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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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果然还在那家店里。

    老板早上打扫房间的时候在楼梯一角发现了它,表带和表盘分了家,一看就是上下楼时不小心掉的。

    顾川稍一形容,他立刻就从房间里拿了出来,问:“是不是这一块?”

    刚一看到表带,就知道这是自己的无疑了,顾川将之接过来,说:“就是这个,谢了。”

    老板诧异:“这块表这么珍贵吗,你们都走了那么久了,还要回来取它。”

    顾川瞥了一眼正和哈迪他们围在桌边专心吃午饭的苏童,说:“也没什么贵不贵的,就是舍不得丢了。”

    “这表很老了吧。”

    “对。”

    “都已经停了呢。”

    “是啊。”

    “该换就换一个吧。”

    顾川摸了摸上头留有划痕的表面,说:“是啊,该换了。”

    大家吃饱喝足,方才又重新回到路上。

    顾川一直在修表,发条已经上到最紧,按上表冠的时候,秒针还是一动不动地守在原地。

    苏童凑过来看,他手指正翻检表盘,修长白皙,指缝干净,比这块表更像是一件艺术品。

    顾川抬眼看她,抓到她视线,说:“睡会儿。”

    苏童摇摇头,问:“你这表怎么回事,又不走了吗?”

    顾川说:“是啊,这次好像不管怎么弄都不走了。”

    “你会修表吗?”

    “不会。”

    “不会你当然怎么弄都修不好了。”

    苏童将表一把抓过来,说:“我来瞧瞧。”

    顾川:“你连表都会修?”

    话音刚落就见她煞有介事地握着表一阵猛摇。

    顾川:“……”

    苏童一脸认真地说:“以前我看我爸爸都是这样修表的,一不听话了,就骂它两句,再拿起来好好教训一下,准保能乖乖听话。”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顾川都不忍心提醒她机械表芯根本不能这样剧烈地晃动,说:“你爸爸这方法倒是很新奇,教训一下我懂,但为什么要骂几句?”

    苏童说:“有讲究的。我爸爸说万物皆有灵,你和它说话,它尽管不能回答你,但它是能听得懂的。”

    顾川:“有成功的例子吗?”

    苏童:“有啊,我们电视机坏了,怎么弄都弄不好,我就说你要是再不出影,我可就把你扔了,然后一掌拍它上头,再开的时候居然就好了。诸如这样的事儿还多着呢。”

    顾川不禁笑起来:“厉害,厉害,没想到你爸爸还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你肯定非常崇拜他吧。”

    苏童说:“这世上能有孩子不崇拜爸爸的吗?”

    顾川说:“这倒也是,不过之前从没听你提过他,你们多久见一次面?”

    她笑脸一僵,将手里的动作渐渐停下来,说:“我们都快十二年没见过面了,要不是有他照片,我都快要记不清他样子了。”她把声音低下去:“他很早前就去世了。”

    这却又是未曾让顾川想到的。

    她个人资料上的社会关系一栏只填了妈妈,不要求严格政审的前提下,写到这种程度已是可以过关。

    他只知道她父母离异,她跟着妈妈,父女感情也许并不融洽,但从没往这一方面多想。

    顾川去揉了揉她的脸,说:“对不起,我居然一直不知道这件事。”

    苏童往他手上蹭了蹭:“没事儿,都十几年前的事了。”又努嘴看了看还是纹丝不动的表,无奈地递到他手里:“对不起呢,还是没让它走起来。”

    顾川接过来又看了看,说:“算了。”

    苏童:“你这表是什么牌子的?”

    顾川指着表盘上的标志,说:“积家,听过吗?”

    苏童两只黑眼睛骨碌一转,心想这表名字还挺接地气的,说:“听过啊,菜场经常有得卖,鸡架鸭架什么的,回来熬成高汤便宜又美味。”

    顾川:“……”

    顾川直起腰,倒在自己座椅上笑个不停,把苏童闹得一头雾水,问他笑个什么,他很促狭地看她一眼,说:“对的,做这个表的就是因为喜欢啃鸡架才取了这么个名字。”

    饶是蠢蛋也知道这话里的嘲讽了,苏童扁着嘴直拿余光扫他,顾川先喊了停,说:“好了,不逗你,没听过也情有可原,这表一直挺低调的。”

    苏童说:“我比较关心贵不贵。”

    顾川又过来刮她鼻子:“贵,当时钱还值钱,这表花了八万才拿下来。”

    顾川:“这是我十八岁时,简桐送给我的礼物。一次我们逃课逛街时看到的,当时我一眼就相中了,不过价格太高连进店的勇气都没有。谁知道她记下来了,花了一整个暑假的时间打工挣钱,攒了五千块,这才把表买回来。”

    苏童:“一个暑假能攒五千块已经不少了,可五千也不够啊。”

    顾川:“哦,她问她妈妈要了七万五。”

    苏童:“……”

    苏童直叹气:“你们这种高层次的恋爱,我这种烧火丫头一点也不懂。”

    顾川逗她:“高层次也有高层次的烦恼,所以现在放低身段接接地气,老那么高高在上地端着也挺没趣的。”

    要不是哈迪和阿勒夫都在,苏童现在大概已经跳起而殴之了,此刻两手一抱,气呼呼地说:“你这表再好、再贵,现在不也停了嘛。”

    顾川说:“我这表是摔的。”

    “摔的?”

