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遇见之徐达少年（1）

    行了大至半个月，路上所遇所见却都差不多，难民流离失所，孤影重重，都是无家可归之人，人虽多，却更显萧索。游荡在官道里，我竟然不知道要去往何方，那些从小到大激励我的不能服输的理由此时此刻完全失了效，我只能一味感伤，感伤这个时代的罪恶，虽然我知道这个时代终会过去，但那一天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太过于遥远，我可能等不起。

    前面一家五口，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拖着四个孩子，最小的那个还抱在手里，她边走边哭，边哭边笑，那个最大的有七八岁，一路上翻着垃圾堆，东嗅嗅西嗅嗅，还有两个四五岁的样子，却是紧紧拉了妇人的衣襟，干裂的嘴唇扁着像是要哭的模样，不时地伸着手向路人讨要东西，却被路人嫌恶挥开。

    再富的地方都有穷人，反之，再穷的地方也有富人。路上偶尔也有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招摇过市，不时从车上丢下果皮或是瓜子壳，车上坐着年轻的公子哥或是官家小姐，轻摇折扇高谈阔论或是罗帕掩嘴，欲笑还羞的模样，视满大街的难民为无物。也是，难民还少么？没有才不正常。

    忽闻身后马蹄声大作，更有嘶鸣声伴随着吆喝声传来，我眉眼往后一望，是一大队官骑来势汹汹，丝毫不顾忌行人诸多，所到处皆是鞭子一挥，跑得稍慢点的就皮绷裂，就是有人生生被挤压马蹄下，来不及惊呼便魂归西去，一时间尘土飞扬，惊叫声咒骂声哭闹声渐起，血腥味也更浓，我慌忙侧身闪过往路边奔，站定之后却望见那个哭哭笑笑显是神志不清的妇人抱着那个婴儿还站在马路中间，那个大的拉着两个小的在路边大声呼叫，她却终是没听见，我不由得心急，却无可奈何，我没有救人于无形的本事，却不想看她惨死马蹄之下，况且还有那团被她抱在手里的鲜活生命。我闭上眼睛，眼泪蹦出眼眶。

    仿若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我听到马的惨叫声，亦有人从马上摔下来的呼痛声，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把妇女和婴儿护在身后，那些个跟在后面的骑兵见状慌慌忙忙奔下马来，直往跌在地上的那人跑去，又痛斥少年道：“你狗胆包天，竟连祈大人的座骑也敢伤，看我不剥了你的皮！”说完长鞭一挥，那少年眼疾手快，不待马鞭近眼前，便一把握住，稍一用力，那人便横飞了出去，不知是嗑掉牙还是咬了舌头什么的，嘴里鲜血直溢，他虽吃了亏，却仗着人多，仍旧忍着痛骂骂咧咧道：“**的要造反是不是，还愣着干嘛，给我收拾了他！”又呸了一声站了起来，后面那干人等便与少年斗在一起，有些个手里有东西的民众也帮衬起来，饿死也是死，被人欺负成这样出一口气再死也值，这笔帐不难算，当下并不宽敞的驿道混乱起来，那少年赤手空拳应付那些个手挥长鞭脸露凶相的兵鞑子却是轻轻有余，时不时戏弄一翻，直把那些个兵鞑子气得鼻咧嘴歪，围观的民众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饿是饿了点，但憋着一口气喝彩的劲还是有的。

    那少年自始至终沉着应付，眼看着兵鞑子被他一个一个放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我不禁佩服起他的好身手，细看他，竟是连一滴汗也没流，目中还流出隐隐的笑意，似是不屑。手腕翻转不知突然从哪里变出一把软剑，直挑滚落地上之人的脚筋，虽有些狠毒，但着实让人痛快，如此早菅人命的官兵是什么好兵，看样子元朝气数已尽，养了这么一群骄纵的兵。

