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四章 压制与爆发

    漆黑的夜，黯淡的星，无光的月。

    一动不动的埃德·沃伦德僵立在荒凉的山坡上，微颤的目光与指尖似乎是在挣扎着，但异样的闷响随之传来，一道狰狞的伤口在他的脸颊上裂开。

    无数蠕动的苍白色气团，像是疯狂的虫群，源源不绝地从他的伤口中挤出。

    “教授——！！！”

    莫林慌忙把艾玟诺护在身后。

    一切都好像变得无比遥远而黯淡，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尖叫，但却听不清自己叫了些什么，就好像周围的空间被什么粘稠的液体侵染了，连声音都无法透过……

    那些蠕动的气团，从埃德教授脸庞的伤口中挤出，就好像挣脱了禁锢鱼跃大海一般疯狂得向四处游动，争先恐后地飞向夜空，化成一团团苍白的扭动的雾气，那一团团的白雾飘散在他们周围，越积越多。

    “怎，怎么会……”莫林惊慌失措地望着埃德的伤口。

    虽然不知道这些苍白的气团到底是什么，但它们散发的气息与梦魇兽相似，而在离开伤口后变成了周围漂浮的这些白色雾气……难道是……

    “混乱迷雾？！”少年惊叫，依旧没有任何声音，好像只无声地张了张嘴巴。

    混乱迷雾是梦魇兽的原始形态，当它接近秩序火光照耀的范围后，吞噬了秩序之力便会化成具有实体的梦魇兽，在被杀死后会留下秩序晶核但身体会化成雾气消散。

    但这里还远不是秩序的边界，为什么这些混乱迷雾会停留在周围？！

    更让少年担忧的，为什么埃德教授会突然失控？！

    他第一次见到埃德教授时，曾看到过他残缺的身体和那些伤口中蠕动的白色气团，那时埃德老师正在用一个金属网格代替他缺失的大半张脸颊。但莫林原以为这么久的时间过去，就算埃德老师还没能痊愈，至少也会比原先好上不少啊！

    为什么会在这时突然爆发？

    而且看埃德老师一动不动却依旧在挣扎的目光，分明已经是拼尽力气了却依然无法控制他的伤势，从伤口涌出的气团越来越快，难道说老师的伤势比去年更加严重了吗？！

    “艾玟诺！你先离开！”他大叫。

    随即想起声音似乎已经被阻断了，他连忙回过头示意小吸血鬼先走，去找人帮忙，但艾文诺拼命摇了摇头，也张嘴无声地说着什么。

    你不离开我也不离开！她瞪着棕褐色的大眼睛比划着。

    你去找人帮忙！我自己在这里看着教授！莫林只觉得压在心上的阴霾越来越重，血液咚咚地撞击着耳膜，就好像不详的灾厄鼓点，似乎灾难正在缓步走进。

    我留在这里，你去找人！艾玟诺焦急地比划着，依旧不肯独自离开。

    顾不上再争论，莫林取出一把闪光粉。

    他俩都还不能施展火线术那样的求救魔法，眼下最实际的便是在夜空上多释放几次强烈的闪光术，希望能有人看到这里异常的光亮前来帮忙。

    少年试了一下，他施放的位置不够高。

    没有犹豫，他轻轻跃起想要一路凝结出炫纹屏障踩着冲破雾气再施法，就像刚刚成功引起埃德教授注意的那般，但他却随即发现，受到混乱迷雾的影响，他甚至无法聚合这里游离的元素凝结出魔法炫纹。

    他重重地落到了地上。

    没有气馁，莫林立刻对艾玟诺示意，轻羽术！

    因为小黑可以熟练的用更高级的漂浮术，他身上便没有携带相应的施法材料，但小吸血鬼的符文扉页中应该是存放了一张【轻羽术】的卡牌，这个魔法不像炫纹那般依赖游离元素，只要有大气的地方就能起效。

    艾玟诺一眼就明白了少年的意思，翻手已唤出一张灰白色的卡牌激活。

    下一刻，莫林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失去了重量。

    与此同时，艾玟诺一手接过了少年的那根魔杖，另一只手很有默契地摁在了他后背，帮他在几近漂浮的状态下深蹲下身体贴近了地面，并调整好了姿势。

    肩头的手掌挪开，大半的魔力涌入双腿的肌肉，按照铁锤教授课上的方法，在一瞬间燃烧魔力爆发出几乎控制不住的力量，像一支穿云箭般，莫林笔直地冲上了天空。

    但他幽蓝的眼眸里却看不到半点希望。

    ——直到他开始下落的时候为止，他都没能穿透混乱的迷雾。

    仅仅在这不多时的时间，周围的迷雾已经越来越浓越来越厚，完全遮蔽了星空，只有一丝微亮的月光还朦胧能穿透进来，哪怕他已经跃到了数十米的高空，却依然没有冲出混乱迷雾的笼罩。

