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新年的祝歌

    这里是宿舍古堡的正厅，包括开学典礼在内的学院大部分的庆典与宴会都在此举办。

    大厅数十米高的穹顶上各色照明水晶拼出一副真实的星空，正中央则漂浮着一个巨大的乳白色光球，如月神一般散发着淡雅而神圣的光辉。

    离晚宴开始还有大半个奥尔（小时），许多学生都已身着正装长袍纷纷就座，尤其是一年级的新生，初来乍到可谓是兴致勃勃，已基本坐满了新生的长桌。至于高年级的学生，正在三五结队陆陆续续地到场，他们一边哀叹马上结束的假期一边感慨新生们真是年轻有活力，同时抱怨着学校的假期安排：新年的第一天就要上课，实在让他们这些在各种法术模型和论文报告里苦苦挣扎的学生提不起兴致来庆祝。更有不少人在估量还没完成的作业与笔记，推算着天亮前自己还有没有小睡一觉的机会。

    唯一的慰藉大概是晚宴的餐品，一般来说它们要比平时的伙食更丰盛而美味。

    只是看起来今天连这唯一的慰藉都泡汤了。

    如果是平时，在这个时候，大厅中的长桌上早已摆满了各种食物，那些美味可口的菜肴由学院小精灵控制各种魔法厨具烹制，并通过机械餐车送到桌边，由学生取到桌上。但今天，即使人数最多的新生长桌上，依然空空如野。

    因为小精灵现在的心情很差。

    不久之前，就在她准备开始烹制晚宴食物时，听到那个捣蛋鬼新生的呼唤而前往图书馆，发现了那张被损毁地手稿。手稿缺口的边缘很整齐，应该是被什么利刃切割所致，同时花缕草的切面没有任何老化变色，显然破坏行为是最近才发生的。

    要知道，像《洛伦达的覆灭》这类手稿或手抄的书籍，因为极其珍贵，都是由专门的教授施加过保护魔法的，同时在图书馆的各个区域还存在由学院小精灵控制维持的魔法结界，结果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发生了书籍损毁的事件！

    关键是，她居然还毫不知情，如果不是莫林恰巧查阅的话还不知哪天才能发现。

    “可恶！可恶！！！我可是和这个学院一起诞生的小精灵，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学院小精灵！居然有人在我眼皮底下搞鬼，我一定要把你查出来！！！”此时她正随意控制着一些平底锅在厨房里乱蹿，不时还拿铲子咣当咣当地敲打两下，似乎觉得这样足以应付差事，而她大部分的精力却是在疯狂地检查着学院里各个大小不一的魔法结界，致使正厅天穹上象征规则与结界的星辰一阵阵地闪烁。

    到目前为止，她已在湖边修复了两处流动不畅的魔力通道，还在山脚的城堡里找到了三副生锈的铠甲，另外在森林区域，她还发现了一窝没被赶走的龅牙山兔和一条在地底下呼呼大睡的泡泡蛇。

    只是关于书籍和图书馆，确实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漏洞，气的她把锅碗瓢盆摔了一地，控制着那只新的机械大鸟跑到不知什么地方扑闪翅膀去了。

    好在她也不是第一次两次罢工，出席晚宴的教师见情况不对，开始组织高年级的学生前往厨房烹制食物，魔法食物烹制是自然与生命学派的选修课程，因为在生活与冒险中非常实用，不少学生都会学习一两种烹饪魔法或者收藏几张对应的魔法卡牌，也能凭此做出几道像模像样的菜肴，只是味道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当然也有个别真正精通厨艺的学生，正在手忙脚乱的人群中认真地烹制着，不过也都是一头大汗的模样，不时就给自己用个清洁魔法。

    毕竟给一千多人烹饪菜肴可是一件完全不同的工作。

    本来还有不少低年级的热心学生凑在厨房里想要帮忙，但当一个身材微胖的机械与制造系的三年级女生不知用什么魔法把一整框马铃薯都烧成了黑灰，并释放出刺鼻无比的焦糊味，然后面带尴尬地被王德尔教授轰出了厨房后，所有的低年级学生都被灰溜溜地赶了出来——据他们说王德尔不得不使用了三种不同的清洁魔法才消除了弥漫在厨房大厅的糊味，此时正在大发雷霆。

    脾气暴躁的灰胡子老头儿，现在新生们背地里都是这样叫他的，高年级的学生则习惯称他为卖魔杖的老奸商，在他们的印象里王德尔教授前些年的脾气虽然不好，却也不至于这么暴躁，也不知这学期是受了什么刺激，上课时动不动就对学生大发脾气。

    要是让王德尔知道了高年级学生的疑问，估计会恼羞成怒地把他们统统惩罚到自己的作坊去当劳力，直到现在，在晚上睡觉时他还会梦到自己的魔杖在莫林手中一根根地断裂，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然后吓得一身冷汗外加肉痛无比地醒来。更要命的是，他至今没能找出那些魔杖断裂的原因，这让他变得格外易怒，恨不得把莫林绑到研究室去用魔力光分刀一块块拆开来切成片好好检查。

