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拂雪,西风烈

    雨水划破天穹，呼啸而下。晶光飞落，水花溅洒。

    昏黄的火把在阔野上铺陈覆展，一条光线横穿荒原，直贯东西。

    南有火光似海。北有夜色如幕。

    火光蒸散雨水，蒙蒙白雾在火光中翻涌滚动。吴吞龙垂着剑锋般的眉，黑衣上道道金纹如火，闪动游走。

    他站在火光下，焰芒在身周流转跳跃。黑衣静静地垂着，像是火海中一缕幽寂的影子。

    雨点纷扬坠落，重重黑影在雨声中摇曳晃动。王青牛高抬木剑，苦觉和尚低头宣佛，白屠握拳不动。

    风扬起他们的衣角，灰白的长袍，暗黄的僧衣，缟素的绸衫，在黑暗中猎猎卷动。

    吴吞龙眼底闪过一道白光，拢在黑袖下的右掌，中指颤动。他身后密密麻麻的火把忽然抖动，橘黄的火苗在空中晃出一个幅度，齐齐凝滞。

    一束璀璨的白芒在他眼底燃起，带着晶莹的焰尾缓慢地闪动。

    吴吞龙拢在袖袍下的右掌中指抬了起来。

    天空中密密麻麻的雨珠在空中停顿。昏暗的阔野上有一条线，线左有黄雾，线右有雨声。淅淅沥沥的声响突然消失于一阵空旷的寂静，荒原上空，铺天盖地的雨珠倒卷而上，拍云而起。

    雨珠击碎乱云，亮起莹润的白芒。夜空上无数光点闪烁，灿如繁星，舞动成河。

    吴吞龙望着远处三道黑暗的影子，望着那柄高抬的剑，眼底的白芒重重地闪烁。

    他抬起的中指猛然落下。

    一条灿烂的光河如龙卷动，带着厚重的风压，向着线的另一边奔流而下。

    强烈的光芒在阔野上漾动，四野大亮。

    王青牛还是那样站着，灰白的长衣下摆在风中荡着，显出一条灰色略短的长裤。他抬着木剑，头顶上白芒大作，照亮他的脸。

    他细长的双眼直直的平视着前方，几缕发丝在额前拂动。

    “轰隆——”

    一道惊雷炸响。白芒挟着厚重的风压，轰然砸落。

    王青牛直直的站着，向上挥动木剑。

    木剑扫过水幕。

    “砰——咻——”

    暗黄的木剑像是一道沉重的山脉，抽打在白色的光流上。一声巨响夹着气浪在原野上炸开，无数水箭向着四面八方飚散。

    “轰隆隆——”

    惊雷掠过，阔野震颤。

    白屠屈膝，跃起，提拳齐肩，整个右臂包裹在耀眼的火红罡气里，像是一座飞峰，向着吴吞龙轰下。

    ——————————————分割线——————————————

    几点雨珠打在一张血污的唇上。

    十三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然后睁开了自己沉重的眼睛。他挣扎着想从地面起来，马上又软倒，蜷缩成一团。

    他觉得自己变成一个破烂的袋子，浑身都是窟窿，一股股冰凉的风灌进来，没有力气，忍不住哆嗦。

    很疼，很酸，很冷。他艰难地翻了个身，侧躺在地上，慢慢地探出手，把旁边那柄暗青色的剑一点一点扒拉进怀里。

    长剑在石板地面上挪动，发出一阵酸涩的摩擦声。

    十三把剑拉进怀里，把剑柄靠在胸口上。他侧躺在地上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嘴角流出一丝血，又慢慢地闭上眼，不动了。

    沙沙。

    一道弯曲的影子缓缓滑过山壁，沿着栈道前行。它越过壁上影影幢幢剑阁关楼残骸的影子，始终保持着略佝偻的姿势，在山壁上如水滑动。

    “十三的剑，只能唬唬那些不懂行的。”

    一只大拇指和食指极长的手摸向石壁上那条深约数尺长达十丈的剑痕。那只手并指插入开裂的石壁，慢慢地向前拖动。

    “咔咯——”

    栈道里响起一阵铁骑滑动的涩响。那道佝偻的影子缓慢地贴着山壁行走。

    十三侧躺在地上，身下凝着一滩一滩血渍。他怀抱着那柄春风，一身麻衣褴褛脏污，身躯不断地颤抖。

    “哎，这些崽子，每次下山都要把自己弄成这样吗？”

    一只赤脚停在十三身旁，山壁上那团佝偻的影子蹲下来。

    一个秃顶老人顶着一个大大的酒糟鼻，穿着一身麻衣，蹲在十三身边，脸皱成一团，伸手拔着下巴上的胡子。

    他看着十三的脸，眨巴着自己不大的眼睛。然后他伸出右手，不停拍打着十三身上的伤口。

    “算了，先用元气把血止了。这样师兄就不会骂我了罢？……嗯，前面那些小娃娃打起来了，我得搞快点……”

    老人两只手在十三身上飞快地游走拍打着，一缕一缕幽亮的黑光在他手心亮起，渗进十三的身体。

    “先这样把，十三崽子的命就算保住啦，恩，该去打架，去打架了。”

    老人站起来，抬手摸了摸通红的鼻头，佝偻着腰沿着堆满废墟的关楼栈道，慢慢地迈开了步子。

    一道弯曲的影子在山壁上如水滑动，沙沙的雨声中传来一阵含糊的小调。

    “太阳出来哟喂……喜洋洋咯……提起柴刀去砍人……砍人，去砍人咯……”

