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 三

    青梅每次回来，都要给我们讲，她们学校的外教是多么英俊，他们都有着笔挺的鼻子，白皙的皮肤，高大的个子，气质不凡，风度翩翩，要不是十多年前就被竹马预订了，估计很难把持住自己。

    竹马刚开始听这话，把它当作玩笑，他对“青梅竹马”这个成语很迷信，觉得没有人能抢他的青梅，好歹也是十几年的夫妻了。可是青梅不知分寸，把这些话变成了家常便饭，每次说得眉飞色舞，她春心荡漾的模样让竹马火冒三丈，积攒了很久的傲气一下子爆发出来了，拉着青梅的手，到楼梯间吵架去了，这是他难得的一次主动出击。

    回来的时候他那副老驴脸已经告诉我这次战争的结果，他说青梅又拿他和那些老外比，那些老外一月工资一两万，住着高档小区，她不过是想以大部分人成功的故事激励某个不思进取的人，人家外国人都能混好，咱们在自己地盘不能太窝囊。

    竹马对青梅的说法不认同，很想发火，很想告诉她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不要拿自己和别的男人比，尤其是不能和外国男人比，个人耻辱就算了，上升到国耻的高度，他压力会很大，毕竟他入过党，很爱国。但是他突然想起来，毕业前和青梅在学校的树林里温存的时候曾经说过豪言壮语，说自己从小到大刻苦读书，刻苦了十几年，终于有机会踏入社会，一鸣惊人了。可如今，别说惊人了，都快被青梅奚落得成哑巴了。

    这次吵架，青梅又说分手了，原因是竹马不仅怀疑她对爱情的忠诚，还对自己的平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样过下去，简直是在浪费她的青春，她以后的幸福生活根本没有保障。我们都安慰竹马，说这是青梅想激起他的潜力，不过是比较急切的望夫成龙罢了。竹马见我们安慰的很诚恳，便虚心接受了，深吸一口气，呼呼大睡。

    竹马第二天晚上下班回来，就要带青梅去吃大餐看电影，但是青梅拒绝了，说自己吃过饭，青梅很淡定，也没有吵闹的意思，说完就进房间了。

    青梅的冷漠让竹马很意外，他一向觉得自己嬉皮笑脸的招式百试不爽，从未失灵过，这次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他的热脸贴了青梅的冷屁股，倒有些不习惯。他也很想迫切的改变如今的现状，但是他无能为力，读书的时候，成绩差点，他一努力就赶上去了，如今他即使想努力也没有方向，根本使不上力。

    这工作干了两个多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意向客户，他也搞不定。竹马不会抽烟，不会喝酒，不会拍马屁，更不会跟那些人去花天酒地，但客户也不会给他时间学这些，所以生意就被竞争对手给抢了。

    这件事儿让竹马成了公司里当月的名人，月底开销售会议的时候，领导抽取了一半的时间对他进行集体批评，上至销售总监，下至同事，一个个都说他办事不力，搞不定客户，根本就是一个不合格的销售人员，来公司这么久了毫无进步，水平有限就应该及时向公司领导求救，不能让客户硬生生的被竞争对手抢去，会议桌上每个人都不甘落后，以此来体现自身业务的熟练。

    竹马的脸上沾满了口水，在会议室日光灯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他很想辞了这份工作，因为他觉得不仅没赚到钱，还将他的自尊心伤得一塌糊涂，但他和青梅工作了几个月后，都明白了一个道理：社会和学校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学校里，你可以长篇大论，滔滔不绝的说着空话，畅想着未来，一副煮酒论英雄的模样，总会有些人半信半疑，因为你暂时还不用去创造什么实际价值，所以也没法武断的下结论，偶尔碰到一两个傻的，还会全信不疑，然后这一两个就成了你的女朋友。而现实社会中，只讲究结果，事儿办好了，你是爷爷，事儿没办好，想认个爷爷都要看别人心情好不好，倘若你还夸夸其谈，只吐莲花，不结莲子，那便只有饿肚子的份儿了。

    懂得了这个道理，青梅不想让竹马辞职，因为在没有积蓄的情况下，万一竹马辞职之后，还找不到工作，他们会断粮，更何况以前找工作的经验告诉他们，再怎么找，工资也不会高到哪里去。竹马也只好苦闷的上着班了，白天到公司里遭人白眼，晚上回来被青梅叫出去训话。

    日复一日之后，他变得淡定了，青梅再怎么说，他也坚持着不争吵不表态的行事原则，青梅痛心疾首讲了半天，他两个耳朵听着，然后一个喷嚏就全到地上了，在脑子里停留的时间不到一秒。听青梅讲完后，又喷了几下，感觉清理干净了之后才回到房间里，倒头大睡，他睡得格外的香，千斤重担都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美梦。