    要王德尔相信自己制作的魔杖本身有问题肯定是不可能的，问题肯定出在那个小鬼头身上！

    而身为罪魁祸首的莫林，此刻正和几个同伴坐在新生长桌的一角，也是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他身边放着着一个淡紫色的魔纹布袋，里面装着《洛伦达的覆灭》手稿——抱着些许希望以及怕其再被人损毁，莫林从学院小精灵那里申请了特殊的借阅权限。

    “好不容易发现了一条有用的线索，居然就这样断了，也不知道柏罗马手记里所说的没有瞳孔的眼睛是不是和我看到的那个标记一样……”莫林低声叹道，他此时已换上了黑色的新生校袍。

    巴伦干了一大杯绿色的果酒，粗声说道：“最后那页关键的手稿被人故意毁掉，肯定是——”

    “嘘——小声点！”一脸紧张的马卡斯看上去着实被卡迪尔少年洪亮的嗓音吓了一跳，他用力踩了巴伦一脚打断了他说话，也不理会巴伦的怒视，接着话头压低了声音说：“……那页手稿被人故意毁掉，肯定是有人不希望我们继续追查……”说着这位格索克帝国的贵族少年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周围几眼，看到大厅里没什么特别的人正在观察自己，这才继续道：“说不定就是学院中的人，不然怎么可能瞒得过学院小精灵的魔法结界。”

    小黑倒丝毫没兴趣聆听几人的对话，它正躲在长桌下面，用它火焰般的细长的手臂偷偷把一个高脚杯卷到面前，然后咧开暗红色的嘴巴，好奇地尝了尝。可低度的果酒对它来说也太过刺激，只见它幽绿的小眼睛被呛得骨碌碌直转，然后呼地喷出一小口橘红的火焰。

    似乎觉得自己吐出的火光太过引人注目，它丢下高脚杯一溜烟躲回莫林的袖子里去了。

    一旁的艾玟诺轻巧地接住小黑丢掉的高脚杯，一滴都没洒落，摆放回桌上，犹豫了下低声说：“如果学院小精灵再早几天告诉我们就好了，你们说……会不会是她故意迟了这么久才告诉我们……”

    “不会的，”蒂尔娜摇了摇头，此刻她穿着一件墨绿的礼服，戴着金属丝线织成的银色手套，上面还绘制着维斯魔灵们身上独有的蓝色纹案：“如果学院小精灵不想让我们知道，原本就不用告诉我们，而且，不论她再如何知识渊博，心性脾气上永远都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是不会有这样的心思的。我在学校的这些年里，最多也只见过她偶尔的恶作剧，从来没听到过其他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那……”莫林思考了片刻，说道：“到底该如何避开小精灵的魔法结界？或许从这方面着手会有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虽然我已经在伊露维塔生活了四年，但由于魔力进展缓慢的原因，很少能接触到魔法结界这方面的内容，或许你可以去找迈克·卡维泽问问，就是那个红头发的带你们来学院的那个学长，他不还是捣蛋鬼联盟的执事什么的么。”蒂尔娜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莫林点了点头，伸长脖子望了望，在最显眼的几个位置没看到那一头刺眼的红发，便知道迈克学长不在这里，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此时一些菜肴终于陆续由机械餐车送了出来，不少饥肠辘辘的学生忍不住开始大快朵颐，更聪明或者说更理智些的则会先不动声色地观察那些嘴里塞满食物的新生的表情，以此来判断菜肴的可食用程度，而一时大意的盛满了自己的餐盘的学生也只能硬着头皮吃完，毕竟无论贵族还是平民，在宴会聚餐时吃干净自己餐盘中的食物是最基本的礼节习惯。

    至于教师席上摆放的那些菜肴，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屈指可数的烹饪高手做出来的，了解内情的学生在强权前也不敢声张抗议，只能前去问好时顺便端着餐盘，给师长们致上别扭的新年祝词后再厚着脸皮夹几个脆香的鸡腿。

    虽然食物没有达到预期，但至少对于高年级的学生来说，各种酒精饮料可以随意畅饮，那些以魔法酿制的甜酒，哪怕你是高阶的战士一样会被轻易放倒，于是大厅里的气氛渐渐欢畅起来：

    一群四年级的机械与制造学派的学生已经掏出稀奇古怪的机械乐器在一旁演奏，几个林精灵种族的同学似乎是觉得太过难听，看起来正在收集餐具准备去砸场子，一个和巴伦一样来自永冬冰原的卡迪尔大块头卷起袖子和人比试力气，结果被一个高年级的地精学姐轻而易举地放倒，干了一扎魔法甜酒之后再也没能爬起来，校长菲尔丁空置的坐席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安置了一个滚胖滚胖的雪人，那雪人还形象地戴着硕大的灰色尖顶帽，不时还有一两个火球飞到穹顶附近像烟花一般五颜六色地炸开，到场的老师们居然也是一脸愉悦地在坐席上彼此聊天，丝毫不在意这种明显违禁的行为。

