    两人屁股还没挨着凳子，就匆匆各自去换了朝服，急忙赶到外头迎接圣旨。

    宝儿心里头有些奇怪，这圣旨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三天两头往这陈家跑？也没听说这陈启怎么深得圣宠啊，更没听说这陈府有什么显赫来历，怎么就这么招这圣旨呢。

    这边陈启也奇怪，前头皇帝赐婚已是让他惊讶万分了，今儿怎么又一圣旨，他家怎么就招了这皇帝的眼了。陈启百思不得其解，想着自己似乎也没见那皇帝几次面啊。想到此，他便若有所觉地看向边上的新婚妻子，见宝儿也是有些迷茫，顿时把自己那点猜测给抛到一边去了。

    前厅早候着一堆人了，一些陈府的亲戚还未走光，正好听到有圣旨来，都巴巴地过来迎接圣旨了。

    这时那公公见主要的人都到场了，也不在乎是否还有人未到，径自展开一明黄圣旨，朗声宣旨。

    宝儿跪在下头听，只听得前头是什么夸奖的话，似乎把她也夸进去了，之后便是一堆的赏赐。

    这公公在前头唱诺，后头便陆陆续续搬进来一堆的物品，或许这些东西称赏赐更妥当一些。

    宝儿埋头听着，不是偷瞄几眼，只觉得这皇帝真是不实惠，赏的东西都是中看不中用，还不如赏点真金白银来得实在。不过看着一旁众人眼中那种喜悦，荣耀，甚至有些嫉妒的眼神之后，宝儿很自觉地唾弃了下自己的想法，聆听圣训。

    公公念叨完了，一家之主陈老爷便上前接了圣旨，恭恭敬敬地捧着，那模样似乎那圣旨比他孙子还珍贵。

    这边公公被陈老爷叫人请进了屋里，奉茶伺候，自己则忙跑去祠堂，把这圣旨给供奉起来。

    公公呷了口茶，什么话也没说，只让陈启与宝儿随自己入谢恩去。

    陈府众人一惊过后，仍是被喜悦冲昏了头，忙不迭地把这对新人送出了门，同时还不忘奉承那公公几句。

    等陈启与宝儿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俩已经被塞进马车，行走在路上了。

    陈启与宝儿对看一眼，分明从双方神色中看到无奈。这一去，祸福难知，只希望不累及家人便好。

    各人惦记着各人的家人，两人倒一时无语，凝神屏息着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中那始作俑者如今却正乐陶陶地逗弄着自己满周岁的儿子，不时还瞥几眼候在一旁的沈清荷。

    “你说你这是倔什么呢？瞧你喜欢孩子的劲，若是依了孤，咱们的孩子也差不多可以这么大了，多讨人喜欢。”

    沈青荷闻言抬了抬眼皮，投向一旁的孩子身上，目光柔和，微微一笑，恰似春花初绽。

    “哎，你说，这两人都成亲了，怕是明年这时候就有这么大的孩子了。”

    沈青荷撇了撇嘴角，最是无语，默然片刻，终是道：“孩子不时非得亲生的，当个干娘什么的，还用不着受那苦，多好。”

    皇帝收回了逗弄那孩子的手，顿时觉得头怎的就那般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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