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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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琬出嫁前经常往小姨母家走动,住下的日子也不少,小姨母往往也偏疼她些,纵然她后来出阁了,彼此都知道不太可能和原先一样自由往来,也没把给她备下的院子给撤了,所以这次在小姨母家停留暂住,也没什么需要大的变动,只打发了几个下人掸了掸尘扫了扫地就可以了。倒是唐母和七嫂居住的院子作了挺大一番摆动,小姨母亲自上阵指挥,务必要让久未相见的姐姐住得舒服。

    不同于宴席的丰盛油腻大鱼大,晚膳上的是开胃促进消化的药粥,配着几碟清炒的小菜。唐琬听说小姨母陪着唐母用饭了,就遣人去告罪一声,她自个儿在院里用膳,不跟她们一起吃了。一天下来,她觉得身体疲累得紧,不想吃个饭都要走一大段路这么来来回回地折腾。不过,这身体还真是娇弱!唐琬无奈地想。

    这个时代并没有流行明清以后盛行的帷轿,因为在宋朝以前“以人为畜”是一种侮辱人的行为,是被天下人唾弃耻笑的,即便是朝堂上的相公,日常行走都是骑马或者坐车,只有那些垂垂老矣实在行走不便的老者才会乘坐肩舆。等到了元朝,不服王化不懂礼数的野蛮蒙元将天下众人分为四等,才使得这种“以人为畜”的暖轿高贵流行起来。

    “观风,我要沐浴!”

    一用完晚膳,本就有些洁癖的唐琬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清理自己,顺便想泡个热水澡舒缓下全身酸痛的肌。

    “回娘子,热水在传膳前就备好了,一直在灶上烧着,现在就能用。”

    观风回头吩咐完女使们准备各种沐浴用品,和听雨一起给她卸妆。

    几个婆子将浴桶抬进卧室内附的小隔间,女使们依次将捧着的水倒入浴桶,试过水温后,将多余的两盆热水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又在浴桶里撒上一层花瓣,展开雕花木刻美人屏风挡住门,才躬身退出。

    唐琬稳稳地踩着木阶梯坐进浴桶,感受到温热的水包围着自己,才舒服地喟叹一声,全身放松下来。

    观风和听雨两人一个拿着木瓢舀水润湿她的长发,一个拿着巾布为她擦身,同时给她按摩位,边上侍立着几个端着托盘的女使,盘里盛着净发膏香胰子干布巾和亵衣亵裤等物。

    刚开始唐琬是很不适应在众目睽睽之下脱衣入浴的,而且对女使全程帮忙自己只要闭眼享受的沐浴过程极不习惯,不过正所谓“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没几次她就不抗拒了,而且对身边几个女使的按摩手艺极是喜欢。

    洗完后,观风先将她的长发擦得半干,松松挽起,然后用一块大麻布盖住她,地吸干水,然后和听雨用丝布细细地擦身,最后用棉布彻底擦净,抹上养肤的香,穿上亵衣亵裤,系了条浅色棉裙,披了件长袖背子。待她坐上软榻后,再用绢布擦干头发。

    唐琬倚在榻上看了会儿游记,从右往左从上往下的排版方式看得她眼晕,没有标点符号隔断的文章让她难以分辨作者文意,只好连蒙带猜,难怪古人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感情他们也知道读一遍本读不出什么内容来!唐琬苦中作乐地想到。幸好她这段时间来慢慢习惯了看繁体字,不然像刚开始的时候,一翻书就觉得自己成了个半文盲的落差大得让她差点去撞墙。

    没多久唐琬就放下书准备休息,虽说按着她的吩咐多点了几支蜡烛,室内光线还是昏暗,现代时都没近视的她可不想在古代折腾出个近视眼来。观风往香炉里撒了把安神香,清幽舒缓的香气轻轻地在屋内蔓延开,这让有些认床的唐琬一夜好眠。

    次日,天高气爽阳光静好,唐琬看着窗外明媚的景色,便觉得有些坐不住了,带着几个女使往花园一路走去。秋季正是菊花盛放的季节,此时的花园里也是菊花居多,一簇簇,一丛丛,颜色各异,花样繁杂,直看得唐琬心满意足。

    古诗文中常提到的梅、竹、兰、菊,世人也将此四物称为“四君子”。

    菊,它不仅清丽淡雅、芳香袭人,而且具有傲霜斗雪的特征;它艳于百花凋后,不与群芳争列,故历来被用来象征恬然自处、傲然不屈的高尚品格。

    国人极爱菊花,从宋朝起民间就有一年一度的菊花盛会。古神话传说中菊花又被赋予了吉祥、长寿的含义,故深受每个阶级人们的喜爱。中国历代诗人画家,也以菊花为题材吟诗作画众多,给人们留下了许多名谱佳作。

    “娘子,您走了许久,歇会儿吧!”

