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现在-过去

    我出生在一个很传统的大家庭里，爷爷奶奶都有很多的兄弟姐妹，而我出生那年正好赶上计划生育，所以我是独生子女。我相信每个人的出生都是充满期待和喜悦的，而我恰恰不是。

    在我14岁那年，我才知道我的出生让所有人感觉害怕和担忧，原因是在我之前母亲生过一个儿子，也就是我的哥哥，两岁那年生了病，可是在还没有查出病因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说哥哥去世的时候很安静。哥哥对于爷爷奶奶而言是长孙，对于父母而言是长子，对所有长辈来说是第四代的第一个，那时为了迎接哥哥的出生，家里大摆宴席请了所有的亲戚朋友，然而两年后却突然去世了，于所有人而言都那么的难以接受。所以在我出生的时候所有人都很担心，我是否也会像哥哥一样活不过两岁。我的外婆每天早晚上山烧香拜佛，并且一辈子吃素，祈求我能健康的活下去，，甚至连炒菜都是用的植物油。那时奶奶要下地干农活父母要上班，于是我的祖母从我出生的那天起，便每天都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奶奶的侄女每天放学后的所有时间，也都是在家看着我。周围的亲戚也都是每天来来往往，只是确定我是否还活着。听母亲说我刚出生的前三个月很爱睡觉，每天至少要睡10个小时，可这也正是家人最担心的时候，因为哥哥就是睡着去世的。每过十分钟或者二十分钟，家人就会来探一下我的鼻息，感觉鼻子还在出气，才会又去做事。她们每次来探我鼻息的时候都很害怕，害怕我就这样没了呼吸。直到现在我也体会不了，她们当时心情是怎样的害怕，我想象过无数种可以与之相较的变故，似乎都不能体会她们当时的心情。

    我就这样在所有人的关心下、宠爱下，成长着，以为自己拥有全世界。

    长大后才发现，我只是星空中最微小的一颗星，只是大地上最普通的一粒尘。只是我也想要活，活的有意义，活得随性。

    我的家在一个小镇上，小镇上有两座桥，一座大桥一座小桥，大桥很高小桥很矮，大桥有栏杆小桥没有栏杆。小桥虽然很矮，可是也只有在98年发大水那年，才被淹过，那次整整连续下了41天的雨，我几乎认为这就是世界末日了，后来雨停了我第一次看见彩虹。镇上有两条河一大一小，大河里面没有什么鱼，却有很多的水葫芦，一到夏天涨水整条河面都是，还开着一串一串紫色的花，待到水葫芦被冲走后，人们就会用绳子拴上一块猪的内脏，趴在小桥的桥沿上，一手抓住绳子另一头把内脏放到虾蟹的面前。那时河里的水很清澈，可以清楚的看见虾蟹在游动，所以很好钓，不一会就能钓几斤呢。

    看着别人钓我很想试试，可是那时我是乖宝宝，爷爷奶奶说不准去，我就真的一次也没有去过，只是站在桥边上看，过干瘾。一次邻居大哥哥钓了好多，还摸了几斤鳝鱼，我来到他家看了看活的虾蟹和鳝鱼，可是不敢摸。为了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他拿出了钓虾蟹的装备，我便装模作样的在桶里钓了起来，这也算是满足一下自己吧。把虾蟹用盐水掏干净，鳝鱼去了内脏，用滚油炸了炸，颜色金黄金黄的，撒点盐吃起来也很美味，迄今想起来，那应该是我吃过最美味的虾蟹鳝鱼了。

    大河的两边种很多竹子和洋槐，还有一种树我叫不出名字，一到夏天会长出很多一串一串的绿色果实，果实很小，每一个果实上都长了翅膀一样的薄片，不过只有半只。我很讨厌那种树，因为一到夏天树上便会爬好多的毛毛虫，有时甚至围着密密麻麻的爬满半米长，我看见一只就全身冒冷汗，更别说是一群了。可是洋槐就不一样了，夏天开满了洋槐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所以到了夏天我很喜欢走河边这一条路回家。

    小镇虽然很小可是交通便利，来往市区和周边小镇的班车都会在这停靠。我就在家门口就可以搭上去青城的车。我们这里的集市每隔一天才会开市，我们叫赶场。周围村子的人都会来，有的是来买东西的，有的是来卖东西的，很是热闹。那时候小镇还没有超市，只有几家杂货店可是品种很少。后来随着小镇教育业的带动，人口增加，超市也越来越多，从街头到结尾稍大的就有七、八家，现在市集每天也都可以买东西，可是还是赶场那天最热闹。

    俯瞰小镇像一只眼睛，因为我一直觉得小镇只有两条街，一条新街一条老街。站在新街和老街的交叉口看，右边一排商铺是下眼睑，左边是新街，新街左边是背靠着的两排房子像是眼珠，再左边是老街就像上眼睑，老街的左边是河边上种的树，像是眼睫毛。就这样两条街把小镇分成了三份。

    在这个不繁华的小镇，不漂亮的小镇，我过得很满足，可能是没有见过浮华的世界，我的眼界也就仅限于此吧。可是就在去过海城之后，我的心态渐渐发生改变，直到15岁那年我才发现，原来这是我一度想要挣脱的地方，可是现在却是我魂牵梦绕的故乡。

    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家是当地的富裕人家，这都归功于我的爷爷。在当时两层楼房在农村都还是个稀罕建筑的时候，我家已经是两层楼了，甚至在几年后爷爷还在河边又购买了一栋两层楼的房子。听叔叔们说：爷爷当时买的时候亲戚们都不理解，本来我家的房子就够住了，怎么还花钱买呢。

