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蒲公英的约定

    地处中原腹地的宋国，刚刚进入九月，炎夏的暑气便已消散得七七八八；瓦蓝如洗的天空上，棉絮般蓬松洁白的云朵，慵懒而漫无目的地四下游荡。

    商丘城外一片如茵的草地上，十几名甲士远远地散开围成一个囫囵的圈子，圈子的正中心摆着一张两米见方的麻布毯子。

    毯子中央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种吃食，可惜它们的主人似乎心思并不在此－－一个七、八岁年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姑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比她大不了两岁的少年灵巧翻飞的手指。

    少年的指缝中，挟着一块厚实的木片，此刻正在他右手一柄银制小刀下，飞快地变薄、变细；一根早就做好的圆柱形细木棒，若隐若现地藏在他身下那堆不时随风轻舞的木屑中。

    这少年和小姑娘，自然就是我们的子夫以及小“跟屁虫”青儿了。

    离那天他去找父亲商议，此时又是已经过去了几天。

    看似同往常没什么不同的宋国，却是已经在桓公老道的手腕下，悄悄涌动着变革的潜流：按照地位和亲近程度，宋国的重臣们已经或多或少听到了新政的风声；君上前所未有的坚定态度，也是让一轮小小的站队和洗牌，在不知不觉间上演。

    总得来说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这自然也没出乎子夫的预料，不管是历史上鲜有“刺头”的宋人现实，还是父亲对整个国家那惊人的掌控力；循序渐进地推行自己那些改革，也就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真正的重头戏还是在子夫身上！

    承载了宋国未来的“商贸司”已经悄悄地成立，不过即使是在宋人内部，这都是被严密封锁的消息－－亲自出马安排的子夫，直接用上了后世政审般严格的方法，宁缺毋滥地挑选自己未来的助手。

    还有他勤奋好学的老哥子鱼，也是被他三两句就直接忽悠进了这连“办公室”都没有的“商贸司”。

    除了充当混淆视听的烟雾弹之外，子鱼本身倒是对弟弟提出的，那一条条闻所未闻的法令和变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几乎每天都缠着后者问东问西，让小家伙大呼作茧自缚。

    将手头上的活统统交代出去以后，子夫发现自己好像一下子又“闲”了下来－－具体的事情，在跟老哥解说清楚后，别人简直是举一反三、反四；让他不禁暗自慨叹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桓公那摊子事情他就更插不上手了：笑话，连满朝公卿都没一个认识的，你能让子夫发挥什么重要作用？也只好在一旁叹为观止地，看着父亲如庖丁解牛般，游刃有余地推动变革。

    百无聊赖之下的子夫，也是被小丫头青儿整天在眼前晃得难受；索性带上护卫和刚织好的麻布毯子，还有这个“小跟屁虫”一起去城外野餐，顺带感受下两千七百年前纯净无污染的空气。

    夏末秋浅的时节，坐在凉风徐来的如茵草地上，嗅着空气中略带甘甜的花草香气，子夫觉得自己简直整个人都化在了大自然中。

    所以他才一时兴起，想用几块厚木片，给青儿做个玩具。

    身为八零后的一员，子夫童年的生活虽说比起周围的哥哥姐姐小时候，条件已经好了不知多少倍；但对于玩具这种“奢侈品”，也就除了每年过生日的时候，能添上一两样罢了。

    因此还算心灵手巧的他，也是跟着大哥哥、大姐姐们学了不少自己制作玩具的办法－－曾经在学《孔乙己》时某人大言不惭地说：“用四种方法写‘茴’字有什么了不起；只要给哥们一叠卡纸，直接还你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

    这倒不是他吹嘘。简简单单一张卡纸，小到动植物界的青蛙、葫芦、小狗、鹤，大到科技流的飞机、坦克、火箭、船；在幼儿园毕业的时候，小子夫甚至还尝试着做过一艘航空母舰。

    可惜在连竹简都是才流行不久的当下，某人的这项隐藏“个人技”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不然像青儿这种萌呆萌呆的小娃娃，分分钟他就能给哄得欢喜地跳起来！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先前好奇地四下张望时，子夫看到几块不知被谁随意抛在路边的木块，瞬间想起了小时候一种玩具的做法。

    随即找护卫要了把银制的小刀，原本带人家小姑娘出来踏青的某人，就沉浸在了对童年的无限回忆和热火朝天的忙碌中。

    也多亏这是二千七百年前的春秋！乖巧的青儿不但没有像后世的小丫头那样胡搅蛮缠，反而小大人样地，帮他收拾好因为激动而直接压在身下的衣襟；继而捧着小脸津津有味地看着他制作。

