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白夜绿洲（三）

    猩红色的天空下，一道倩影屹立于一片沙地上。
    在这道倩影周围，是呈放射状倒地的数十具尸体。
    这些尸体通体焦黑，有淡淡的白色烟雾从尸体上散发出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臭味。
    倩影往前踏了一步。
    地面略微有些震荡。
    但幅度极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在这一瞬间，却仿佛多米诺骨效应般，大地上所有的焦尸纷纷塌陷，化作了一片铺满周围大地的黑色焦炭。
    焦臭味更重了。
    这道倩影并非别人，正是进入了白夜绿洲之中的宋娜娜。
    此时的她，凝视着周围的环境，眉头也不由得紧皱着。
    在玄界，修士们将那些诡事所开辟出来的如同秘境一般的特殊空间，称之为诡界。
    从根源上归属，这类诡界勉强可以和秘界沾上点亲戚关系。
    但唯一不同的是，诡界的空间更像是魔域、虚空之地，即此地没有流转的灵气，任何修士陷入其中的话都无法通过打坐调息来恢复自身的真气，甚至每时每刻都会在消耗自身的真气。
    换句话说，诡界在玄界修士的眼里，更像是某种异物的胃袋。
    即，诡界每时每刻都在吸收陷入其中的修士的力量，包括但不限于真灵、神魂、神识等。而修士想要抵抗诡界这种类似于胃液消化的能力，就必须要不断催运真气依附于体表，如此一来自然便是类似于一种无底洞般的消耗。
    如果只是侵蚀真灵，倒还好说。
    因为所谓的真灵，指的实际上便是修士的根基底蕴，最多也就是从修士变成凡人，但还是能够保住一条命。
    但像白夜绿洲这种诡事，那就非常危险了。
    因为它侵蚀的，是修士的神魂。
    要知道，修士的神魂被吞食，那跟魂飞魄散可没什么区别。
    而且因为神魂被彻底吞食，这些修士的尸体也就成了类似于无主之物一样的存在，也不知道这白夜绿洲在不断成长的过程中，到底是如何学会操纵和驱使尸体的，反正这些死在白夜绿洲影响下的尸体，全部都成为了白夜绿洲的衍生物，或者说是其意志的延伸，全部都受到了白夜绿洲的操纵。
    此前在外界的时候，被激怒的白夜绿洲便放出了超过三十具尸体围攻宋娜娜，试图阻止宋娜娜进入诡界。
    但宋娜娜什么人？
    且不说她如今的修为已经达到了天元秘境的天花板，光说她在玄界所经历的那些诡事，以及她所掌握的术法之丰富，就足以横推一切麻烦了。
    所以白夜绿洲放出来的那些尸体傀儡，自然也就成了这满地的焦炭。
    哦。
    现在应该说是炭灰了。
    真正的挫骨扬灰。
    不过宋娜娜更感兴趣的，其实还是这白夜绿洲。
    不管是诡物还是诡异，虽然没有人知道它们的来历和诞生原因，但玄界有一个公认的常识，那就是诡事如果残害的人足够多，它们也是会成长的。
    例如较为著名的大诡异“白骨寺”。
    据说如今寺内已有数百僧人之多，沙弥、知客、武僧、行僧，乃至长老、护法，几乎应有尽有且分工明确，只要不是在特殊的日子进入其中，这座寺庙与佛门名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传闻后来大日如来宗为了镇压此寺的扩张，曾请了一具明王意识降临，但如今这具明王身却已经和白骨寺结合到了一起，将其化作了自身的道场。
    所以诡事会成长，会壮大，这算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常识。
    但诡事拥有自己的意识？
    宋娜娜这是第一次看到。
    她环视了一眼周围的情况，然后默默感受了一些这处诡界的异变。
    有一种她无法叙述的奇特意识正在不断的试图侵蚀她的身体，这种“奇特意识”只有将自身的神识散发出去时才能够感受到，若是不将神识散发出去的话，那么是无法发现这种正在试图侵蚀她身体的奇特意识。
    但偏偏问题就在这里。
    如果她散发出自己的神识，那么这种奇特意识便会转而纠缠上她的神识，很有一种两名修士在进行神识比拼。
