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三十七 中华之外还有中华，世世代代

    郭鹏的解释驱散了郭珺心中的部分疑惑，让他确定父亲的想法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做过缜密的思考。
    或许从延德四年开始的航海探索行动就是在为今天的这一切做铺垫。
    也就是说……
    那个时候，父亲就已经决定了要让我们走这条路吗？
    郭珺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但是这样做也有问题，刘邦为什么不这样选，我也是能理解的。”
    郭鹏开口道：“首先，刘邦不像为父，知晓世界之大，知晓华夏神州之一隅绝非整个天下，他自然认为华夏之外已经没有值得在意的国家了，所以不曾想过往外封。
    其次，往外封是一个很大的工程，需要国家提供全力支持，军队，粮草，军械，人口，各类物资，源源不断的供给。
    这些物资需要跨越三个月的时间，用大海船长期运输，持续时间可能长达三年，甚至更久，这是一笔十分巨大的支出，一般国家出不起。”
    “所以，父亲觉得刘邦办不到？”
    郭鹏点头。
    “若非有大海船和海运，还有这些年积攒的经验，为父也不觉得自己能办到，三个月，跨越三个月的时长，只有海运船运那样大的基数才能撑得住，否则，消耗的会比送出去的更多，朝廷财政会崩溃。”
    “竟有如此损耗？”
    “对，损耗就是那么大，但是有了海运，有了港口，有了熟悉海路的人，这个任务的难度就会降低，至少，绝非不可能办到。”
    “原来如此。”
    郭珺缓缓点了点头，不过表情还是有些困惑。
    “你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问。”
    郭鹏愿意给郭珺解答他的疑惑。
    郭珺低下头，看着那张地图，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他产生了很多疑惑。
    “父亲，宗周分封，难道是为了开疆拓土吗？”
    “那是自然，商末宗周时期，天下蛮荒，哪像如今这样到处都是咱们自己人？商王纣数次征伐东夷，那时的东夷，就是如今的青州、徐州，是异域。
    那时的山东之地，就如同曾经匈奴和鲜卑占据的草原，蛮荒不堪，到处都是夷人部落，与我为敌，先民在大河流域发展壮大，之后自然也顺着大河一路东去。
    东去的路上，一路征伐，一路开疆拓土，一路把兖州青州徐州之地变为华夏疆域，商王东征，到了宗周，也进行过东征，就是为了征服这片区域。
    咱们现在所拥有的国土，每一寸，都是先民从夷人手里夺来的，他们进行千年战争，千年厮杀，血脉交融，融为一体，最终，成为如今的华夏，曾经的夷土才最终成为华夏神州。”
    郭鹏指着世界地图上中国的疆域，十分认真地对郭珺传授着这些要紧的知识。
    让他知道什么是真实的一寸山河一寸血，帝国的版图，不是天生就有，也不是充话费赠送，而是先人一路征伐所得到的。
    郭珺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般，连声赞叹，不断点头，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方才的痛苦。
    他还有问题想要询问。
    “父亲，如果一定要三个月的话，为什么宗周分封可行，先汉分封就不可行了呢？”
    “宗周距今超过千年，千年以前，咱们脚下这片土地的交通状况是如何的，你能预测吗？当时的道路、桥梁、水流状况，和现在就一模一样吗？”
    郭鹏的反问让郭珺无言以对。
    “宗周分封时，交通状况非常之差，各地与各地之间可能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隔着一个郡，大家可能就此生不能相见，那个时候，宗周的分封可能恰好符合了三个月的要求。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人民的劳动，数百年以后交通改善，三个月的距离被打破了，于是，国与国之间的矛盾开始激化，兼并战争开始了。”
    郭鹏的解释让郭珺觉得异常的有道理，觉得这可能就是真实的情况。
    真实的情况所发生的真实的事情，是宗周分封的成功原因，也是成周分封崩溃的原因。
    “如此发展到了先汉，有先秦修缮的大驰道的帮助，三个月的距离，足以从长安抵达中原的任何地方，也能够让中原的任何地方在三个月内抵达长安，如此一来，封建制自然不可行。”
    郭鹏把话说完，看着郭珺。
    “这就是我坚决不会把你们兄弟封在国内的原因，我大力整顿交通，六百里加急不需要一个月就能走遍全国，交通已经和当年有了完全不同的变化。
