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今时

    五百年后，大荒历二十七万零五百年四月初一，位于东海瀛洲仙山上的万象门迎来了一百年一次招收新弟子的盛典。

    万象门，取自包罗万象的意思，不论是人、或是妖，但凡能通过入门试炼，皆可进入万象门修行。而万象门的创派祖师，正是五百年前一举渡劫飞升成为上神的青崖神君。他是自上古三位上神永恒寂灭之后唯一一个成为上神的神君，即便天帝也只是凡神之躯，名气之大九天之下莫有不知。

    如今的仙界，一半的仙君皆出自万象门，可说是桃李满天下。加之青崖神君与天帝还是同门师兄弟的关系，进入万象门基本就等同于坐上通往仙界的快车了，因此这一百年一次的招新大典绝对是热闹非凡的。

    樱宁站在玉阶之底，仰望眼前这令人惊叹的景观。

    这里……就是青崖创建的万象门了。

    一条汉白玉铺就的天梯，宽阔大气，一直延伸至高处的万象广场。那万象广场建得恢弘雄伟，四周矗立着代表八卦方位的八根圆柱，高耸入云，气势磅礴。广场正南方，坐落着一座巍峨耸立的殿宇，飞檐金瓦，庄严肃穆，正是万象门主殿——凌云大殿。此时正有无数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修仙人士凌空飞过，聚集到万象广场上，或是御剑，或是腾云，或是驾驭法宝，或是骑着坐骑，颇有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韵味。

    再往高处，四座险峻峰峦呈正四方形的方位漂浮于凌云大殿之上，峰峦之上云雾缭绕，仙气飘飘，更有殿宇宫阙，仙台阁楼。其中位于北方的峰峦上还有瀑布飞泻而下，水声轰鸣，珠玑四溅，折射出数条虹彩，真真是美轮美奂，璀璨夺目。那倾泻的水花在即将落入万象广场时，又化作了轻柔的水雾，渐渐升腾，将整座瀛洲仙山包裹在云气仙雾之中。

    小伟站在樱宁旁边，迫不及待地介绍起来：“广场上方漂浮的四座仙山乃是卓德掌门和三位长老居住的地方，有瀑布落下的那个是如今万象门唯一一位女长老苗雪居住的随云殿。”

    樱宁盯着高处的四座峰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小伟是个闲话挺多的男青年，浓眉大眼，模样中规中矩。适才他们一同乘坐飞毯上来，都是来参加入门试炼的，于是便这么认识了。

    其实樱宁本无意与他人多交谈，只是小伟天生具有一眼看穿他人真身的本事，所以在她的红樱树本体被小伟看穿后，小伟便不厌其烦地问她是否认识五百年前欺骗利用青崖神君的那个女花妖。

    她能怎么答呢？说自己就是那个女花妖？恐怕她还没能进入万象门就被轰走了吧！

    小伟虽然有点八卦和磨叽，但人还挺热心，一路上都在向樱宁介绍万象门的风土人情，所以樱宁便与他结伴同行。

    小伟又指着更高的地方说道：“你再往上看，还能看到什么？”

    樱宁于是仰头往更高之处望去，只见那层层云雾之间，似有一个发着绿光的法阵，而法阵中央，隐约露出一座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的宝塔。

    “那宝塔是万象门的镇派之宝，上古人皇神农留下的三神器之一，圣灵塔！”小伟十分兴奋地说着，“神农三神器啊！这圣灵塔不仅可以滋养万物，还能源源不断地向外散发灵气，所以整个万象门才会灵气充沛，是修仙的极佳之地。”

    驾驭飞毯的主人吆喝起来：“喂喂喂，别光顾着看，付钱呐！每人一个天帝元宝，不赊账不还价啊！”

    这瀛洲仙山是漂浮在东海之上的，光靠两条腿可上不来，得会飞才行，而樱宁他们这些小妖又不会御剑飞行，更没有飞行的法宝，所以只好付费乘坐其他人的飞行法宝上来。

    “一个天帝元宝，那么贵啊？”小伟瞪大眼睛，“一百年前不是才一百个天帝通宝吗？”