    我的心里痛快起来，不由喊了一句：“朝廷不顾我们死活，我们还等什么，以命换命算保本，打死一个赚一个！”看那群躺在地上唏嘘的官兵，我觉得我们这些个站着的人应该做点什么，如此渺视生命，弃难民不管不顾还雪上加霜肆意糟贱生命，士可忍孰不可忍，便无需再忍，况且民怨已经升至最高点，也不在乎这一糟。听我的呼声，那些手脚健全的安抚好被马踢伤的一古脑跑到路中间对着兵鞑子一阵拳打脚踢，我觉得这些天的悲愤全都暴发在此时的大喊大叫，我感觉我是在讲义，诉说着朝廷的无情和官兵的残忍，一时民众更是气愤，积怨已久的怒气更是倾泻而出，那些个兵鞑子抱头鼠蹿，那个祈大人更是没人管没人顾，早就一命呜呼丧生在混乱的马蹄中。

    忽然我觉得身后风声劲起，凭着灵敏的直觉，我知是敌人袭来，要抱复我这个始作俑者，不由得心下一寒，恐惧暗涌，脚却似定住了，一动不能动，我心里惊呼，我的生命该不会就这样完结吧，我活了两世，却还没嫁过人！却一个恍神，眼前黑影一闪，我被人生生拖出了那个危险的圈子内，待缓过神来，才发现我正紧紧抓着少年的臂弯，而他正对着我笑。我一时有些恍惚，刚才也没发现他长得有多俊，这一笑起来咋就像是勾了我的魂呢？我摇摇头，站直身，向他说了一声谢谢。他微怔道：“你挺有胆识的，不能让蒙古人这样欺负我们汉人！”我点点头。

    原来不光是阶级矛盾，还有民族之间的恩怨在里面，但眼下却没有心思想这些，只一心想这少年是个什么人，胆敢公然抗衡，便问道：“你如此跟他们公然作对，不怕么？”那少年哈哈一笑，脸却忽地紧绷起来，恨恨道：“怕？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有被活活饿死，被病痛折磨死，濠州一带瘟疫死伤无数，朝廷做了什么？只知道收税征民入伍，把汉人当成徭役使唤！这就是所谓的朝廷！”

    他说的可谓是句句入理，直切当今形势要害，其余民众也义愤填慵，纷纷响应，直叫着要跟蒙古鞑子干一架，以泄心里之恨。我冲大家挥了挥手道：“蒙古鞑子确实可恨，但我们要从长计议，切不可因一时之愤而乱了方寸，我们没有管制，亦没有武器，如此只会以卵击石，蒙古鞑子耳目众多，这里出了事，等一下官府怕是要直追过来，我们且先散了，隐于市集之中，也可以趁机发动身边跟我们一样遭遇的人，壮大我们的力量，待时机成熟再筹谋，把那些个蒙古鞑子打个落花流水，如此可好？”

    我了解中国的历史，统治者对民众暴乱的做法大都是杀一儆百，如此只凭一时头脑发热逞莽夫之勇则不会有好下场，当下唯有如此劝解以宽群民之心。那少年略显惊讶，显是不信我一十岁女子竟能说出如此有远见之话，便道：“这位姑娘说的不错，蒙古鞑子本残忍，今日之事就是铁证，我们要反击，把命运捏在自己手里，但现在还不到时候，我们要等，要酝酿，要发动更多受到压迫的人民跟我们一起，把蒙古鞑子赶走！”

    民众开始四散走开，只剩下了我，我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由黯然神伤。风雨飘摇的时刻，岂是说反就能反的，连吃穿用度都是问题，这是一个漫长的抗争，不仅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更需要的是人心的经营，这两天也不时听人议起各地的起义军，却大都被朝廷斩杀于摇篮。朝廷不能安邦，对付区区几个民众却是绰绰有余，不苦心筹谋哪能得胜，江山是尸骨堆起来的，城墙也是人垒起来的，一个靠征战而建立起来的王国又怎会少了尖锐的军队。

    那少年见我怵在那里，便走了过来道：“姑娘也是逃难来到此地么？”当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明眼之人一眼就望得出，况且我还背了个麻布袋子，便点了点头。“在下徐达，姑娘要是不嫌弃，便去舍下住些日子，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徐达？是那个跟随朱元璋打天下后来却污陷被斩杀的徐达么？他怎地却会在这里？历史的时空也太会安排了么，要我到这个动乱的时代走一遭，见识到人间的疾苦和民众独立反抗的艰辛，遇见了那么多出现在历史书中的人物，命中注定的么？苏琪儿，那个从小就不服输知道凡事都要争才能活下来的苏琪儿注定要到这个时代生存，谱写属于她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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