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卯时正，外头的梆子刚敲了响，秦嬷嬷便点了琉璃灯，将顾昭容从架子床上给挖了起来。“我的小小姐，卯正了，该起了！”

    顾昭容抱了被子在床上挣扎半天，终是被坚持不懈的秦嬷嬷给拿下了。

    鸣儿挑起纱帐，碧桃拿了件素色的上衣、灯笼裤在一边候着。

    顾昭容换好了衣裳，拿了毛鬃做的牙刷，沾了牙粉漱了口。吐了洗漱的茶水，顾昭容方觉得清醒了一点。

    碧桃拧了热巾子就要给顾昭容擦脸。顾昭容忙接了过来，“我自己来。”

    秦嬷嬷给顾昭容梳了两个小髻，额上留了一排整齐的刘海，再从描红的妆奁盒里挑了枝细的珠花了上去。瞅了镜子里顾昭容白皙粉嫩的小脸，秦嬷嬷笑眯了眼，“咱们小姐近来真是越发的好看了！”鸣儿和碧桃自是在一边应和着捧道。顾昭容大汗。她盯着水银镜子左看右看，里头都不过是个未长开的小姑娘。两颊还带了粉嘟嘟的婴儿肥呢。哪里越来越好看了。

    洗漱完毕，草草用了早膳，顾昭容站在院子里，天方蒙蒙亮，几个小丫鬟正拿了大扫把在旁儿扫着落叶。

    一阵沁凉的风吹了来，顾昭容被冻着一个哆嗦。秦嬷嬷在一边候着，“小姐……”

    顾昭容手一挥，苦着脸打断了秦嬷嬷将要出口的大串唠叨，“嬷嬷，我知道了！”。鸣儿就在一边抿着嘴笑。

    摆了架势，顾昭容双手环抱前，口中念念有词，“一个西瓜圆又圆”。一手环着不动，另一只举起，缓缓下落做刀劈状，“…劈它一刀成两半。”双手左捋后，再右捋，“你一半来……他一半”。随即，双掌略略蓄了劲儿向左前推，“给你你不要”，复又蓄力向右前方推，“…给他他不收！”

    “扑哧！”碧桃和鸣儿在一边看得直乐。碧桃扶了鸣儿的肩头直打跌儿，“小姐、小姐这练的什么功法啊？这口诀可真真有趣。”

    “作死啊！不许笑！这可是公孙大夫亲自教授的口诀。”秦嬷嬷斥了两个笑的前仰后合的丫鬟。一脸的严肃。

    前些时候，顾绍安请了公孙大夫来给顾昭容看诊。公孙大夫的在衡州颇有美名，对于公孙大夫的高明医术，秦嬷嬷早有耳闻。待见了人，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公孙大夫立刻征服了连太医都信不过的秦嬷嬷。

    公孙大夫诊了顾昭容的脉，道顾昭容的身体已无大碍，只是气血有些亏虚，体质稍弱。开了几剂方子说是需得配合着膳食调养，道了些忌吃的食材。除此之外，还传授了顾昭容一道养身健体的口诀。秦嬷嬷感激万分，拿着方子对着公孙大夫是谢了又谢。公孙大夫拒了秦嬷嬷塞得赏银，捋了胡子道，“治病救人乃行医之本，老夫已是收了顾少爷的诊金。再得了赏银便是受之有愧了。”推了嬷嬷的好意，秦嬷嬷反而更是高看了这位老大夫。

    于是，每日卯时秦嬷嬷便比那自鸣钟还准时，跑来催了顾昭容早起练习。顾昭容被天天的早起弄的痛苦不堪。不过连着日子这么一通的练了下来，她的气色倒是红润不少。胃口也好了起来。秦嬷嬷可说是喜上眉梢，对那位长须冉冉的老大夫更是赞不绝口。凡是公孙大夫所说皆被奉为金科玉律，严格执行，不管用何种方法，每日的药膳，口诀练习秦嬷嬷可是决不让顾昭容落下一分的。顾昭容是欲哭无泪。

