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谴

    樱宁正想细问究竟，已被青崖拉住。

    “师兄同意我和你在一起，你开不开心？”

    樱宁微微一怔，随后喜悦道：“开心，你是为我留下的吗？”

    “要不然呢？”青崖亲昵地刮刮她的小鼻子。

    “青崖你真好！”樱宁热情地展开双手拥抱他，“我好喜欢你。”

    青女鄙夷地低斥：“哼！不要脸。”然后把头转开，不再看他们。

    “不要开心得太早。”雷戟冷然的声音又从云端传了下来，“水木之神一职仍由青崖你来担任。”

    “可是师兄……”

    “不必可是。”雷戟打断他的话，“别说孤短期内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即便有，你也推脱不得。你我与黄巳、麒弘等皆是凡神之躯，接任之人倘是个上仙，便已是矮了一级，水木之神还要更名为水木之仙，又如何与其他五神并立？此间种种，你考虑过没有？”

    青崖“嗯”了一声，道：“考虑过的。”

    “既是如此，就休再提起辞去神职之事。你要同这花妖在一起，便督促她好生修仙，待她有朝一日修成正果，孤自为她在天界安排司职。”

    天帝这番话的意思其实就是在安抚青崖，让他好好工作不要分心，来日他女朋友成仙了，天帝也会为他女朋友在天界安排好工作，这样他们就可以双宿双飞了。

    雷戟已经把话说到这一步，青崖若是再拒绝，便有点不识好歹了，虽然他知道要让樱宁离开青崖山安心修仙的确很难。

    青女当然不乐意看到青崖和樱宁在一起的，可她也没有立场阻止青崖，雷戟能劝住青崖继续留在天界已经很不错了。

    雷戟说完，并不多留，唤了青女同他一起带领众天兵天将又浩浩荡荡返回天界去了。

    青崖最终也没有能够顺利辞职，还是要回到天上去当他的水木之神，只偶尔休息得空了，才能下来陪伴樱宁。不过，他为了一个花妖情愿堕入凡尘的流言蜚语却是传开了。

    一时间，原本冷冷清清的青崖山忽然热闹起来，时不时就会有哪个不长眼的仙人或是仙子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瞅一瞅这传说中把青崖神君迷得神魂颠倒的女花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樱宁倒也无所谓，该吃吃，该喝喝，该用灵力滋养青崖山也照样滋养，反正青崖是水木之神，他的灵力很强大，在樱晴回来之前绝对能保证她安然无恙。

    两人之间的这段异地恋维持了好几个月。青崖不在的时候，樱宁经常坐在山顶，望着蓝天发呆，或是傻笑，或是拿着绿叶吹奏曲子，这是青崖教她的新技能。有时她会去掏萝惜的兔子洞，偷萝惜从人间带回来的东西吃，然后被萝惜追得满山乱跑。月圆之夜，她会静心打坐，吸纳满月精华灵气，以弥补自己亏少的灵元。

    青崖还送了她一支精巧的碧玉簪，她很喜欢，每天都戴在头上。

    当然，青女也偶尔会趁青崖不在的时候，跑下来讥讽樱宁几句，说些她配不上青崖之类的话。樱宁从不放在心上，每次只需要一句话就把青女顶回去了：“你说我配不上青崖，那你就让青崖别来找我呀！”

    青女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她是尊贵的霜雪之神，一定不能跟樱宁这种不入流的小花妖一般见识，更不能出手杀了她，否认违反天规不说，还失了霜雪之神的身份。

    时光平静如流水，却又好似暗藏汹涌。

    槐林也就这样陪在她身边，看她的喜悦，看她的烦恼。这时的樱宁，虽然肩负着保护红樱花一族的重任，却依然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不懂得人情世故，不懂得委屈退让，有喜她会笑，有苦她会说，有悲她会哭，有愁她会诉，爱上一个人，便毫无保留地释放自己的感情，所有的心事都不藏着掖着，与五百年之后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槐林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和青崖上神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最终会选择欺骗青崖上神，将他引入诸神剑阵之中？她是这样深爱着青崖神君，她怎么舍得，怎么忍心呢？

    如果说，过去他听信师弟们的传言，认为她是个心怀恶念贪得无厌的花妖，那么此时，他定然不会再这样想了。他完全相信樱宁是个善良的花妖，她宁愿消耗自己的灵力来拯救红樱花一族，这样一个女孩，怎么会是他人口中十恶不赦之人呢？