    把你们封在国内，纯粹是自取灭亡，就算你们已经失去了实权，不能威胁皇帝，难保皇帝不会对你们下手，或者后代皇帝对你们的后代子孙下手。
    骨肉相残，血亲相杀，那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局面，所以，你们必须要离开魏国，不能留在这里，必须要走。”
    郭鹏指了指印度。
    “这里，有贵霜国这样的大国，也有许许多多自成一系的小国小邦，你要前往这片陆地，乘海船去，带着军队，武器，把他们打败，占据他们的领土，建立自己的国家。”
    郭珺看向了郭鹏为他准备的封国所在之地，沉默了很久。
    “原来父亲早就已经想好了一切吗？”
    “差不多吧，在数年之前，为父就已经开始给你们思考后路了，为父觉得，不能让你们留在魏国，你们走出去，对你们兄长也好，对你们自己也好，对魏国更好。”
    郭鹏叹了口气。
    “只是待在神州大地上是不够的，人口越来越多，土地兼并越发严峻，税收越发的艰难，必然会导致国势日衰，改革只是一方面，且阻力重重，若不能另辟蹊径，魏国寿元不过三百年。”
    郭珺抬起头，注视着郭鹏。
    “父亲这样做，是为了让我们兄弟像宗周诸侯那样，去海外开辟全新的领土？”
    “自然，你们兄长，就是周天子，你们，就是诸侯，去开拓吧，把这些无主之地，肥沃之地，全都开拓，拿在手里，然后，和天子贸易，做生意，互通有无，打开视野。”
    郭珺再低下头，看着这张世界地图，一边看，一边想着郭鹏说过的话。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父亲，若按照您所说的，三个月的距离不能减少，若有朝一日，三个月的距离被打破，从洛阳无需三个月就能抵达此处，又该如何？”
    郭珺抬头，手指着印度的土地，看向郭鹏。
    郭鹏沉默了一会儿。
    “那一日，我看不到，你也看不到，那是未来，很久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或许是一两百年，或许是三四百年。
    那时，咱们父子早就化为尘土，不复存在了，这种时候考量这些，是没有意义的，一如周武王不会考虑春秋战国。
    阿珺，难道你要我为两三百年以后的子孙后代考虑他们的处境和困难，还有解决方式吗？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魏国坚持不了多久，会提前灭亡的。”
    郭珺没说话，想了一会儿，默默点了点头。
    “父亲思虑周全。”
    “这不是周全，这这是无奈之下的考虑而已，我不希望我死以后你们兄弟之间发生什么我不想看到的事情，我活着的时候对你们不够关心，我不想死了以后，你们还要遭罪。
    阿珺，你们的父亲是个皇帝，但到底也是你们的父亲，我不想看到你们兄弟相残，也不想看到你们谁郁郁而终，你们是我精心培养出来的优秀人才，你们应该去施展自己的才华。
    我希望你们可以创下一番事业，可以在这些地方拥有你们自己的国度，并且推行我魏的规章制度，则数十年之后，中华之外还有中华，世世代代不绝嗣矣。”
    “父亲……”
    郭珺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表达自己的想法。
    父子两人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儿，郭鹏把这份地图折叠了起来，交给了郭珺。
    “拿着吧，这是为父给你的礼物，在你有生之年，若能平定身毒之地，独霸身毒大陆，再到为父坟前，把这份地图烧给为父，让为父知道，你已经完成了为父对你的期待。
    若是你有生之年不能办到，就告诉你的儿子，你的孙子，你的子孙后代，一代一代传承下去，当你们终于独霸这片土地的时候，再派人回来，把地图烧给为父，让为父知道。”
    郭珺看着郭鹏，犹豫了一会儿，终究伸手接过了这份地图。
    “若父亲的期待是如此，儿，定竭尽全力。”
    “在异域再造中华，未尝不是一件可以青史留名的功绩。”
    郭鹏拍了拍郭珺的肩膀。
    手里拿着地图，郭珺只感觉自己埋藏在心中多年的困惑与不满消失了一部分。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原先属于他的灰暗的世界仿佛一瞬间填充进入了丰富的色彩，他从中看到了无限的可能。
    他不能留在魏国，他为此感到不满，感到痛苦，感到绝望。
    可是他能去新的天地大展拳脚，而不是被终身软禁在洛阳城内，这又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可喜可贺。
    所以接下来，郭珺有些迫不及待的询问自己可以得到哪些帮助，以便于让他在身毒之地建立国家，再造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