    缓缓收了势，顾昭容长吐出一口气。听了丫鬟们的对话，顾昭容自己也给逗乐了。公孙大夫要是知晓顾昭容这么练他的养身诀，不定会气的吐血三升。口诀的原型自然不是劳什子的切西瓜收西瓜，却是大段的行功决。顾昭容当时听了便觉着与太极诀相差不多。当日里，公孙大夫一整套的练下来，真真是行云流水步步生风。顾昭容看了目瞪口呆，大为赞叹。只是那口诀大段且拗口，她记着头痛，便化了前世流传的切西瓜口诀来替了。不料却被丫头们当成了真的养生健体的口诀。顾昭容暗捏了一把冷汗，祈祷着可千万别传了公孙大夫耳里。

    完了早间的晨练，顾昭容便褪下练功的衣裳，换了件玉色的小袄，搭配了一条月白色的绫子裙。怕外面风凉，外头还罩了件的丁香色的衫子。

    秦嬷嬷看了外头的天色，回了屋子让碧桃给顾昭容收拾好上课要用的笔墨书具，道，“小姐，辰正了，该去书斋上课了。”

    静思斋设在外院，距顾昭容所住的静心阁有小段距离，是个单独的小院。这个小院原是顾丛章闲暇休憩用的。如今顾丛章特意吩咐下人好好地收拾了，外头重粉了一遍，里头的器物也是一应换了新件儿。

    静思斋内外四间。最大的那间做了讲课的地儿。其余三间，一间设了书房，里头摆了满当当好几架子的书。一间给贺先生做了午休歇息的厢房，剩了的一间供了小姐们谈天歇脚。

    顾父这般慎重，是因着请的教习先生可是位在当地颇有名望的老先生。老先生姓贺，已是年近花甲，曾教出过好些个秀才举子。算的是桃李满天下了。顾绍安也曾师从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贺老先生年纪渐长，却仍闲不住，虽因着年纪大了身体受不住，州学里的课给退了下来。却是开始去府里讲课。家里头的人拿这位老爷子颇是无奈。贺老先生教过好些府里的小姐少爷们，名声学问都是极好地。

    书斋里要上贺先生的课不止顾昭容一人，还有顾芷水和顾湘兰。当初顾绍安禀了老爷说要给妹妹请先生，姚姨娘知道了便也哀求了顾老爷，撒娇扮痴的硬是把顾湘兰也给弄了来。一个二个是教，三个也不算多，顾父大手一挥，索让了三位小姐都去上了学。耳顿时清净不少。

    待到顾昭容进了课堂，顾芷水早已坐了在位置上了。一身的青花小袄，素白绸裙，秀目盈盈。旁边站着伺候的二个丫鬟，柳枝和杏儿。

    见了顾昭容一行人进来，顾芷水笑着迎了上来福身道，“大姐姐安。”

    顾昭容笑着点头应了，“妹妹来的真早。”

    顾芷水笑盈盈道，“因着早间没什么事做，便早了些过来。”

    顾昭容目光在屋子里淡淡一扫，只见屋子的最前方摆了张高高的黑漆平头大案几，案上累了几册书，除了笔墨用具之外，旁儿还放了一道戒尺。案几后摆了张黄梨木太师椅，椅上铺了厚厚的皮毛褥子。书案后头便是墙壁，壁上挂了孔圣人的画像，左右还帖了孔圣人之言，“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屋内中央设了三张书案，并了一列摆着。书案上分别贴了三张字帖，上头分别题了三人的名字，顾昭容三人便是凭此寻了位置。顾昭容的位置是中间，两边的左右手分别坐的是顾湘兰与顾芷水。

    碧桃将笔墨纸砚一一在书案上摆好。鸣儿搬了椅子伺候了顾昭容坐下。

    看了顾昭容红润的脸色，顾芷水柔声说，“我见着大姐姐这些日子气色好了不少。上次给姐姐送去的膏药可是好用？”

    顾昭容拍了她的手谢道，“用了用了，一点儿痕迹都没留着呢。”

    “那就好，姨娘还一直挂心着。说是该亲自去看看姐姐。只是近日里姨娘要斋戒祈福不便出门。”

