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穆离

    夜幕降临，雪原里却一点也不显昏暗。

    遍地的雪映和着那从云间渗出出的皎洁月光，给人一种亮堂堂的感觉。

    大雪山之顶，素来被称为最接近星空的地方，这里的夜，往往比白昼更让人喜欢的多。

    恐怖的低温对于常年生活在雪山顶部的这些人来说，除了凉些，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而在那些晴朗的，没有什么云的日子里，这里的星空，美丽到了让人窒息的地步。

    然而，有资格看到这一幕的人，这个世上并不多。哪怕是大雪山之人，不得诏令，平日里也根本不敢踏上这个地方。雪山之顶，对于他们而言，往往代表着荣耀，尊崇，至高无上...更不用提大雪山之主及七位守护长老平日里所居住的未央宫，那是绝对的禁地，也是绝对的圣地。

    但今夜，未央宫里，却多出了一个仅仅十岁的小孩，倘若让人知道的话，肯定会惊讶的合不拢嘴。

    薛落山静静地看着躺在寒玉床上的瘦小身影，神色复杂，说不出是喜悦，还是苦恼。七位守护长老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只是一个个的眉间都有几丝虚汗，似乎连这雪山之顶的温度都没起到什么太大的作用。

    “七叶冥心莲万年一开，七叶一花，乃我大雪山至宝。即便是万年一次的雪莲盛会，也只是分别赐予门中最优秀的后生小辈...不曾想，居然能有一个外人，服下一整株七叶冥心莲......！”半晌，薛落山收回目光，摇头叹息道。

    “门主，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世上除了我大雪山，还有什么地方可以生长出七叶冥心莲这等奇物，这幼童体内的那一株究竟是从何而来？”眼瞅着门主当先开了口，他身后的几位长老才相继发问。

    “不错！七叶冥心莲生长条件极为苛刻，除了我大雪山之巅，世间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满足不成？”

    “此事，我也终究看不透...”沉吟半会，薛落山无奈地摇头，“罢了，事已至此，再讲那些东西也没有用处，还是先处理眼下的事吧！这孩子，你们打算怎么安排？”

    薛落山话音刚落，几位护法长老便同时沉默了，互相看了几眼，愣是没一人说话，过了半晌，却是一同拱手道：“任凭门主安排！”薛落山闻言一怔，面色有些古怪，问道：“这孩子服下了整整一株七叶冥心莲，身体已经被改造的十分透彻，对于修习我大雪山的功法而言，堪称是绝代天才...你们都没有兴趣？”

    “额，这个...正如门主您所说，这个孩子服下了一株完整的七叶冥心莲，单论体质而言，必定是空前绝后的...但是，偏偏是这样，我等还真没什么信心能把他给教好，若是浪费了这绝佳的体质，这罪责...我等承受不起啊!”七位长老中，一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苦笑一声，摇头叹道。

    随即，其余六名长老也是点头附和。

    “你们这群狡猾的家伙，是想把责任给推到我一个人身上啊？”薛落山闻言，哭笑不得地笑骂道。

    “门主这是说的哪里话，若这孩子只是服下一片七叶冥心莲的叶子，甚至是花蕾，我等都愿意为门主分忧，可偏偏...整整一株的寒玉雪莲，药效如何，无人知晓，除了门主您，这大雪山恐怕无人可以担此职责！”须发皆白的老者忙说道。

    “你们也太高估我了，即便是我，也没这个信心把他的潜力完全发掘出来啊...”薛落山摇摇头，颇有些无奈地说道。

    “您都做不到，那这天底下，还有谁能做得到呢？”

    ......“门主，您是不是忽略了一件事情？”就在众人纷纷讨论之时，七位长老中唯一的一名女性，莲冉长老突兀地开口。薛落山眉头一掀，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这孩子，可是易南风带来的！十年之前的事情，恐怕早已让易南风恨透了我大雪山，他嘴上说都已经过去了...可您信吗？”

