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赴任凤翔 2雪泥鸿爪

    雪泥鸿爪1

    此时的苏轼名动天下，他一到凤翔府，当地的百姓风闻而动，争相观看，以一睹苏容为快。

    我上下打量着苏轼，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然后，在苏轼莫名其妙的眼神中，笑着对迈儿说：“世人以睹你父亲为快，今日，我近水楼台，也要好好瞧瞧，你的父亲是否有三头六臂？”于是，我再次夸张地左右前后地打量起苏轼来，像是在鉴赏一件珍贵的瓷器。

    一边的迈儿“咯咯咯咯”地大笑不止，清脆的欢笑声响彻庭院上空。

    苏轼面露无奈的苦笑，一边抚着自己的额头，一边走上前来，手中执着一信笺。

    我毫无形象地狂笑着奔过去，伸手夺下他的信笺。

    取笑逗弄苏轼，现今是我和迈儿生活中的一大趣事，苏轼总是宠溺地配合，让我们乐趣无穷。

    入眼的是一首诗：《和子由渑池怀旧》。

    “子由来信了？哦，回信也写好了啊！”古人很是了不得，平素的书信都是诗赋词作，显示出很高的文学造诣和积淀，从骨子里透出的那份儒雅学都学不来，让人只有仰慕的份儿！

    “嗯！”苏轼早已从与子由分离的苦绪中解脱出来，满面春风与惬意。

    初到凤翔，太守宋选是个做事极为认真的人，事无大小，事必躬亲，他对苏轼的文采很是敬慕，凡事也从不苛求，很是宽厚，苏轼因此而心情前所未有的轻快，处理政务中尽心尽力，事事以宋选为榜样。才来凤翔月余的光景，苏轼身上就散发出了一种前所未见的光彩，十分炫目。

    我常常在想，究竟是什么让苏轼在短短月余就变得如此神采奕奕？思前想后，我只能把原因归结到他的事业上！有一份事业，就有了一个追求，有了一个施展才华与抱负的机会！这竟然可以让一个男人大放光彩，可见事业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多么得重要！

    我执着信笺，来到自己的桌案前，翻出特制的记录本，抄写起来：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我看着自己抄录的诗作，心情出奇地宁静与祥和。苏轼站在身后，好久，不出一声，沉思着什么。

    一个人一生中，为了谋生，或是为了读书、应举、做官，东奔西走，忙忙碌碌，就好似一只鸿雁，每年到南方过冬，到北方生养，来来去去，奔波不断，即使脚爪踏在雪泥之上，无非偶然留下指爪的痕迹，转眼它又飞走了，那留下的痕迹，谁又能记得清呢？

    这段形象生动、寓意深沉的议论啊，后来便成了成语“雪泥鸿爪”的来源。苏轼借此在鞭策自己和弟弟要珍惜现在，开拓将来，体现出了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和乐观向上的神，这也正是他初入仕途时的生活写照，朝气蓬勃，积极进取。

    不知从何时起，我养成了一个习惯，但凡苏轼的诗文，写好后，必须先由我抄录一份才可拿走。赏析他的文，临摹他的字，已经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由此，我忧他所忧，喜他所喜，苦他所苦，乐他所乐。他，已经成为我生活中的半边天！

    春去春来，转眼又是一年。

    远离了京师，礼节上的羁绊少了许多，苏轼常常带我出入他的文友聚会。苏轼格豪爽活泼，能言善辩，又多才多艺，才华出众，文友们往往以他为马首是瞻。自从有一次知道了文人聚会少不了歌姬助兴，我便对苏轼更是出则必随。谁让他生风流呢！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脚！我不得不防！为了方便起见，也为了不让苏轼太为难，我常常女扮男装，以其表弟自诩，苏轼身边从此便多了一个程子青。

    我与苏轼说笑着，并肩站在厢房门前，正待挑帘入内，门帘先行被掀开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走了出来。