    当然，安娜·古教授并没有出席晚宴，莫林笃定这是刚刚一个不知从哪飞来的雪球砸在了自己衣领里的主要原因。大多数低年级学生（三年级及以下）还是颇为自觉地不去碰高度数的酒饮，毕竟那些疯疯癫癫开始脱衣服的高年级学生是很好的警示，但马卡斯似乎不在此列，可能是因为老帕特的特制饮品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现在每见到一种新的饮料都忍不住想尝试一下，比如他看向那些冰镇魔法草莓甜酒的目光中便带着一丝好奇的渴望，让莫林不禁觉得这个格索克贵族少年很可能有成为酒鬼的潜质。

    时间渐渐接近午夜，有人在大厅的空中召唤出了漂浮的魔法舞池，一脸乌青的精灵学长们率先占领了舞池的乐席，企图以优雅的米斯乐器演奏舒缓而高雅的乐曲，但是很快就被其他人欢快的节奏打乱，一气之下各自干了一杯魔法甜酒，便甩着头发到舞池里欢快地跳舞去了。

    “对了，等下新年的钟声敲响之后，你们记得捂住耳朵！”蒂尔娜大声地说道。

    “——什——么？”莫林几人大声问道，周围的乐曲声和欢庆声太过吵杂，即使维斯魔灵加大了音量依然没能听清。

    “钟声敲响之后，记得——”

    “咚……咚……咚……”

    蒂尔娜没能说完，新年的钟声敲响了。

    这是莫林第一次听到伊露维塔学院的钟声，无法形容，充满魔力，它仿佛来自很遥远的雪峰高塔又似乎就近在耳边，它缥缈中带着厚重，响彻整个学院，而每一座古老的建筑，每一个欢畅的生命，每一朵轻盈的浪花，每一缕自由的云彩，仿佛都跟在随着钟声波动着，鸣奏着。

    所有人都是钟声的一部分，共同宣示庆祝着新的一年的到来。

    直到十二声响过，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

    二年级及以上的学生捂住了耳朵，教师席上的教师也捂住了耳朵，跳舞的人彼此捂住了耳朵，演奏的人放下乐器塞住了耳朵，醉倒在地的学长翻了个身捂住了耳朵，没有参加晚宴的人，在学院各个角落庆祝的、在炼金塔配置药剂的、在宿舍呼呼大睡的、在图书馆埋头苦读的，全都不约而同的掩住了双耳。

    艾莉丝下意识捂住了耳朵，蒂尔娜优雅地捂住了耳朵，但包括莫林在内的大部分新生都没有。

    然后他们就欣赏到了让他们终身永远到死难忘不可能忘绝对忘不了的新年祝歌：

    “新#￥%年的@#夜晚~@#我们@#相%￥聚在*#此……”

    新年祝歌是一首在托德尔广为流传的歌谣，但莫林发誓，这是他听过最最难听的版本，如果他此时还能动弹的话，一定马上把耳朵堵得严严实实的。

    而实际上，所有没捂耳朵的新生，在歌声响起的那一刹那便立刻石化般僵在了座位上，无人能动，无一例外。歌者的嗓音虽然沧桑，至少还算浑厚，态度也相当认真，可这调子，只能说跑调跑得太不可思议，每个拍子都让人说不出地难受，每个调子都让人意想不到地颤抖，但偏偏和之前的钟声一样，这歌声能引起整个学院的共鸣，甚至来自不同种族不同地域的学生听起来还带着不同的口音，抵抗力差的人甚至会不由自主松开捂耳朵的双手，而听到的学生只感觉在跟着这个调子一同歌唱，共同演绎了这首噩梦般的新年祝歌。

    一曲唱罢，连希娅特维斯博格三人（三龙）都是脸色发白目瞪口呆，可见其威力之大。

    “咳……”这个沧桑的声音清了清嗓子，说道：“作为校长，虽然我俗事缠身，难以出席你们的宴会典礼，但每每在新的一年开始时，能为你们献唱新年祝歌，这么让人心神愉悦的歌曲，也算是尽到了我作为校长的职责呵……”

    “……不管怎样，枫红之年已归进历史，烁星之年掀开其篇章，小家伙们，保持努力，保持信念，保持幸运。新年快乐！”

    校长菲尔丁的讲话完毕，同时也宣告着晚宴的结束。高年级的同学热烈鼓掌，陆续起身，收拾收拾自己的衣着，拉一把喝得昏昏沉沉的同伴，晃晃悠悠地准备回去睡觉。

    当然，哪会有人肯错过新生脸上的表情呢，这可是一年才能见到一次的盛景：

    他们走到还在发呆的新生面前，拍拍他们木鸡般的脑袋，捏捏他们僵硬的脸颊，一脸满足又包含同情地说道：“别怪我们没提前提醒你们，只是，没听过我们伊露维塔魔法学院伟大的校长，歌者菲尔丁，亲自唱的新年祝歌，哪里好意思说自己是伊露维塔的学生呢？”

    “所以，恭喜你们了，正式成为伊露维塔的一员，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