    槐林等待着，期盼着，同时也矛盾着。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陷入其中了，甚是有一丝渴望自己就是樱宁回忆幻境中的青崖，而她与青崖之间的那些柔情蜜语海誓山盟其实都是对着他说的，他就是幻境中的青崖，青崖就是他。他们在树下亲吻纠缠，紧密相拥，绿草为床，蓝天为被，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槐林，而不是九重天上那个冰冷的上神青崖。

    春天如期而至，满山的红樱花再次盛放，青崖却没有能够来到这里陪樱宁一起赏花，因为他被天帝派到南海去降服作乱的海妖了。那些海妖性情凶恶嗜杀，自二十多万年前起，便被上古天皇伏羲流放到了南海幽暗深渊之底，后来他们又奉饕餮为主，尊其为深渊领主，自诩为魔族，拥有极其强大的魔力，一直都在与天界对抗。

    青崖不在，萝惜也去了人间，青女又不下来找她的茬儿，樱宁就只好一个人自娱自乐。

    樱晴便是在这个时候回到青崖山的。

    那时樱宁正躺在自己的本体树下打盹，刺眼的阳光透过树间的缝隙照在她小巧精致的脸庞上，令她皱了皱眉。

    槐林坐在她身边，用手替她遮挡阳光，可其实都是徒劳，阳光依旧刺得她很不舒服。

    樱宁睁眼之时，樱晴已经站在她身边了，身上是一条水红色的裙子，头上盘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还戴着斗笠，有几分风尘仆仆的气息。

    “樱晴姐？你回来了？”樱宁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我回来了。”樱晴的声音很温柔。

    “太好了。”樱宁喜悦地冲上去拥抱樱晴，动作太大不慎将樱晴头上戴的斗笠弄掉了。

    樱晴连忙要捡起斗笠戴回去，却被樱宁拉住了。

    “樱晴姐，你带这个丑帽子做什么呀？”她定睛一看，发现樱晴额上竟多了一条银白色的丑陋疤

    痕，顿时紧张道：“你的额头怎么了？”

    樱晴连忙别过脸，捡起斗笠重新戴回头上，勉强笑了一下：“没什么，只是在寻找水源的时候，被猛兽划了一下，不碍事的。”

    樱宁露出难过的神色，“樱晴姐，为了找水源，你受苦了。”

    “我不辛苦。”樱晴摇了摇头。

    “那你一定找到水源了吧！”樱宁眼光倏然一亮。

    樱晴却露出了哀伤的神情，“不，樱宁，我没有找到水源。而且即便我真的找到水源，也救不了青崖山。”

    樱宁神情一怔，“为什么？”

    “因为青崖山受的是天谴。”

    “天谴？”樱宁霎时犹如遭受到了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愣住了。天谴这个词，好几个月以前，她也从天帝的口中听到过，当时她被青崖岔开话题，竟然就忘了这件事。她怎么能忘呢？天谴到底是什么意思？青崖山为何会受到天谴？

    樱晴见她如此，担忧道：“樱宁，你还好吗？”

    樱宁抓住樱晴的手腕，激动道：“樱晴姐，青崖山为何会受到天谴？难道没有办法拯救青崖山了吗？”

    “我不知道青崖山为何会受到天谴。”樱晴面露哀伤，“我只知道天谴不可逆，因为那是写在伏羲八卦轮上的。”

    “伏羲八卦轮？”樱宁诧异地瞪大眼，“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天皇伏羲留下的一件镇天之宝，就是众仙口中的天书。”

    “天书？”

    “不错，伏羲八卦轮如今就在九重天上，天帝是其守护者。黑夜白昼交替，春夏秋冬轮换，天地阴阳稳定，皆是八卦轮在维持。不仅如此，八卦轮还能预测未来，降下天谴，这便是八卦轮的天书之能。”

    樱宁听得心头一颤，这样强大的一件上古神器，光名字就足够让人闻风丧胆了，可是为什么偏偏青崖山会受到上古神器的谴责？她根本不了解上古时代有哪些天神，也不了解他们留下了哪些神器，她只是不懂，为什么那些天神早就永恒寂灭了，他们留下的东西却能随便就决定青崖山的生死，决定他们这些无辜小妖的生死？

    “樱晴姐，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救青崖山了吗？我们从出生就在这里，这里是我们的家啊！”樱宁说到此处，声音已经有了几分哽咽。

    樱晴难过地看着她，“我又何尝不想救青崖山？你看这山里的花树，好多都修得了灵识，再过两三百年，说不定他们就可以跟我们一样化作人形了。可如今，他们怕是等不到化作人形的那一天，便要灰飞烟灭了。”

