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自从那日有京城来的快马相报，说是海兰朵再过十多日便将再次回到准格尔草原，颓废至极的乌拉台欣喜若狂，每天都策马赶到那座小山的顶上，朝着京城的方向一次次眺望。

    今日，阳光露出了笑脸，天气安好，奔驰的骏马再一次将主人置于山顶。

    乌拉台固守憔悴，但掩饰不住内心的波澜情绪，这情绪，又宛然一道神奇的力量，让他看起来倒是精神许多。

    马儿低头啃着青青的山草，乌拉台已不知第多少回将手遮在眼眶上方，生怕错过了已思念成魔的海兰朵在自己视线里的出现。

    海兰朵，你走的这段日子，我在一个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如同行尸走肉，每天都在苦痛中百般挣扎！

    海兰朵，都说思念是穿肠的毒，你可知，你若再不归来，我便要在这穿肠的毒中死去！

    海兰朵，别的什么我都暂时不想，我就只在这里静静等你在前方那片碧绿邈远的草地上出现，从模糊到清晰，从离别又到重逢！

    海兰朵，这一次，这一世，不，还有下一世，我都再也不要和你分开，我都要牵起你的手，好好疼你，好好爱你！

    我可以为你生，我可以为你死！

    我，这一刻最灿烂的期待，就是你能够早一点出现在我眼前，让我将你紧紧抱在怀里，让我细细将你端详，哪怕只是早一秒，我都感念至深，我都觉得是上天莫大的恩赐！

    海兰朵，你听到了吗？

    海兰朵或许是真的听到了，因为这一刻，她正好刚刚从梦中惊醒。

    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只听得见她在一句“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的自言自语中醒了过来。

    揉揉惺忪的双眼，她看清了自己就趴在摆着她的那架古琴的桌子上。

    她环顾这间陌生而富丽堂皇的屋子，问自己，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里？

    海兰朵，你无需讶异，这是那个叫做博穆博果尔的襄亲王的屋子。

    这个男人，他对你一见倾心，他为你一番狂饮，他从昨日到这个清晨，都昏迷不醒，他反反复复都只念着你的名字，因为，你要走了！

    他身为大清帝国最年轻有为的王爷，他可以让滚滚战火熄灭，但他留不住你，他心碎了，他魂破了！

    他初见你，你一袭紫衣纷扰了他的心扉，他再见你，你幽幽琴音摄取了他的魂魄。

    他说，此生若能和你共度，虽死无憾！

    你想离开，去见你的乌拉台哥哥，但你又不忍心看着这个情深的男人就这样受尽煎熬，甚至，连他年轻的生命都有可能因你而失去。

    于是，你再度一袭紫衣，再度用你纤纤若仙的指尖在你的古琴上让当初见他时的那段音符轻轻流淌。

    从昨日到今晨，你重复着同样一首曲子，你只为能唤醒这个让你感动，但却不能给他任何承诺的男人。

    不知何时，你实在挨不过疲倦，便悄然睡去，你不知道，这个男人是否在你的琴音中有过苏醒，直到你听到了他轻轻的咳嗽声，你回头看他，发现他醒了，他正用同样疲惫的眼光无声看着你。

    走至襄亲王近前，海兰朵放心许多，柔声：王爷，您总算醒过来了！

    襄亲王想要坐起来，但失败了，他冲她微微笑：小姐，我终于再次看到了你！

    海兰朵：王爷，醒了就好，不能再这样折磨自己了，你应该好好的……

    襄亲王叹息：好不了了，心若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海兰朵鼻子发酸：王爷，不要再这样了，好吗？否则小女会一世内疚，一世不开心的……

    娜木钟急匆匆进门，一下子越到了儿子窗前抓住他的手，喜极而泣：我的儿啊，你可总算是醒了过来，你吓死额娘了，你这不懂事的孩子……

    襄亲王安慰母亲:额娘，孩儿这不是醒过来了吗？你怎么还流眼泪呢？

    娜木钟擦着眼泪：额娘这是高兴，额娘这就亲手为你去做好吃的，你好好躺着……

    正说着，娜木钟好像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旁的海兰朵，忙又转身赔礼：海兰朵小姐，你看，我这一高兴，竟然差点儿将你这个大恩人给忘了，真是太感谢你了，若不是你整整在这里为王爷抚琴十数个时辰，他说不定会怎么样呢。小姐你先侯着，我让红叶为你打水洗嗽，我这就给你和王爷做好吃的去……