    只是稍微淡薄了一些。

    该死，少年心里一沉，以迷雾这样蔓延的速度来看，就算是要跑也根本跑不出去。

    该怎么办？！

    他接连丢了几个闪光术，不计损耗地将携带的闪光粉末全部用完，期待能有些许光亮透出去引起别人的注意，重新落回了迷雾之中。

    没有太大的偏差，他两步走到了埃德教授僵立的身体旁边。

    艾文诺已经施放了一个光亮术，勉强照亮着周围数米的距离。

    出不去了……连方向感都已失去了……这样子就算要走也很快会转回原地。莫林拼命回忆着在混乱森林课程上学过的一些技巧，想按游侠教授传授的方法判断方向，但徒劳无功。秩序火光外的混乱森林与混乱迷雾笼罩的地方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啊……

    谁知道这么浓重的混乱迷雾中会不会诞生出梦魇兽，甚至是梦魇兽群，在维克多学院的那个阶梯幻境中，梦魇兽群就是源源不绝地从这样的迷雾中诞生的。

    理论上只要有一定的时间，混乱迷雾可以吞噬秩序之力化成实体。

    艾玟！心急如焚少年再无他法，只好示意小吸血鬼一起挪动埃德教授。

    不管怎样也要带着埃德教授一起离开才行！

    他接过奥达隆的手杖，借着光亮术的光线，在地上画了一根直线，只要在行走的时候拖动这条直线不弯曲，便可以固定他们行进的方向，虽然会拖慢速度，但至少不会打转。

    “别，管我……”虚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教授！！！”少年惊喜道。

    他发现教授的目光又明亮了起来，似乎埃德重新积聚了一些力量，不但能勉强说话，声音穿透了迷雾，连伤口中那些气团涌出的速度都慢了不少。

    他连忙问：“教授！要怎么帮您抑制住伤口？”

    埃德微微摇了摇头，喉咙缓缓动着：“你们，帮，不上我……”

    “大意了……本来今晚应该更换封印……但……又被那笨熊拍了三掌……”

    “快走……我还，能控制一会儿……但没办法调动魔力送你们离开了……”

    “去找安娜，她应该返回了学院，去找她帮忙，她知道该怎么做……”

    “就算是我们要走也来不及了，”莫林倔强地摇了摇头，大声地说道：“迷雾蔓延得太快，辨认不出方向也跑不出去，只能等着其他人注意到了来帮我们，单凭我们不可能比这迷雾更早到达学院啊！我们留下来帮您！”

    但埃德似乎完全没听懂莫林说了什么，依旧在低声重复着：“你们留在这里没用……”

    “快点离开……逃……快，逃……”

    莫林与艾玟诺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的决心，按照原先的计划带着埃德一起离开。

    他伸手去扶教授的臂膀，把他的重量压在了自己的肩头，示意艾玟诺画直线。

    但一道蠕动的气团从埃德的伤口中挤出，在还没冲进夜空消散成雾气的时候，接触到了少年的手臂——刚刚在那暴熊的咆哮中他手臂上被碎石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擦伤，渗着几颗小小的血珠。

    那蠕动的气团触碰到了少年的伤口。

    反应过来的莫林愣了一下，随即心里咯噔一声，似乎自己犯了一个很致命的错误。

    耳畔响起埃德无奈的苦笑：“你的味道……让它们发疯了……”

    “连累你们了啊……”

    说完他头颅低垂下去，目光四散，再没有半分生息。

    一声闷响，他脸上的伤口扩大了一倍有余，再也压制不住的蠕动的气团，像是饥饿已久的鲨群突然闻到了血腥的气味，疯了一般的从伤口中冲了出来。

    朝着莫林扑来。

    ……

    “我说你能不能跑快点！”追踪猎手不满地说道。

    “你说得倒是轻松！俺的魔力刚刚也被拍散了啊！”冰原战士嘟囔道，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你确定是这个方向？别我们追了大半夜啥都没追上不说其实连方向都跑反了！”

    “肯定是这方向没错！”追踪猎手被冰原战士背着，自信满满地说。

    大概是他受的伤比较重，搀扶着前进速度太慢干脆让壮汉背起了自己赶路。

    “刚刚那个游侠虽然没留下痕迹，但也没有刻意抹去魔力波动，”他一边恢复体力一边指点着壮汉：“那游侠肯定也是那个魔法学院的教授，是去救那少年的，跟着他留下的魔力波动走准能找到那头巨熊……”