    “嗯,我跟她提分手那天摔的,以为她起码要挽留一下,谁知道她会立马答应起身就走。我心里又急又气,无处发泄,就把表拿了摔到地上了。表面当时看起来倒还好,但是机芯坏了,后来花了很多钱才修好,不过回不到以前了。”

    顾川微垂着眼睛,很平静地述说一件往事,表坏的往事,让人听起来,却像是在说一场恋爱的解体。

    一时冲动里怒下的狠手,让感情蒙上阴影,即便后来心有不忍,花了再多精力进行维系,却也只是时灵时不灵,总有一天要走到尽头。

    就和这块表一样,再精细的工艺,再精心的保护,其实早已从内部被一点点的击垮侵蚀,在那些曾经说好分秒不差的时间里错了节拍。

    如果记得没有错,这大概是顾川第一次和她提到和简桐的那段过去,说得不紧不慢,但也并非无波无澜。

    苏童清楚地知道,简桐这个人在他的心中仍旧占着一席之地,尽管一直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却像是个鬼影一样,在她每每得意忘形的时候就出来吓她一下。

    这个老男人啊。

    苏童嘀咕着:“你怎么当时不把自己摔了呢。”

    顾川说:“是啊,那时候还年轻,要有现在一半沉稳也就没后头那么多事了。”

    苏童直拧眉,往他面前凑过去,牢牢盯死他眼睛:“我听你这话怎么还有几分想复辟的意思了。”

    顾川说:“想想罢了,复辟这东西历史上多少先人搞过,最后成功的基本没有。”

    苏童牙齿都酸得疼,直从牙缝里嘶气:“顾川,你还真是始乱终弃的典型啊,不行,从今以后我得要时时刻刻都跟着你,不然哪天你出门绕一趟转身就把我给忘了。”

    顾川说:“欢迎监督,你吃醋的样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

    他也往她那边凑了凑,冰凉的鼻尖触到鼻尖。

    就像是猛然间按下某个开关,一过了安全距离,身体里就有种熟悉又陌生的热度上升,冲得头皮又酥又麻。苏童说:“你才爱吃醋呢,我和汤姆多说一句你都给我脸色看,还凶我,有你这么公私不分的人嘛?”

    心里却仍旧是怕他,忙不迭地将眼睛挪开了,欲要直起身,顾川已经一手按住了她后颈,衔上她柔软的嘴唇。

    苏童惊得直抽气,急道:“前面有人呢!”

    他们坐第二排,哈迪和阿勒夫正在前头闲聊,一个问离哨卡还有多远,一个回并不清楚,待会儿该换人开车了啊,好啊,当然没问题。

    苏童出了一身汗,拿粉拳砸他:“顾川啊!”

    顾川很低很沉地喘气,混沌里终于睁开眼睛,听到她的顾虑,伸出手往他们脸前一挡。

    “……”掩耳盗铃吗?

    他已经又将眼睛闭起来,轻撬开她口齿,吞入她多话的舌头。

    一车之内的两个世界,刺激得教人眼前发白,头脑昏眩。苏童只觉得身体里的热度陡然直冲极值,血液被煮得咕嘟咕嘟沸腾。

    到底有没有人知道,在这样荒芜寂寥的异国他乡,有这样的一个男人吻着这样的一个女人?

    向晚的时候,他们到达第一个哨卡,国家提高了警戒,搜检比任何时候都要严格,他们带来的相机、摄像机更是重点对象。

    顾川给苏童戴好了头巾,要她坐在车上别下来,她忙着往护照里塞钱的时候,顾川抓着她的手摇了摇头。

    顾川说:“这次不给钱了。”

    顾川让阿勒夫将在那镇上买来的饼和鸡蛋拿下来,分给这里的哨兵,本来还绷着脸的年轻人们居然很快喜笑颜开,和顾川讨论起邻国的局势。

    他们用这个办法一路通行,哈迪连连竖大拇指,夸顾川有办法。

    苏童不理解,顾川说:“你没听那个老板说吗,靠边境的地方得不到及时的补给,人们开始已经吃垃圾、吃树叶。哨卡也好,边关也好,这儿四面什么人都没有,荒郊野外的一个孤点。给钱已经不管用了,但你给他几张饼,一点鸡蛋,能管他几天饭。”

    听得苏童一阵佩服:“真有你的。”

    顾川说:“做什么事都要靠脑子,你以后想做什么,也要先用脑子想一遍。”

    他说得一本正经,言辞之中带着淡淡的责备,苏童一怔,直到他把她脖子上挂着的相机拽过去,这才想到他话里的深意是什么。

    刚刚他和哨兵说话的时候,她蜷在位子上,偷偷开了自己的照相机拍照来着。

    顾川说:“这儿对新闻的掌握很严格,说不许拍照就不许拍照,别给自己惹麻烦,你忘了正义被人用枪指着的那一次了?”

    苏童低着头,说:“知道了。”

    开了相机,翻出她刚刚拍的相片,顾川边翻边睨她一眼。

    很长的一组照片,却只有他一个人入画,或是他看天的侧脸,或是他夹着烟卷的手指……还有一张他朝她望过来,被她在一瞬间按下快门。

    他压根不知道自己看向她的时候居然能带着这样温柔的笑容。

    顾川皱着眉心,然而嘴角上扬,小声说:“……你这拍得什么狗屁。”

    作者有话要说:元宵节快乐。

    我真是喜欢顾川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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