    这天帝元宝和天帝通宝是仙神两界通用的货币，一千个通宝可换一个元宝，也就是说，现在的价格比百年前涨了十倍。

    飞毯主人吹着胡子说：“小朋友，一百年通货膨胀了多少你知道吗？一百年前八十个元宝可以在三重天买套七十平米的仙宅，现在在一重天连个厕所都买不到好吧！”

    小伟在怀里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个元宝，只稀稀拉拉抖出几个天帝通宝，尴尬地笑了起来。

    身后一名穿蓝袍年轻男子冷不丁说道：“付不起钱，坐霸王飞毯，的确挺无耻的。”

    这蓝袍男子是之前和樱宁小伟一块坐飞毯上来的，外貌很是出众，修眉如画，眼似寒星，面如冠玉，金相玉质。只不过，此人气质颇冷，周身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小伟在飞毯上只说了一句此人原身是个普通人之后，便遭其瞪了一眼。

    蓝袍男子说完后，也不管小伟作何反应，抬脚便走了。

    “嘿！”小伟瞪着蓝袍男子的背影，“冰块脸嘚瑟什么？有能耐别坐飞毯，自己飞上来啊！”

    飞毯主人双手环在胸前，扬起下巴，还抖着脚，一副拿不到钱就跟小伟势不两立的模样。

    樱宁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两枚元宝递给阿拉丁，“算了，我替你付了。”

    小伟顿时两眼冒心，抱着手感动地看着樱宁，“太好了，樱宁，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樱宁笑了一下，说道：“走吧！”

    两人并肩而行，一边聊着，一边登上了万象广场。

    此刻广场上早已聚满了前来参加入门试炼的人和妖，摩肩接踵，热闹非凡，什么样穿着打扮的都有，有的妖还未完全脱去妖身便赶来了，长着触角、翅膀或是尾巴的人随处可见，想来都是不愿放弃这百年才有一次的机会。

    广场四周站了一排万象门的弟子，均是浅绿色长衫的打扮，背部绘有圣灵塔的图案，代表了全派上下对神器的崇敬之情。

    二人约莫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方见凌云大殿的殿门轰然向里敞开，三男一女自那大殿里走了出来。为首之人一袭淡紫长袍，衣着打扮较普通弟子更为华丽一些，两袖上同样有圣灵塔图案。此人瞧上去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白发长须，端的是道骨仙风，正是万象门如今的掌门卓德。

    其后两男一女的衣着装束与卓德相似，两袖皆有圣灵塔图案，只不过那女子身上的衣袍是浅蓝色的。

    小伟向樱宁解释道：“掌门卓德之后就是三位长老了，女的便是我之前说的住在随云殿的苗雪，她是礼德长老。至于男的，高一些的是护持长老苏丙南，住在万绝殿，矮一些的则是正法长老赵廷，住在落霞殿。”

    人名和殿宇略多，樱宁记得迷糊，一时只记住了掌门卓德和女长老苗雪。

    卓德出来以后，自是发表了一番激扬的讲话，感谢众人前来支持云云的，又宣布了入门试炼的三个关卡。但凡能够通过三关试炼的，便能进入万象门成为弟子。

    第一关是根骨的筛选，这是硬性条件。如果本身不具备先天修仙的资质，那么第一关就被筛下去了。

    但见礼德长老苗雪走上前来，手一伸，便有一个五色锦囊从她手中凌空飞出，在高处呼呼旋转两圈。锦囊中流溢出一阵蓝色的光雾，将广场中参加试炼的人全都包裹住了。

    “咦？这是怎么回事？”许多人看到自己的身体被蓝色光雾包围，纷纷发出疑问。

    苗雪运起灵力，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大家不必惊慌，此锦囊中的光雾可以测试诸位的仙根。倘若有人身上的光雾变成了红色，那便是无法通过第一关的测试。”