    宋娜娜倒是想要让自己的神识去进攻——她作为一名术修，以前可没少和其他玄界修士对拼神识战斗，但现在的问题则是，这股和她交锋的奇特意识却是无形无质的，根本就找不出它的本体，所以就算宋娜娜的神识再怎么强悍，也有一种老鼠拉龟的感觉，反倒是对方的奇特意识如鱼得水，能够从不同的角度不断进行试探和攻击。
    而宋娜娜如果将神识收回，失去了进攻目标的这些奇特意识，就又会缠上宋娜娜，继续试图侵蚀进她的身体。
    宋娜娜思考了一下，然后将一个神识印记封入一道术法内，并将其击向空处。
    在这道术法打出后，那股奇特的意识果然缠上了这道神识印记，而宋娜娜并不进行抵抗的行为，也让这道神识印记很快就被这些奇特意识给肢解分离了。
    紧接着，宋娜娜便发现，自己的这个神识印记和自己的联系消失了，已经彻底被这个诡界吃掉了。
    甚至，就连她刚才发的那道术法所产生的灵气，也全部都被吃得一干二净。
    这一刻，宋娜娜心中便有了明悟。
    灵气、真气、神识、神魂……除了尸体这等实物之外，一个人的所有一切都是白夜绿洲的食物。
    宋娜娜又看了一眼漫天飘飞的骨灰，她觉得自己的说法还是有一点错误的：从白夜绿洲能够操纵这些死尸的情况来说，或许这些死尸也是它的食物。
    “你倒是不挑嘴，什么都吃。”宋娜娜冷笑一声，“不过你就没想过，吃撑了吗？”
    “轰隆——”
    有血红色的雷霆在天空中闪过。
    这或许是白夜绿洲正在表达自己的不满，或者愤怒。
    但换来的，却是宋娜娜更加冷漠的神色：“你这雷霆倒是模仿得不错，估计没少看天打雷吧。不过可惜，连一点雷霆的气息都没有，你吓唬谁呢？”
    宋娜娜猛然跺脚一踩。
    伴随着一声同样的“轰隆”声响起，大地出现了一大片的焦黑。
    血色的天空，仿佛有云层翻卷一般。
    粗略一看，则像是火烧云一般的晚霞正在天空翻卷着，有一种相当美丽的异感。
    宋娜娜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神色：“痛啦？……其实你很聪明，知道让我进来会有大麻烦，所以你不想让我进入。但很可惜，你现在必须要为你的贪婪付出代价。”
    天空中的云层，翻卷得更加激烈了。
    也不知道是害怕，又或者是其他什么情绪，反正宋娜娜认不出来。
    她环视了一眼四周，看着周围皆是一模一样的景色，然后突然伸手挥了一下。
    空气中，突然浮现出两道金色的丝线。
    这两道金色的丝线，其中一道显得有些黯淡，甚至在宋娜娜的眼里，上下两头都变成黑色，这种黑色正不断的向着丝线的中心蔓延。尽管这种蔓延的速度很慢，但按照眼下的扩散速度来看，宋娜娜估计最多半个月，这根丝线就会被彻底染成黑色。而且不止是丝线被染黑，伴随着黑色痕迹的扩散，丝线还在渐渐透明化。
    外人看不懂这其中所蕴含着的意思，但宋娜娜却是知道。
    这是气运正被夺取的迹象。
    黑色，代表的是厄运。
    一旦整根丝线被彻底染黑，也就意味着此人将会厄运连连。
    这可不是一般的厄运。
    宋娜娜直接显化出因果线，还从来没有看到过有人的因果线会呈现出黑色。所以因果线染黑，便意味着此人从此以后的因果将会永远伴随着厄运，不过是善因还是其他好事，最终都只会结出恶果。
    而归结于此的原因，则是这条因果线正在不断透明化。
    因为气运被夺，于天道中而言，便也意味着此人已经不在此方天地之中，所以自然不可能有好果子吃——这是天道排斥和憎恶的结果。
    毫无疑问。
    这根丝线的主人，便是泰迪。
    不过，这根因果线还没有彻底消失，便也就意味着泰迪还没有死，只是他眼下的处境恐怕好不到哪去。
    但对宋娜娜而言，只要人没死就行。
    要知道，在外界的时候，她可是连泰迪的因果都追查不到，就仿佛天地劫从未诞生过此人一般，他已经消失在过去、现在、未来里，这也是宋娜娜为什么要亲自过来，而不是在外界通过因果线对他赋予强运，让他能够脱离诡事。
    而另一道因果线，则是瓶尘那个小道姑。
    宋娜娜此前看过她的气运，那是与罗轻衣不相上下的紫气东来，这种气运不说是天命之子吧，但也不会差到哪去，所以她陷入这片诡界里，自然也不会那么快就死去。
    毕竟，她不像她的两位师叔，被宋娜娜强送了一场天谴，所以当场就横尸了。