    “你的意思是，他打算用这孩子，在我大雪山做点手脚！”薛落山沉声道。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以这孩子的天赋，若再加上我大雪山全力辅助，恐怕要不了几年，便可独当一面，甚至在大雪山拥有足够的地位，如果他在关键时候突然做点什么...门主，不得不提防啊！”莲冉一脸严肃地说道。

    “莲冉说的没错，若真是如此，我们就等于是亲手给自己挖了坟墓啊！以易南风的性格...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决然不会再像十年前一样好对付了！”似乎是给莲冉的话提了个醒，几位长老浑身一个激灵，面色十分凝重。

    听着几位长老的话，薛落山面色略显犹豫，看了看寒玉床上那孩童渐渐恢复血色的脸庞，神色复杂。

    “门主，我这倒有一计，既可以让这孩子得到足够的培养，又不用担心他将来可以危及我大雪山的根本。”就在这时，七大长老中一直沉默的一位儒雅中年男子，淡淡开口。

    “说来听听！”

    “我等所担心的，无非是他日后凭借在雪山中的便利，做些对雪山不利的事，既然如此，不若让他脱离出大雪山...”

    “你的意思是...”薛落山眼睛微亮。

    “不知谷！”儒雅男子微微一笑，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当场寂静。

    “计划是不错，就怕那一位...不肯出手啊！”沉吟片刻后，那须发皆白的老者迟疑道。

    “这...就看门主的意思了!”儒雅男子狡黠一笑，看的薛落山莫名地一阵机灵，当场开口大骂，“你这家伙，尽出些馊主意。”

    “诶，我这次出的可不是馊主意，只要门主肯破点费，此事必可迎刃而解！”儒雅男子嘿嘿一笑。

    薛落山白了儒雅男子一眼，又转头看向那孩子：“先等着孩子醒来再说吧，此事，我要再考虑一下。”说罢挥了挥手，示意众人离去。

    “属下告退！”

    ......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留下薛落山一个人站在这，静静地打量着这孩子的脸庞，眼眸里飞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追忆...

    “萱儿...真的是你么？”不经意间，忽有两滴清泪滑落脸庞，掉落在地上，声音微不可闻，却让薛落山骤然一惊。

    “唉...十年了......”正感叹间，薛落山忽然发现那孩子的眉毛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连忙收敛心神，坐在了孩子身边。

    “孩子，你醒了？”看着孩子睁开了眼睛，薛落山慈祥一笑，就像个普通的老人。

    “老爷爷...我这是在哪？”那孩子爬坐起来，看着四周完全由冰晶搭成的宽敞的房间，眼神里尽是茫然。

    “这是大雪山之巅，未央宫！”薛落山笑着回道。

    “这里就是未央宫...易大哥他...走了么？”孩子好奇地打量这四周，突然想起来不见易南风。

    “恩，他把你送到这以后就离开了，说...该交代你的都已经交代了。”薛落山点头说道。孩子闻言，沉默不语。“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不离云。”孩子低声说道，在薛落山看来，他的性格比较内向。

    “不离云？这叫什么名字？连个姓都没有？”薛落山笑着说，只可惜这孩子一直低着头，没看见薛落山眼里的那抹不自然。

    “这是易大哥给我起的名字...”

    “易南风给你起的...那你的爹娘呢？”

    “我没有爹娘...我是跟着易大哥长大的。”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虽说性格内向，但薛落山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一点也不怕生的样子。

    “这样啊...那你既然要留在大雪山，总得有个名和姓，你易大哥起的名字不是很好，你以后...就叫穆离吧？怎么样？可以么？”薛落山神色复杂，那笑容看着也比较勉强，只是孩子半低着头，没能看见。

    “可...以？”不离云...哦，现在是穆离。他低着头，微微地沉了沉脑袋，薛落山没能看清他的表情。

    “那行，你就先休息，等身子养好了，我再安排你以后的事...好吗？”

    “恩...”薛落山笑了笑，站起身朝房门口走去，没走几步又顿了下来，回过身，尴尬一笑，道：“刚才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大雪山的门主薛落山，你以后...就叫我......”说到这，薛落山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一时间，两人都很沉默。一个等着对方把话说完，而另一个...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薛爷爷...”就在这时，穆离打破了沉默。不知道是为了提醒薛落山别发呆，还是帮薛落山把话接下去。总之，薛落山是当成后者了。