    看到我们，她眼睛一亮，害羞带怯的秋波立马传给了苏轼。我心中一动，忙以手背抚额暗中观察，身边人竟也多了一丝尴尬，我心头顿时一沉，闪过几许疑惑，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以折扇挑帘而入。苏轼竟然没跟上来，我心头霎时云密布。

    片刻之后，苏轼才略显慌张地步入室内。他一进门就展目寻我，我心中疑虑更甚，强压心头不适，面作无事。他见我淡笑如常，才面色稍缓，似暗中舒了口气。我心中已是咬牙切齿，这人太无耻了，表面似乎很顾及我，暗中却是坏事干尽，还要装出一副在乎我的样子。好！好！咱们回家了再算账，真是枉我一片对他的赤诚之心！

    “子瞻兄，来迟了。先自罚三杯！”房中五六人纷纷站起，倒酒的倒酒，端杯的端杯，蜂拥而至，场面一时热闹了起来。

    “兄台请入座！”一道清亮的嗓音响起于耳畔，我扭头，看见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眼眸含笑地打量着我，四目相对时，他又是抿唇一笑，“能与子瞻兄在一起的必非俗人！”

    呵，我不由得戏谑笑道：“与子瞻在一起的也绝非仙人！”忙拱手作揖，“小弟沈子青，这厢有礼了！”

    年轻人闻言，顿时展颜笑起来，露齿之间，流光溢彩，如阳春三月般明媚、清新。他拱手道：“小弟章惇，失礼了！”

    他口中道着失礼，态度上却丝毫不见歉意，上前一步，一手搭上了我的肩，举手投足间一派一见如故的亲密。

    我猝不及防，心中却莫名闪过一丝厌恶，正待甩开肩上那可恶之手，忽然一股大力将我扯离了他身边，苏轼的声音耳边响起：“坐我身旁！”扭头看到他闪动的眸光中情绪不明，我却从他拉我的力道中嗅到了一股醋意。

    “子瞻兄，这位是——”显然，苏轼的一拽一拉成功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你们不是都想要见见我的幕后军师吗？他便是！我的表弟，沈子青！”苏轼拉着我走到众人面前，见礼，问好。一时之间，又是一番热闹。

    待坐定以后，苏轼见我神情迷惑，不禁狡黠地轻笑，低声释疑道：“平素，我在家会客时，你总不放心我，唯恐出现纰漏，常常躲于屏后聆听，然后告诫我何人可交，何人不可交，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起初，我并不以为然，然日子久了，果然一些人和一些事便得到了应证，证明你是对的。于是乎，我在他们面前就不免流露出对你的信服与称赞，听得多了，他们便对我身边之人愈加好奇，屡次要求引见引见。”说完，他还眉头微挑，两手平摊，做了个无奈又无辜的表情，我不由摇头轻叹。

    我家的苏轼真是率得不是一般，这种事也能对外人乱讲呀？！他天率真，心不防人，而这官场自古最是黑不见底，善恶难辨，奉阳违之事比比皆是，我怕他为人处世太过率真容易吃亏，处处为他留心，谁知他竟将这上不了台面的事说了出去，真是让我又羞又恼又无奈。幸亏他还不至于傻透，打出了表弟的身份用以遮掩。

    我本不善与人交往，随他外出只为见识民生民情，今不幸被他推到了风头浪尖，只好虚与委蛇，假意寒暄一番，然后，便躲在苏轼的庇护之下不再参与他们的谈论。

    苏轼喜好热闹，在席间谈天说地，纵横古今，俨然主角，常引得旁人赞叹不已，以酒表达敬意。苏轼好饮却不善饮，酒量实在不高，不多时便有了醉意，我不得不频频出面代酒。

    我的酒量应该也是不好的，苏轼怕我喝多了，屡屡偏袒呵护，引得众人目光烁烁。看着他们暧昧的目光，我只能苦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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