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为难难为

    你说得不错。

    淡淡的语气，不含其它任何情绪，却让殿中所有人都懵了。

    他竟然赞同！作为任何一名男子，被说成是男生女相，都是一种耻辱，可这位代表着大恒的年轻使臣竟毫不否认，还认了下来，这太过匪夷所思出乎意料了！就连发问的科毕都呆了呆。

    看着众人吃惊的表情，慕清暗地里很恶意地笑了，不过表面上依旧是淡然的样子：“的确，我是男生女相，也因此受到了许多人的恶意攻击和嘲讽。但是，我想向在座的各位问上一句，一个人的品德行、才学襟难道是同其相貌有关吗？以貌取人，如此肤浅的认知，我想在座的各位国家英才都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吧。”

    扫过了众人惊叹不一的脸色，慕清看到了李沐楚含笑的至始至终未曾惊讶过的凤目，以及凤伽逻越发弯起的眸子，她没有理会，继续说道：“昔时，孔子曾以弟子子羽之貌陋而断其才浅，后闻子羽声名显赫于诸国，才惊觉其失，与之另一弟子宰予相较，悔叹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故后世德才兼备者皆以此为警。在座的各位都是读过孔孟的，想必对这个故事并不陌生。表面上一派衣冠楚楚，背地里也可能只是个衣冠禽兽；生的是弱不禁风，但也可能心中有沟壑。我虽是长得柔弱，甚至是男生女相，但也不影响我发挥我的才智，不过一皮囊耳。更何况，长得美又不是我的错。”

    最后一句话惹得南诏与大恒的众官员纷纷笑了起来，但吐蕃那边却一片安静。

    “我想，来自吐蕃的几位大人必不会是那般浅薄之人吧。”慕清笑眯眯地望着科毕那张愈加发黑的脸。

    “哈哈，何大人说得好，‘不过一皮囊耳’，当真是豁达之人！在座的都不是无知人士，自然不会只看重表面，科毕大人你说是吗？”凤伽逻一脸笑容，血红的衣裳衬得他更显妖异。

    慕清抬起目光，淡淡地看了眼凤伽逻，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那个鲜红的身影让她感到了一丝血腥的味道。

    科毕也算是两次栽在慕清手中了，现下又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前被她暗讽为无知浅薄之人，气得吹胡子瞪眼，偏偏碍于是在宴会里无法发作，忍得连握杯的手因过于用力而颤抖，而且还得忍气吞声地回诏王的话：“呵，误会，误会而已。”说到后面已是咬牙切齿。

    像是生怕这火燃得不够旺，坐于凤伽逻右下手的阁勒也来添把柴，只见他的那张娃娃脸笑呵呵的，状似无意地道：“那是！汾州之战，何大人可是只用三万兵马就将多其数倍的突厥兵给打了个落花流水，最终还生擒了突厥可汗，当真是智谋无双！那突厥再怎么来势汹汹，还不是被何大人灭了！”说完，还貌似崇拜双眼亮亮地看向慕清。

    慕清刚开始听了还没觉什么，但越听到后面，越觉得不对劲，无意间瞥见了阁勒光芒微闪、贼亮亮的眼神，心下一紧，她立马偷眼瞄了眼身旁李沐楚依旧淡笑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气，回道：“阁大人此言差矣，汾州之战何某只是险胜，得以歼灭突厥的是安朔王，若无他的相助，何某安能得胜！故，何某也只是守得了一座城池，没有辜负我皇的委任罢了。”

    阁勒一笑，摆手道：“何大人过谦了，若何大人无所出众之处，又怎能得以大恒皇帝的青睐，成为此次代表大恒的使臣呢？就连安朔王也只是副使啊。”

    慕清暗惊，这阁勒的话明显就是要挑拨她与李沐楚之间的关系，难不成这位凤伽逻身边的亲信对大恒或是他们有什么不满之处吗？如此一来，两国间的盟约岂不危矣？！

    慕清锁着眉，一瞬间心思百转千回，心念着结盟一事。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阁勒的这番行为完全只是因为她在银苍楼时所说的话惹到了他，故而，宴上才以言语逼人，本与她所代表的大恒毫无关系，难为慕清为此苦苦思索。

    阁勒的话，慕清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求救般地看向了一旁的李沐楚。不看不知道，一看气死掉，这边她用言语与别人拼杀得紧，那边这厮居然还是稳稳当当优哉游哉地持杯慢饮，一点也没有当主角的自觉。