    ******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青儿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渐渐地在引力作用下往一起凑去；可眼前的世子哥哥，还是忘我地折腾着手中，那已经变成了大约十五厘米长、一厘米多宽的薄木片。

    “好了！”在小心地抓住木片两头，轻轻地拗出一个螺旋形的弧度后，子夫这才欢呼一声，满意地站起身来，似是举着什么珍宝一样。

    却是不防因为同一个姿势坐得太久，双腿早已麻木地失去了知觉，他一个趔趄直接又歪倒在了到处都是的木屑中。

    “嘻嘻，”本来被吓了一跳想上前搀扶的青儿，见他无事也是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容，让脸皮厚如子夫不禁有些小赧然。

    “世子哥哥，这个就是你前边所说的‘玩具’么？”小丫头不自觉地微张着小嘴，好奇地打量着把准备好的细木棒，和那叶古怪的木片组装在一起的子夫。

    “是啊！”子夫稚气未脱的小脸上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容，简直比在桓公面前挥斥方遒还要自豪：“zang!zang!这就是哥哥独家发明的，征服春秋天空的，超级木蜻蜓！啊哈哈！”

    青儿有些怯怯地咽了口口水，总觉得今天的世子哥哥有些奇怪；不过他手里那个奇形怪状的东西，难道还真能飞起来不成？

    似乎看到了小家伙眼里的怀疑，某人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起身来到一旁的草地上，把那装好的“木蜻蜓”夹在两手间，高高举起对着蔚蓝的天空猛地一拧。

    被他削得中间略厚，边缘极薄的螺旋形木片，顿时打着旋儿向高空飞去，在和暖的阳光下，似乎披上了一层瑰丽的轻纱。

    “哇~！”原本还半信半疑的青儿，一下子开心地跳了起来：那明明就是一块简单的木头，世子哥哥在自己眼前就这么削了一会儿之后，竟然真的直接飞了起来！好神奇！好漂亮！

    子夫也是站在她身边，满意地看着自己辛苦半天的杰作，久违的那种童年无忧无虑的感觉也是悄悄浮上心头。

    真的是幸福啊！似乎随着那高高飞起的木片，自己从知晓这一世的身份起，那种恨不得马上返程的沮丧、如履薄冰的畏惧、殚精竭虑的谋划，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

    让那个被讽为“蠢猪”一样的宋襄公，和那些注定不会再重演的历史，全部滚到九霄云外去吧！

    我，宋子夫，一定会在这个不一样了的世界，和我这些可爱又可敬的家人们，永远像现在这样幸福开心地活下去！

    ******

    “啊！”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呼，子夫急忙回身看去。却是只顾着仰头看“木蜻蜓”的青儿，似乎被什么东西迷了下眼睛，正眼泪汪汪地捂着小脸哼唧着。

    “青儿不哭喔，哥哥帮你吹下就好了！”虽然年纪只比小丫头大了两岁，可毕竟子夫上辈子也是有过女朋友的人，对这种哄女生的小把戏他自然不会陌生，轻柔地动作也是让青儿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现在好了吧，”子夫装模做样地吹了两下，眼见得小丫头的泪水从眼角带出一小星异物，旋即笑着放开了双手。

    “恩！”青儿倒是深信不疑地点了点头，乖巧地应道：“谢谢世子哥哥！”小脸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微微地发热。

    “唉，那么漂亮的小丫头，不知将来便宜了哪个混蛋啊！”子夫轻轻地揪了揪她可爱的小辫子，有些感慨地打趣道，“不如青儿长大了就嫁给哥哥做老婆好不好啊？那样咱们就能天天在一起玩儿了！”

    “好啊！”小丫头鼓了鼓嘴唇，虽然小脸羞成了一块红布，可还是不甘示弱地大声喊道。

    “唔，”连本都没捞回来的某人，苦笑着打量了下小家伙的身板，心里不由升起一种浓浓的罪恶感－－放到后世这可才是刚上小学一二年级的孩子啊，宋子夫你也是太禽兽了……

    一阵清风拂过，裹挟着几朵这个时节特有的蒲公英绒毛，纷纷扬扬扑打在子夫的脸上；他有些恍然地摘下一朵，不知怎地，耳边似乎响起一首大学时最爱的周董的歌：

    一起长大的约定

    那样清晰拉过勾的我相信

    说好要一起旅行

    是你如今唯一坚持的任性

    与你聊不完的曾经

    而我已经分不清

    ……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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