    “多谢姨娘挂心了。”顾昭容微微笑道。

    正说着，门边响了一阵磕碰的杂音。

    循声望去，正是顾湘兰来了。

    顾湘兰一身的桃红的窄袖小袄，襟口绣了细的花纹，下身一色素白的裙，裙边挂了大红络子缀着的玉葫芦佩饰。头上戴了朵点翠的珠花，极是抢眼。

    此刻顾湘兰娇滴滴的小脸蛋上全是怒气。正冲了旁边一个眉清目秀的丫鬟发火呵斥，“你个丫头笨头笨脑的，连本小姐的论语都给忘了收进来。作死了你！”

    那丫鬟跪着一个劲的磕头赔罪，口中道，“三小姐，环儿昨日明明是收了的，可是小姐你夜里拿出来说要温温书……”。旁边另一个丫鬟也是一副委委屈屈不敢开口的样子。

    “好啊你！还敢顶嘴！”顾湘兰恼羞成怒，断了她的话头，伸了手就要打那丫鬟的嘴巴。“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

    原来环儿她们昨日就收拾好了书具，等着今日要用。只是夜里顾湘兰想着明日定要让先生高看一眼，晓得她的学识，便又吩咐了秋月她们给拿了来，说要好好温习温习。后来顾湘兰压着书本睡着了，到了早间丫鬟们便忘了再将那搁在床头的书放进去。待到她们进了学堂的时候方想起

    这一茬。

    顾湘兰这小姑娘可真是只小仗，一点就炸！顾昭容淡淡扫了那跪在地上泪眼凄凄的丫鬟一眼，暗叹这姑娘也是个实心眼。不晓得遮拦就罢了，还把主子的错给当众揭了出来。顾湘兰不教训她才怪。只是这当儿她却是不能开口求情的，上次那事估计把顾湘兰给惹恼了，不定背地里怎么暗恨她呢。她一开口，那丫鬟受的责罚说不定会更重。

    “妹妹一早怎么发这么大火。”顾芷水赶忙起身，笑着去了顾湘兰身边。

    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顾芷水这么个态度，顾湘兰也不好冲她发火。只说是丫鬟们做事丢三落四，平日里只会躲懒，这回竟将她的课本给忘记带。

    听了顾湘兰怒气冲冲的叙述，顾芷水呵斥了跪地的丫头道，“怎么办事的，小姐的书本都能给忘记了！还诬赖了小姐的错，真真该好好教训了！”随即又温声对了顾湘兰说道，“好了，妹妹也别太生气。一个丫头罢了，妹妹没得和她们气的。要是气坏了自己身子，她们十个也抵不上。”说着给跪了地上的丫鬟使了个眼色，环儿立即磕头求饶，“都是奴婢的错儿，奴婢自己疏忽了还推了小姐头上！奴婢错了，请小姐狠狠责罚！”

    顾芷水好言劝了道，“妹妹你看，这丫鬟都认错了。今日可是咱们上学的好日子，可别为了个丫鬟冲了喜气。就饶了她们这次罢了吧！大姐姐还在那头呢，咱们去那边好好歇歇气。课本咱们这院里的书房里头就有，杏儿，快去取了来给三小姐！”杏儿立马去书房寻了。不一会便拿了本崭新的出来。

    顾湘兰见课本拿了来，自己的丫鬟也认了错，火气便消去了一大半。原本还想狠狠责罚了这些个越来越不听话的丫鬟，余光瞥见屋里淡然坐着的顾昭容。想起了那日的事情，隐约有些惶然。这么想着，咬唇恨声道，“这一次就算了。再有下次，我定是不饶你！”环儿大榭了小姐。

    “还不快起来，杵着干嘛？”环儿赶忙起身，伺候着顾湘兰入座。

    顾湘兰余光扫了顾昭容一眼，忿忿地哼了声，寻了顾昭容左手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顾昭容并不去掺和她们那一摊子的事，拿过摆了在案上的课本，漫不经心的翻开了看。

    这时候，贺老先生了花白的胡子迈了进屋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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