    就在慕清准备咳嗽几声来引起他的注意时，李沐楚突然放下了酒杯，抬起头，看向了阁勒，笑得很是优雅，开口道：“成为副使是本王自求圣上的。”顿了顿，他转头看着慕清，“当然，何大人能受到圣上青睐，也是因为其智、其才、其德、其。这跟本王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你认为呢，阁大人？”

    阁勒闻言，头微微一歪，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无辜和纯真，黑亮亮的眼珠在慕清与李沐楚二人间打转：“嗯，那是自然，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何大人是如何的才华横溢呢！不如恳请何大人为大家展示一番？”脸上的笑容很是恶劣。

    慕清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目光却越发冷凝下来，心中冷哼，你当我表演给你娱乐么？

    换上谦虚笑容，慕清开口：“不敢，何某也只是略有小才罢了。既然阁大人对此颇感兴趣，何某倒是愿同阁大人赛上一场，对对子如何？”

    与吐蕃不同，南诏受汉文化影响更多一些，南诏文人多善诗赋与散文写作，有时也并不会比汉人儒生差上多少。不过，也与汉人一样，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舞文弄墨的。

    阁勒显然不是舞文弄墨的料，他没想到何慕清居然把他自己也给绕了进去，存心就是要报复自己对他的为难。阁勒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尴尬，复又笑道：“我是个人，能武不善文，这个重任倒可以交给我们内算官丰大人。”

    坐在凤伽逻左下手，阁勒对面的丰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眼神中的嘲笑着实让阁勒气不打一处来，只能闷闷地坐在那儿一个劲地灌酒。

    嘲笑完了阁勒，丰佑起身，将目光移向慕清，礼貌地一笑：“据闻何大人以十五岁稚龄便名扬扬州，佑早有结识之意。今日，既然何大人同意，佑愿与何大人互相切磋一番！不知王可否应允？”

    凤伽逻笑得一脸妖孽：“无须顾忌。”

    慕清从位置上站起，笑呵呵地点头：“好，既如此，还请丰大人先出题。”

    丰佑颔首，开口道：“心似平原驰马，易纵难收。”

    慕清笑答：“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丰佑点点头，道：“天下有道，穷不失义，敏而好学。我这上联皆出自《四书》。”

    “国家将兴，富而无骄，乐以忘忧。此下联亦出自《四书》。”慕清笑得越发开心，并不算难啊。

    看到慕清那张笑脸，丰佑立马知晓他的心思，心下一转，眼中光一闪，开口道：“今夕何夕，两夕已多。”

    慕清听了，立时愣住了，若她没记错，这可是后世无人能对的绝对啊！银牙暗咬，狠狠地咒了丰佑几句，慕清皱眉急思。

    因慕清久久没有回答，吐蕃那边已有人窃窃低语，说是低语，但还是让慕清听到了些只言片语，总之不是什么好听的。这更让慕清心烦意燥，却忽闻耳畔一声细语：“屏画，山。”

    如寒春里的第一声惊雷，慕清一凛，目光移向了这个殿中最显眼的屏画上，也就是凤伽逻的身后。

    那是座座水墨青黛之山，一个灵感击中了她头脑，慕清脱口而出：“远山看山，重山欲出。”

    听见慕清竟答出，丰佑微微愣了下，沉思了一番才道：“不错。我还有最后一长对，你且听：驾一叶扁舟，荡两只桨，支叁片篷，乘四面风，载五、位客，过七里滩，到八里湖已十里。”

    听到了这么一长串，慕清又华丽丽地囧了，脑子里只余一个念头；又是一个绝对啊！

    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慕清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这一仗若是输了丢面子的不仅仅是她，更是她身后所代表的大恒，而她的官帽很可能不保。

    目光依旧放在那副屏画上，这回她将整副画看得更加清楚了：青山高耸，有川流环绕其间，或急或缓，河道或窄或宽，一华美船只行于其间，似悠闲似随。

    “赏十篇诗赋，望八朵云，想七月风，闻六孔笛，过五、四山，奏三叠曲，惊两岸猿啸一声。”慕清尽量平稳着声音将下联说出，心下却颇有些忐忑，犹如回到了中小学时在课堂上回答了一个难题后紧张又期待地等待老师的答案。

    思索了一番后，丰佑的眼中浮出了一分赞美之意：“佑佩服！”

    三个字，让慕清高高提起的心落了下去，深深地松了口气，表情也较之前松动了许多，淡淡地微笑着一点头：“过奖。”还颇有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丰佑一揖，明显比刚才谦逊了许多，对着慕清一笑：“请出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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