    冰原战士听着也颇受鼓舞，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一分，背着猎手一路狂奔。

    “但他们都是学员教授的话，你说他们抓了那头熊，会按照冒险者的捕猎规矩分咱们点好处不，毕竟可是咱们先找到那家伙的踪迹的。”

    追踪猎手哼了一声：“咱们还布置了陷阱呢，都是为了不伤及他们的学生才没有激发的，不管怎么说……他们总得讲点道理……”

    他声音里没什么自信，显然对伊露维塔学院的教授们的人品如何也所知不多。

    “嗯？停下干嘛？魔力波动方向没变继续追啊！”

    “俺看到那个游侠了！”冰原战士粗声道。

    “看到了？”猎手愣了一下，心想以他们的速度应该追不上那个老练的游侠才对啊，难道说是已经追到那头目标了？！他连忙竖起脖子望去。

    没有看到那头巨熊，但他明白了为什么冰原战士会停下脚步。

    明亮的月光下，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正从远方不急不慢地向他们行来。

    ——那位游侠居然已原路返回了？！

    猎手低声说了一句小心，让大块头打起精神来负责警惕，然后跃到地上，对着那位游侠挥了挥手，表示出想要交谈的意思，在冒险者中流行的手势那位游侠肯定明白。

    果然，对方速度猛然一提，没几个呼吸就从远处到了近前，稳稳地停下了脚步。

    听不到半点对方的喘息，追踪猎手暗赞一声，又仔细观察了一眼这位游侠双手垂放的位置与脚步，完全没有半分破绽，他曾见过的最厉害的猎手也远远不如。

    “咳，请问您刚刚是去救援那位少年了吗？”猎手小心地问。

    对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呃……难道那位少年遇到了什么不测？为什么您独自返回来了？”

    “哦，多谢关心，那位学生已经安全了，他正和我们学院的一位教授在一起，我便先独自回来了，不过那位教授用魔法赶路可能还在我前头，你们没注意到也正常。”

    和学院的一位教授，那应该就是之前那位带着个女孩的法师了……追踪猎手思索着，终于还是没忍住地问：“那请问……那头巨熊呢？是那位教授制伏的吗？”

    猎手感觉那游侠打量了自己一眼，感觉那目光就像一支利箭般把他看了个通透，心里一凛，有些后悔。不该招惹这位游侠的，不就是多跑点路么他们赶过去也就知道了。

    “那头暴熊已经接近圣域，而且从你们的伤势看它其实并没什么恶意，我赶到时它正离开，你们也别再打着追捕的念头了，除非你们能请到同级别的人物，否则去多少个冒险团都没用，别逼得那家伙下杀手。”

    追踪猎手只感觉脑袋里轰的一声，那位游侠再说的什么全都听不清了。

    唯一只有那两个字在回响，圣域，圣域，圣域，圣域……

    月神在上，托德尔还真有圣域的魔兽吗……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追踪猎手，连越过尘世之线的十阶魔兽都没见过两头，更别提圣域魔兽，怪不得这么轻轻松松就把他拍到了山崖上连全身的魔力都拍的一干二净，想着他们这些冒险者这两个多月居然一直在追捕一头圣域暴熊，猎手只感觉后背冷汗淋漓。

    他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几个月的时间算是白费了，但既然这位游侠说那头巨熊接近了圣域，想必不是骗他们。

    “那边是什么情况？”一旁的冰原战士突然说了一句。

    只见目极之处，一片遥远的山谷之中，闪过了几下黯淡的光亮，随即一切重归平静。

    但那山谷里似乎有一片厚重的云层在缓缓升起。

    “是闪电吧……？这么冷的夜晚山谷里也能起云，还能有闪电也是神奇……”猎手说了一句，准备和冰原战士回去收拾他们的陷阱，这次认栽了算是毫无所获，那点陷阱的材料可不能再亏进去。

    但他发现那位老练的游侠突然脸色大变。

    顾不上与他们交谈，他已冲了出去。

    暗色的斗篷在夜色中拉出一道长长的黑影，向着目极之处那个起云的山谷冲去。

    “那方向……难道是刚刚那游侠返回的地方？又有了什么变故吗？”猎手脸色一变，搭上冰原战士的宽厚的背：“这么久还没有雷声传来，或许不是闪电，我们也追去看看。”

    “要快，尽量跟着那个游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