    可是爷爷说：“谁叫我儿子多呢，为他们备着，有备无患。”现在回头看，才知道爷爷当时真的很睿智。

    爷爷在我心里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也绝对是励志教材的典型人物。爷爷是当时镇上唯一一家公办糖果厂的厂长，听说当上厂长以前经历了很多事情，可是爷爷却从来都不说。一次听家里亲戚说起爷爷的事，我便很有兴趣的听了起来：据说当时他只带了一个破布包，就从家里出去闯荡了，去过中国好多地方，我不知道他当没当过兵，只是听他说过有一个很好的战友在都江堰，混得很好当时叫他过去，可是他放不下家里决定留下来，后来选上当了厂长。他嘴巴紧什么都漏不出来，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来这以后的事。

    在爷爷房间摆着好几个优秀党员的茶杯和奖状，还有好多的证书，偶尔他也会收到从外地寄来的信，都是他以前的至交好友，可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收到的信也越来越少，在爷爷过世前两年他便再也没收到过信，有时会看见他一个人坐着看着电视出神，然后长长的叹一口气。我想他是在怀念他的朋友们吧，也只有在风雨中建立的友情，才是这世间最难得的真情。

    在小镇上，我想爷爷再也没有遇到过，当年落魄时交到的那种朋友。因为他总是一个人走在街上，偶尔和几个人打打小牌，喝喝茶，我想再也没有当年的那种心境了吧。虽然，月还是当年月，人却不是当年人，心也不似当年心。

    爷爷的家乡离小镇有好几十公里，现在开车去也就1个多小时，而在以前会折腾上大半天，记得以前需要走20分钟的路，到小镇的客车停靠点，坐40多分钟的车到了车站，然后换乘面包车到达码头，需要坐一条20多米长的大铁船过河，那时到达河的那边没有通公路，只有坐船一条路可走，可是那时的船很少，有时要等上一两个小时才会有一班。上了船也是20、30分钟吧，到达另一个码头停靠点。这时就没有车了，我们只能走路去了，那是一条很宽很大的马路，其实与其说是马路，还不如直接说是很大一片荒芜的土地，是走的人多了从中间硬是踩出了一条路来。马路两边是和土壤颜色一样的大石头，不能用来建房子可是却影响种庄稼。这条需要走一个多小时，要是碰上下雨走出来的话，很有可能连脸都看不见。土路尽头终于看到稀稀拉拉的有几栋房子，那有一个小卖部，是这周围方圆五里唯一可以买些简单日用品的地方。小卖部的门口有一条小溪，溪边种着高笋。我在我家这边从来没见人种过，所以第一次见的时候觉得很新奇，嚷嚷着想要带回家去种，最终还是没有带回去，是觉得回家的路实在太曲折了。穿过小溪是一条石子路，不至于走路时满脚都是泥，可是这有什么用呢，那条必经的土路就摆在那里。石子路两边是一些田和旱地，我每次来看到的都是同样的庄稼，因为我每次都是同一个季节来。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是夏天，后来太爷爷去世后改成了冬天。

    走过20多分钟的石子路，前方是一大片茂密的竹林，里面有一棵树很显眼，那是太爷爷种的酸枣树，每年都能结很多果子，可是我却吃不了几颗。再往前就是爷爷的家了，看起来像楼房可是二楼却并没有房间，只是修了一面墙在二楼上，说是平房可是没有房顶。走过一条只能容纳一只脚的田埂，我站在一扇大木门前，我后面不到十厘米的地方，有一个1.5米呈90度状的土坡，我很担心我没站稳会从土坡上摔下去，所以紧紧靠着门。进门之后是一个几平方的院坝，我心想：还没我家大厅大呢，爷爷家以前真穷啊。便看向了爷爷的弟弟，他和爷爷长的一点也不像，因为爷爷说过，他们分别长得像父母。所以我看到他一点也不惊讶。正对着大门的房间是太爷爷和太奶奶的，靠门这边是爷爷弟弟和他的孩子的房间，他们房间旁是厨房和猪圈。

    让我很惊讶的是，他们并没有提到哪间是爷爷的房间，我很疑惑。后来我问过爷爷，可是爷爷什么都没有说。我们本来计划第二天是要回去的，可是下雨了担心路不好走，太爷爷让我们多待一天。第三天是个晴朗的日子，一大早就升起了大太阳，吃过午饭路面干了很多，我们准备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我很讶异爷爷一路上的沉默，直到回到我们的家，爷爷才在饭桌上说道：“当时我们家太穷了，必须要一个人出去闯一闯，要不说不定会饿死。在我们那个地方待着，不会有工作种庄稼也不会有多大的收成，一家人还拖着两个儿子，实在是困难。”顿了顿又说道：“我当时就心一横，跟着别人出去了，当时认识的朋友也不少，帮助我的也很多。出去后受的罪，是你想都想不到的，睡过马路饿过肚子，可是我都没有回去。”爷爷吃了一口菜，想说什么可是欲言又止，顿了顿说道：“现在我在这安家咯，回去的时间可能更少了，以后就你和你奶奶回去吧。”我当时不怎么听得懂是什么意思，可能也正是因为我太小根本听不懂，所以爷爷才对我说的，现在想起来，爷爷欲言又止的，可能是他永远都不想提起的不好回忆。后来在太爷爷去世前，我和奶奶也只去过为数不多的3次，后来再去便是每年冬天给太爷爷上坟的时候。

    虽然我不知道所有的故事，但是一个人身上带着几毛钱，背着一个破布包，走向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心里想着要闯出一片天，可是自己却连路都不知道在哪里，只是爷爷的运气的很好，他真的做出了一番事业，并且有了一个大家庭，拥有两栋比自己家更大更好的房子。有时候我会想，回爷爷家那条土路，不知道爷爷会不会就是第一个踩上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