    海兰朵：德妃娘娘万不可这般说，王爷这病是因小女而起，为他能够好转，小女弹奏几个曲子又算的了什么？不过还好，王爷这下倒是让大家省去了诸多担忧，如此，娘娘该好生照顾才是。小女还有要事在身，需先行告退了……

    娜木钟正欲挽留，却见床上的襄亲王又一次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又一次失败，声音微弱中带伤：小姐，不要走，不要回草原，留下来，好吗？失去你，我会死掉的……

    海兰朵眼圈红红的，一下子跪倒在襄亲王跟前：王爷，您就忘了小女吧，您不该让小女毁了您的幸福，小女走了，您保重……

    未等襄亲王和娜木钟再发言，海兰朵便快速站起身一边擦着泪水，一边跑出了屋子。

    她听到襄亲王哀伤地呼唤着自己，她听到娜木钟焦急地追赶着自己，但她，不敢停下脚步，不敢转身，她必须硬下心来，必须逃走！

    王爷，海兰朵可以一生一世都将你装在心里，但海兰朵绝不可以爱上你，因为海兰朵已经先于你而有了一个乌拉台哥哥，因为我已经离开他好久，我已经派人告诉他我就要回到他身边了，我不能让他以为我回不来了，我要马上行动了……

    对不起，王爷，请你原谅我……

    祝福你，王爷，愿你一定要找到一个能如你爱我一样爱你的女子……

    一遍遍喊过海兰朵的名字，当母亲坐在床沿上拉起他的手在脸上紧紧贴着，让他要学会放下，让他明了这世间的情感是可遇不可求时，襄亲王终于沉默着，将泪水咽下，将痛苦咽下，他知道，这个让他这辈子永都不会忘却的女子，从此以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既然回不来了，海兰朵，就让我博穆博果尔在内心为你一世祝福吧！

    你一定要快乐，你一定要幸福，你一定要偶尔想起，在这大清国的京都，你曾如一颗美丽的流星，在一个叫做博穆博果尔的男人的生命天空里滑过，让他短暂地幸福过，又让他永远地痛苦、一世牵挂着……

    一路奔跑，海兰朵气喘吁吁，当终于确信身后没有王府的人跟来时，她在皇城根儿哪家简单的早餐点上歇了下来。

    两根油条，一碗豆浆，她吃得狼狈。

    或许是吃得太急，她被呛得连声咳嗽，迎来一旁桌上食客另类的目光。

    油条还剩半截的时候，海兰朵却突然间没有了食欲，神情黯然。

    襄亲王，你还好吗？

    襄亲王，你会怪我如此的逃离吗？

    襄亲王，我就要回草原了，你不要再因我而难过了，行吗？说不定我们哪一天就会再次相见了，到那时，我多么渴望看到你的身边有着一个漂亮温柔的女人，你平静地向她介绍我：这是海兰朵，我的好朋友……到那时，我也能够释然地面对你，向乌拉台介绍你：这是襄亲王……

    马蹄声来自身后，正伤神的海兰朵听到了哥哥的声音：琪儿，上马……

    她转身，看到了哥哥董鄂青正神清气爽地骑在马上，向自己伸出手来。

    她不多说什么，只是“哦”了一声，便伸手在哥哥帮助下跨上了马背。

    董鄂青：抱紧哥哥，别松开手……

    说着，他马鞭一扬，马儿便机敏地避开行人在长长的街道中小跑了起来。

    太阳红彤彤的，颇具诗意。

    紧紧地抱着哥哥的腰，将头贴在他宽广温暖的后背上，海兰朵突然间觉得心酸的惬意在每一根神经中游走，所有烦恼都似乎瞬间消散。

    自幼随养父流落草原，当养父告诉自己的身世后，海兰朵不知多少回盼望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找到失散多年的爹娘和哥哥。可多少年来，因为草原和外界来往甚少，消息闭塞，所以在朝为官的父兄尽管并未曾改变姓名，但她和养父，却还是整整错过了十多年的光景。

    如今，她终于找到了久别的亲人，尽管娘亲早已不在，但她总归还是有父亲，有兄长，她终于不再是一个漂泊他乡的游子。

    她高兴地哭过，她像一个小孩子般在父亲的怀里久久依偎，那些逝去的父爱，让她找到了那颗流浪的心。

    而此刻，她又像一个小孩子般依偎在哥哥的背上，不管过去有过多少寂寞苦难，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但至少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当哥哥吹起响亮悠扬的口哨，海兰朵闭上安静，如是对自己说：

    什么都先不想，什么都先不做，且让倦意浓浓的我靠在亲人的肩膀，在太阳的光芒中去安享这个珍贵的清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