    ——————————————分割线——————————————

    苏仪靠在山洞洞口旁，抬头看着漆黑广袤的夜空，看着一望无际的雨点串联成幕，摇晃而下。

    黑马蜷缩在一旁，头趴在苏仪手边，闭着眼，尾巴轻轻地晃着。

    山洞里的篝火已经灭了，几根灰黑的残木摊在地上，雨点飘上去，发出“嗤嗤——”的声音。

    苏仪抬头，看着天空，雨点飘到他的脸上，顺着消瘦的脸颊向下滑，滴在他棉袍的胸口，染出一块一块黑色的湿迹。

    “谷雨。”

    苏仪张开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转过头，庆山抱着黑刀，靠着山壁垂首睡着。发白宽大的黑衣垂展在地面上，像是一朵青黑色的花。

    狭长的疤痕像是一双眼睛，在庆山身上游移着。苏仪偏着头，看着庆山白净的脸，单薄的身形，发白的青衣，胸前的血污。

    十五岁的大宗师啊，青老头，真是教了一个了不得的家伙。

    苏仪晃晃头，张开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庆山找到他的时候，是两年前的冬天。那天他正蒙着黑布顺着江堤往那座低矮的土房走。远远地，他看到一个青色的背影，站在半人高摇舞的蓬蒿里，像是一株青树。

    他望着那个要小了许多、安静了许多的背影，胸口忽然一阵疼痛。他伸手拨开身前的蓬蒿，快步向前走，几乎要跑起来。

    “砰——”

    远处那个背影往前栽倒，一柄黑刀砸落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他跑上去，抱起那幅瘦小的身体，看到一张孩子的脸，和胸口大片大片乌黑的血痕。

    苏仪记得庆山醒过来的时候，他正握着一根药杵，摸索着吃力地捣着碗里的药。

    “苏老鬼？”

    “恩。”

    他走到茅屋门边，揭开一口黑色的锅，把碗里烂青的药汁倒进去。

    “你伤得不轻。”

    “差点儿死了。”

    “喝药吧。”

    他扶着庆山起来，昏沉的光线映照出一具赤裸的身体。

    “刀呢。”

    “刀在你旁边。”

    庆山接过他递过来的碗，手有些颤，烂青的药汁泼出来，打在他赤裸的胸口上。

    “老头子叫我跟着你。”

    “恩。”

    他看着庆山把药汁全部喝完。他记得庆山坐在破旧的床上，伸出手抓起身边那柄漆黑狭长的刀，抬起头看他。

    那双眼睛被黑刀的的锋芒映亮，很黯淡，也很平静。

    “你叫什么。”

    “庆山。”

    ————————————————分割线————————————————

    火红的罡气撕开雨幕，拉出长长的深红残影，刺向吴吞龙。

    一面白色的壁垒在夜空中亮起，火红的罡气潮水般轰击冲撞着白色光壁，万点红光在黑夜中旋舞溢散。

    吴吞龙抬臂，虚握，高举。

    一束灿烂白芒在他手中凝成，点点荧光绕着光刃旋转飞舞。

    一抹明亮的白色在荒原上亮起，放出万丈辉煌，扫动沉沉黑暗，带起猎猎长风。

    白屠身周燃着艳丽的红光，白衫翻卷，竖掌为刀，他抬步横掌，向前猛踏劈出。

    那只手燃着火红的光焰，狠狠撞在白色的光壁上。

    “砰——”

    白色光壁轰然碎裂，无数碎片向上抛飞。洁白的光晶飘飘洒洒纷纷扬扬，拥满整片天地。

    如雪。

    “白大将军，你可知殿内为何派我来这吴地。”

    “不知。”

    “你西秦是要保苏仪的，那道观寺庙也是要保苏仪的。既然三重楼无法出世，三个道德境界的大修，在这奉天境严禁出手的天下，自然是极硬极强的态度。”

    吴吞龙虚握着那束灿烂的白芒，如剑的眉低垂，看着身前握拳静立的白屠。

    “我奉天殿天罚司，既然要监察天下惩戒方外，自然要拿出更硬更强的态度。”

    白屠握拳，站在吴吞龙身前一丈之地。深红的光焰在他身上流转跃动，仿佛一副晶莹的血色甲胄。

    “我不敢杀死你们三个。毕竟你们身后的那些人，对付我一个半步奉天，总能找到理由。”

    “停下吧。苏仪之事，不是你们该掺和的了。”

    无数洁白的光晶如雪飘扬。

    素白的天地间，一道白光极其璀璨地闪烁，下落，轻轻地撕开泥泞的地面。山石土地像是被明亮的白芒融化了，盛大辉煌的光沿着一条数百丈的裂痕激射飞动。

    吴吞龙的手落了下来。

    一只拳头悬停在他胸前三寸，拳上深红的光焰缓缓熄灭。

    “噗嗤——”

    白屠收回拳头，右臂上的袖袍碎裂，无数血花炸出。

    他狭长的眼睛盯着吴吞龙的脸，眼底划过一缕殷红的光。

    如雪的的光晶飘飘洒洒纷纷扬扬，拥满整片天地。

    阔野上，一条剑痕横贯南北，从白屠身后，蜿蜒百丈，裂地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