    不过现在她的因果线虽然金黄依旧，但却有些偏黯。
    但不管怎么说，瓶尘这个小道姑的修为，终究还是太低了——她只是刚刚晋升为归一宗的内门弟子，这次会被归一宗的人带出师门，也是因为发现了她的知心眼，想借她的双眼来看看这处诡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罢了——她能够比她的师叔和师兄多活几天，且暂时来看还能活个十天半个月的，这已经算是此子气运爆棚的象征了。
    宋娜娜轻轻的触碰了一下这道因果线。
    但下一刻，一抹电火花陡然迸溅而出，却是将宋娜娜的食指弹开。
    看着指腹的一抹焦黑，宋娜娜不由的叹了口气：“命劫？……算了，你又不是我师弟，不值得我花几千年的寿元去强行改你的命，还是看看你在哪吧。”
    想了想，宋娜娜迈步就朝着其中一个方向走去。
    天空中的云层翻卷依旧，甚至时不时还有血红色的雷光闪耀，似乎在恐吓什么。
    但宋娜娜却是连头也不抬，只是自顾自的走着。
    此处诡界只有一片血红色的天空，但大地却并不是血红色，而是一望无际的西漠特色：戈壁。
    没有树、没有人，更没有所谓的绿洲，自然也不会有白天黑夜。
    所有的景色皆是一模一样，这无疑是一件非常消磨意志的事。
    但宋娜娜可不在乎。
    她在玄界便有过一人在一处幻境内独行数年的经历，所以这种对于其他修士而言非常枯燥和折磨的事情，对她来说可不存在任何问题。因为她知道自己在不断的前行，不断的向着自己心中的目标靠近，根本就不会被白夜绿洲所营造的虚假给蒙骗。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宋娜娜可以随时随地的通过因果线来查询自己和对方的距离。
    哪怕就算白夜绿洲做手脚，直接挪转地形位置，也无法影响到宋娜娜。
    如此折腾了一天。
    白夜绿洲发现这种做法是真的没有办法奈何宋娜娜，于是这方天地间很快就有烟雾弥漫开来。
    在这一刹那，宋娜娜顿时便感受到了一种抽离感。
    仿佛她被天地所遗弃一般。
    这种特殊的感觉，让宋娜娜察觉到一丝不好的念头。
    她猛然抬手，便又是两道因果线浮现而出。
    这一次。
    代表着瓶尘的那根因果线，并没有任何变化，或者说这处诡界已经停止了针对了她。
    但代表着泰迪的那根因果线，如墨染般的侵蚀痕迹，却不由得加快了，以这种速度来看，别说半个月，恐怕泰迪连五天都坚持不了——白夜绿洲很显然是放弃了两个都要的做法，转而开始全力针对泰迪，毕竟就眼下的情况来看，瓶尘小道姑气运太过强盛，白夜绿洲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她吃干抹净。
    但如果它集中全部力量来针对泰迪的话，却是可以把侵蚀时间大幅度缩减。
    毕竟，五天只是宋娜娜的预估而已，而实际上以泰迪如今的厄运缠身情况，恐怕这个时间还要再短。
    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宋娜娜的双眼不由得眯了起来。
    白夜绿洲所表现出来的智商，已经远远超过宋娜娜的估算了。
    她神色凝重的再度挥手一扫。
    这一瞬间，于宋娜娜的身旁，顿时便浮现出了七、八根因果线。
    但这些因果线不是完全漆黑一片，就是透明得几近于无，很显然这些还陷入在白夜绿洲诡界里的修士，已经彻底没救了。但现在却因为白夜绿洲开始集中力量针对泰迪，所以这些人反倒是获得了一口喘息的机会。
    宋娜娜双瞳金黄，然后猛然一把握住这些因果线，强行将这些因果线全部都攥在一起，接着彻底融入到了泰迪的那根因果线之中，硬生生的钳制住了泰迪这根因果线的黑色扩张速度。
    但宋娜娜的脸色，却也同样蓦然一白，眼瞳中的金色，迅速褪去。
    在因果线消散的这一瞬间，她抬头望向自身的左边。
    泰迪，距离自己五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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