    我们都说，竹马离我们不远了。这句话原本的意思是说，竹马对这些问题的麻木程度已经跟我们很接近了，谁料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这话成了预言，竟然还有其他更深层的意思，搞得我们房间的一群人内疚了好久。

    虽然在这件事儿上，我们的嘴巴确实缺德了些，但是其主要推动者还是青梅和竹马。

    青梅被竹马因为老外的事儿骂过一次，加上觉得自己说的话毫无作用，便不再叫竹马出去训话了，每天回来就窝在房里看书，叽里咕噜的学英语，偶尔很淡定的向竹马请教下。竹马虽然是六级，但是水平估计也好不了多少，青梅拿着书让他翻译句子，发音不准不说，语法更是一塌糊涂，十个汉译英的句子，他没几句能完全正确的。青梅也觉察到了，竹马这个六级水分挺大，从此就不再问他了，准备自学成才。

    竹马在我们面前炫耀，说女人就是要骂，上次骂她几句就乖了，也不再找他麻烦了，也不再提老外了，现在还知道学英语，努力奋斗，想当年在学校的时候，不是逃课去树林里玩儿，就是逃课去睡觉。

    竹马自从青梅工作后，从来没去接过她下班，他每天拖拖拉拉的下班回来，然后等着青梅回来一起吃饭，青梅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他却背地里跟我们说女人不能惯坏了。

    第一次主动去接青梅下班，是因为他要向青梅报喜。他哥们的二叔是老家的市里领导，负责招商引资工作，市里刚引进了一家外资公司，要建亚洲最大的一家工厂，而且把总部设在这里，办公楼、研发楼、车间、仓库需要购置大量的办公家具，他哥们便把竹马介绍给了二叔。竹马给二叔打电话，二叔说这事儿他打个招呼就行，不好干预过多，他是政府工作人员，不能影响形象。

    竹马听完二叔的话，就用他那蹩脚的英语跟那家外资公司采购人员打了电话，说他是招商局领导的侄子的同学，是做办公家具的，想谈谈合作方面的事儿，能不能约个时间见一面什么的。

    这外资公司在中国混了很久，对国情与民生了如指掌，知道招商局的领导不好惹，投资之前自己是爷，可以拿大片不要钱的土地，各种优惠的税收政策。但大把的钞票投进去了之后，就变成孙子了，哄不好，以后麻烦会很多，谈判时答应的优厚条件也会大打折扣。这次有人主动找上门来，肯定是人家领导打了招呼，要不然怎么房子刚开始装修，还没开始办公用品的招标，就有人找上门了？

    这样一想，外资公司就打电话给竹马他同学的二叔，二叔说这事儿他不过问，他也就是随口说说，让外资公司自己看着办。虽然这话很含蓄，但是外资公司的领导一听，像是老情人般的心有灵犀，约谈了竹马。

    竹马便向公司申请出差，销售总监听他讲完，立即与那家外资公司联系，确定真有这么回事后，全公司便沸腾了。一家外资公司的亚洲总部所有办公家具算是一笔大单了，金额不菲。最重要的是，这能将公司的品牌大大的提升一个档次，将来做成宣传图册，开各种会议或是谈客户的时都能成为公司拿得出手的经典案例。

    竹马的公司这么多年来就没做过像样的大订单，稍微大的单子无论内销外销都是给别人贴牌的，这次难得让自己的品牌扬眉吐气一回，自然是喜出望外。

    原本销售总监要亲自出动，抢个头功，竹马是新人，没什么业绩，水平较低，这次倘若搞定了，最大的功劳还是归销售总监。后来竹马的老板说为了体现对这个项目的重视，决定御驾亲征，由竹马陪同。

    这让竹马很是开心，陪着老大出去，不管有没有搞定客户，他都能在公司扬眉吐气一回，即便生意不成，他也没多大的过错，老板在上面顶着呢，生意成了，他就能在公司成为中流砥柱。这工作就像古代太监一样，有没有文韬武略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主子搞好关系，倘若哄好了，小可安身立命，大可建功立业，甚至是造反建国。

    竹马给我们讲得吐沫横飞，他好久都没这么兴奋过了，因为他觉得自己马上要飞黄腾达了，所以声音也比以前高了很多，生怕别人听不见，声音一大，嘴就容易漏风，关不住吐沫。青梅离他比较近，脸蛋自然遭殃了，幸好她平时跟竹马接吻的时候早已培养了很强的免疫力。所以即便我们看着都觉得恶心，她却只是很淡定的用衣袖擦了擦，然后义正言辞的提醒竹马，这种大话以前她听得很多了，希望这回能偶尔破一次例，靠谱一点儿。说完也没有为竹马打气，便回房了，这事儿让我想起以前跟胖女友吹牛的时候所遭受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