    不一会儿的功夫，许多人身上的光雾就变成了红色，所幸樱宁和小伟身上的光雾都还是蓝色的。

    入门试炼仅仅是第一关，就筛掉了一半以上的人。待那些落选的人离开后，广场一下便觉得空旷了许多。

    卓德正要宣布开始第二关的试炼，天空中传来一声嘹亮的鸣叫声，犹如鹤唳般划破天际。

    众人抬首，但见天上的云朵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五彩祥云，无数碎花如吹雪般飘落而下，一只体型格外巨大的青羽蛊雕挥动翅膀出现在祥云之中，耀眼绿光在蛊雕周身晕成一圈，神圣而无上尊贵。

    在场之人见此景象均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卓德四人与万象门众弟子已经拱手对着天空一齐拜了下去：“恭迎青崖上神驾临。”

    绿色光晕之中，一道人影长身玉立，缓缓从蛊雕背上走下。无数花瓣在他周身起舞纷飞，光影流动，气息澎湃，似有道道波浪翻涌。那双银靴下踏之处，葱绿的枝绦迅速抽芽伸长，枝枝相缠，藤藤相依，形成道道绿枝盘就的阶梯。

    他就那样一步一步，轻柔而缓慢地走下来。宝石绿的衣带在波浪中轻舞翩跹，好似东海之底摇曳的水草。宽大的袖口与襟摆处缠着细密的联枝纹，精巧绝伦，随着衣袂缓缓流动，细看之下，才发现那竟不是刺绣，而是真实生长于衣袍上的绿丝绦。腰间系着祖母绿雕刻的玉扣带，温润顺滑，璀璨夺目。玉扣带上挂着的鸽血红神石乃为上神独有的配饰，金丝缚穗坠于其下，彰显其尊贵不俗的身份。

    一时间，万籁俱寂。万象广场上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眨眼的间隙，那仿若从画中走出的神祇便消失不见了。

    樱宁心口突突地疼了起来，是他，就是他，五百年未曾见面，他的模样未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依旧是那缕缕如墨般柔软的发丝，依旧是那清冷而温雅的神态，依旧是那细腻如玉的肌肤，依旧是那深邃如寒潭的眼瞳，英挺似险峰的剑眉。眉心处镌刻着的莲花绿叶纹，是属于水木之神独特的标志，九天之下，唯他独有。

    她不知是醉的，还是醒的。也不知道是过去，还是现在，五百年的时光，如弹指一瞬。他还是他，那个淡漠却不失温柔，高贵而十分平和的他。单薄润泽的唇瓣透着莹白的冷光，却时常溢开浅浅笑意，露出脸颊的两只梨涡，恍若千万花树刹那盛放，抖落满地芬芳。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出尘脱俗，器宇轩昂，好似从遥远的五百年前穿越到她眼前，还是那个爱她入骨的青崖，从不曾改变，不曾转移。

    青崖，青崖。

    今时今日，你可曾还记得青崖山上的誓言？

    今时今日，你可曾还会想起那个狠毒的红樱花妖？

    今时今日，你心中是否还有一丝一缕往日的浓情爱意？

    亦或是，你早已将一切忘怀，往日种种，再也激不起一丝丝涟漪。樱宁之于你，是否已成为你勘破红尘飞升上神的如烟旧梦？

    樱宁忽而觉得眼眶有些刺痛，便仰起头，将流泪的冲动逼了回去。多可笑啊，一棵树也会流泪呢！

    小伟并未发现她的异样，只是兀自感叹道：“真不愧是传言中的青崖上神，这气度，这风姿，又有谁人能及？即便是天帝，也未必比得过他吧！”

    就在众人惊叹间，青崖已然来到了卓德四人的面前，微微抬了抬手，温和道：“卓德，你们不必多礼。”声线低醇如酒，仿若自太古流传而来的洪钟之音。

    卓德四人方道了谢，直起身体，其他万象门的弟子也纷纷直起身。

    青崖复又看向停在凌云大殿之上的蛊雕，无奈笑了一笑，说道：“青女，既然来了，为何还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