    樱宁心头一痛，更是难过无比，不死心地又问：“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我们也不能放弃啊！”

    樱晴哀叹一声，“这一百年间，我去了太多地方，寻找拯救青崖山的办法，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方法，却发现几乎不可能实现。”

    “什么办法？”樱宁顿时一喜，专注地盯着樱晴。

    “我们红樱属木系，缺的又是水。所以，九天之下，唯有水木之神才能拯救我们。”

    樱宁简直大喜过望，高兴得差一点跳了起来，“太好了，这个办法一点也不难，等青崖来了，我就把这件事跟他说。”

    “青崖？”樱晴拉住她，疑惑道：“你认识水木之神？”

    樱宁便将自己与青崖认识的种种皆告诉了樱晴。

    樱晴听完后，面上浮现似喜似悲的表情。

    “樱晴姐，你怎么不高兴吗？”

    “不是。”樱晴的愁容并未褪去，“纵然那位青崖神君再喜欢你，再对你百依百顺，他能甘愿将自己的神体给你吗？”

    “什么？”樱宁愣住了。

    槐林霎时恍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樱宁为了青崖山，终究还是选择利用和伤害了青崖上神。神体之于一个神祇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那不仅仅是他身份的象征，更是他的本命之物，就如同妖类的内丹，仙人的仙身，都是最最重要的东西，一旦失去，就意味着全部修行毁于一旦，只能重新轮回去了。

    “樱宁，你不能太乐观了。青崖山受到的是天谴，唯有将水木之神的神体炼化，用来滋养青崖山，才能抵抗得住伏羲八卦轮降下的天谴。可是神体有多重要，你心中也应该明白。上一次天帝降临时，分明对你提到了天谴之事，青崖神君却将你的注意力转移开来，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知道自己的神体能够救青崖，说明他不愿意让你知道此事，更说明他不愿意把神体给你啊！”

    樱宁脸上霎时惨白一片，是啊！上一次青崖是故意岔开话题的，就是不让她知道这件事，他舍不得自己的神体她不怪他，可是他明明知道青崖山无药可救却不告诉她，难道要让她眼睁睁看着青崖山被毁灭吗？他……他怎么能那么自私呢？

    樱宁忽然之间有些明白了青崖的想法，她有千年修为，即便灵力散得再多，有他保着，定然死不了。可青崖山迟早有一天会遭到毁灭，届时她没了家，不就只能跟着他去修仙了吗？

    她狠狠地咬紧下唇，指甲扣进掌心的肉里，用尽全身力气说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拿到他的神体？”

    樱晴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可惜樱宁并没有看到。“你真的要夺他的神体？夺取神体要施展诛神剑阵，而且他没了神体就只能去轮回转世了，下辈子变人变妖还是变畜生谁也不知道。”

    樱宁脸上倏然滑落两行泪水，“他没了神体，我把我的千年修为赔给他，这样他就不必轮回转世了。他的灵力很强，重新修炼成仙想必也很快。”

    槐林心头大震，原来樱宁是这样打算的，她想用自己的生命补偿给青崖上神，尽管在旁人看来，她的生命或许不能与青崖上神的神体相提并论，可那已经是她所能够给予的最大补偿了。她为了青崖山，奉献了她的全部，然而青崖上神，恐怕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他被心爱的女人利用伤害，伤情之下，才会勘破一切吧！

    这种种一切，是命中注定的吗？如果青崖上神知道她的矛盾和痛苦，是否还能勘破一切飞升上神？又是否还能再对她心如止水？不知为何，槐林忽然有些庆幸，庆幸他看到了她的回忆，庆幸她是个心无恶念的花妖，庆幸她在五百年后还能顽强地活着，更庆幸青崖上神已对她忘情。

    “樱宁，你会死的！”樱晴惊呼。

    樱宁飘然一笑，脸上挂着的泪珠竟有一种惊心动魄之美。“樱晴姐，我不在以后，你要好好守护咱们红樱一族，代我向那些族子族孙们问好。还有青崖，别让他知道我把修为给了他，就让他以为我是一个坏女人，之前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利用他，这样他痛过之后就可以把我彻底忘了，不再难过。”她说完，眉心的红樱花印记竟然浮了起来，缓缓地向樱晴眉间飘了过去。“这是族长的印记，你拿回去吧！”

    奇怪的是，红樱花的印记却并没有嵌入樱晴的眉心。

    樱晴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神色，连忙用手一抓，将那红樱花印记握进了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