    “对，就叫我薛爷爷吧...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薛落山轻笑一声，转身离去。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觉得有点苦涩，那离去的脚步，怎么看，都不是很平静。看着薛落山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穆离忽的吐了口气，好像忽然轻松下来似得。他的视线平静地在房间四周转了几圈，嘴中呢喃道：“只怕这个地方...也是待不到久呢！”他闭上眼，重新躺下，重重地呼吸了几次，脑海中不知是想起什么，忽然睁开眼，唇齿轻启：“穆......云......萱！”

    ......

    一路离开了未央宫，直接走到殿外，薛落山的心情才缓缓平复下来。

    想想自己活了五百多年，一路的大风大浪都闯了过来，今天居然在一个小孩子的面前屡失方寸，心里莫名复杂。忽然想起之前莲冉护法的猜测，薛落山的神情不禁凝固下来。

    “易南风啊易南风...你把这个孩子送到我面前...究竟是要做什么？”薛落山眉头紧皱，兀自坐在未央宫前的台阶上，抬头看着漫天星辰，一看就是半宿。

    “不管你要做什么...想来也绝对不希望这个孩子出什么事吧...”他缓缓起身，整了整衣袍，“因为你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再次回头看了眼穆离房间的方向，猛然转身凭空而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里。

    次日，当清晨的阳光降临大雪山顶的一刹那，薛落山和七位门主就一齐站在了穆离床前，这就导致穆离醒来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待到薛落山给穆离一次介绍了七位长老以后，八人一起从大雪山顶飞了出去。

    穆离待在薛落山怀里，看着下方飞速倒退的雪原景色，心里不禁叹息，尽管他猜到在未央宫待不到太长时间，却也没想到，这些人会这么迫不及待地就把自己送走，也不知道这次要去哪里...恐怕大雪山上下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有自己这么一个人在未央宫待过一晚上吧。

    叹息归叹息，穆离也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安安静静地缩在薛落山的怀里，算是享受一下飞的感觉。

    这极北雪域覆盖着整整数十万里的土地，尽皆都是大雪山的地盘，而在大雪山有一条禁令，除了大雪山之主以及七大护法长老之外，哪怕是大雪山弟子，任何人都不得在雪原上空飞过，否则将视为对大雪山不敬，这条规矩从大雪山存在之初就一直延续到现在，早已被染得血淋淋，无人敢藐视。这当今世上，除了那寥寥数人之外，还真没谁能享受这种居高临下地俯视雪域的感觉，想到这么一茬，穆离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然后很快就消散了去。

    不过这一眼过去，除了白色还是白色，再美的雪景看多了也就厌了，再加上一路行来亲眼目睹了不少裸露在雪面上的尸体，穆离的心里也就没了那种兴奋感...

    几人一路向北，越飞越远。穆离只感觉这里的温度越来越低，甚至比大雪山上的温度还要低一些，当然，和大雪山之巅是没法比的...

    飞着飞着，眼前突然出现了几座孤零零的山脉。山脉大约有一两百丈的高度，在这一马平川的大雪原上已经算是庞然大物了，至少除了大雪山，一路以来，穆离还没有见过其余的山峰。几人在山脉上空降低了身形，速度渐渐缓慢下来...只见薛落山抱着穆离，脱离了众人单独前行，又飞了大概百来米的样子，才完全停下。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位于山脉的正中心位置，从穆离这个角度看去，已经能看清山脉大基本走势，但让穆离感到奇怪的是，当他目光往正下方投去的时候，脑子立马就产生一种晕眩的感觉，让他想吐...

    “大雪山第八代门主薛落山如约而至，还请前辈打开山门！”薛落山上前一步，躬身一拜，神态尊敬，不似作假。

    话音刚落，只见他们下方的空气猛然间加速流动起来，像极了旋风，却没有让穆离感受到半分被风吹过的感觉，这种感觉颇为奇异。

    穆离注意到，下方的景象...他似乎能看清了。可这一看，确实让他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