    观风递了条丝帕,担心地说道。

    唐琬仰头看了看悬在天上的艳阳,点头同意了,带头走向不远处的凉亭。

    “表姐!”

    唐琬放下手中的花绷子,抬头一看,见是小姨母的独苗心肝宝贝,笑道:“是大郎啊!你今儿怎么有空闲逛?快进来坐!”

    “婢子见过大郎!”

    张靖挥了挥手,让前来见礼的女使们都退下,坐在唐琬旁边的圆石凳上:“我好久没见表姐了,昨日人多不好说话,今日听闻表姐起了游兴在花园赏花,便来凑个趣,表姐不会不欢迎吧?”

    “怎么会?”唐琬被他说得“扑哧”一笑,“我听闻小姨母说你要参加明年的州试,想必现今还在忙着温习功课,所以觉得不好打搅你,没想到现在就看到你了,倒是让我好生惊喜!”

    张靖眯眼一笑,少年独有的青涩和文人特有的温润如玉在他身上糅合成一种特殊的气质,让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更显得雄姿英发俊秀无双。

    唐琬从桌上翻起一个小碗,揭开锅盖,从砂锅里舀了一碗饮子,安置砂锅的底架设有暗格,里面燃着小块煤,所以锅内的汤饮还是滚烫的。唐琬将汤碗推到他面前:

    “快喝口暖暖身,入秋后天色转凉,尤其晨晚,已经有些冻人,你要仔细自己的身子啊!”

    一边让他起身,叫观风把绸布垫子垫在石凳上才让他坐下。

    “我说表姐,我哪有那么娇弱?我是男子,我身体好着呢!”张靖看着眼前这手忙脚乱的一幕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更多的是暖心慰贴,他抿了口饮子,“倒是表姐,听说这段日子一直不见大好,当心自己才是!”

    “知道啦知道啦!”唐琬摆摆手,指了指一旁的观风和听雨,“我最近可是被这两个丫头看得牢牢的,你就不要再念我啦!”

    张靖看她故作哀怨的表情,笑着转移话题:

    “说起来,表姐去岁答应我的寒梅图如今还没影呢!”

    “额?”

    唐琬皱眉使劲回想了下,才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这事的记忆来。唐琬原身是个实打实的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无一不通,可换了她来,就很危险了。

    张靖看着她变换的神色,眼睛一眯,危险地说道:“表姐不会想赖掉吧?”

    被说中心思,唐琬有些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故作从容地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虽然我是个女子,但也一直以君子的行为准则处事,怎么会有那种有失身份的小人行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谁人不知张大郎画艺超绝,是李待诏(李唐)也赞过的丹青名家!你如今要我送你寒梅图,这不是让我鲁班门前弄大斧么?”

    张靖拿起唐琬放在一边的花绷子,说道:“表姐太谦虚了,只看你这描于葛布上的花样,寥寥数笔,就将面前菊花的形态姿容尽收其中,仿若真花,倘若用笔墨绘于纸上,定是一副绝妙的菊花图,表姐画艺见涨,假以时日,说不定小弟也要甘拜下风呢!”

    “贫你的嘴!”唐琬抢过花绷子,扣在桌上,赏了他一个白眼,“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见你作画了,不知今日可有这份荣幸?”

    张靖合上折扇,敲了敲手心,傲然道:“敢不从命?不过,小弟也翘首顾盼表姐的新诗已久,不知……”

    唐琬微抬下巴:“固所愿也,不敢辞!”

    此时周围极有眼色的女使和张靖的书童已经将桌上的锅碗等物收拾下去了,摆上上好的纸笔,唐琬一手微拢袖口,一手捻起墨条,笑道:“今次就由我来为大郎磨墨吧!”

    张靖笑了笑,没有说话,拿起毛笔对着亭外菊圃沉思良久,才在纸上大刀阔斧地泼墨挥就一气呵成。唐琬在一边歪头看着,他并没有照着眼前景色写实,而是选了几株,背景却换成了一块质感丰厚的岩石,既有盛开时的绚烂夺目,又隐隐透露出凌霜傲雪的风骨。他很会现学现用地用了唐琬描花样时用的素描手法,更显得与现下的绘画手法不尽相同。

    唐琬看他画完了还没有出声,仍然执笔立于原地,沉浸在方才绘画时所展现的画意中,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顿悟吧,或者说抓住灵感?不过不论这种情况叫什么,定是对他今后大有好处的!唐琬挥退急着上前想唤醒他的书童,示意大家噤声,然后怡怡然地在一边坐下,看着亭外的美景,耐心地等他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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