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浮生一梦

    卓妖妖知道，在自己露出魔相的那一刻，神界已经容不下她，纵使她避身在魔界，早晚有一天，他们也会将她找出来，然后杀无赦。

    所以，在听说夜冥枭已经和神界的诸神们准备拉开阵势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时候，她并没有太讶异。

    百年前的那场神魔大战，是以魔界的失败而告终；这件事或许夜冥枭表面上表现的极为风轻云淡，可是她知道，骄傲如他，怎能允许自己会失败；所以这一场仗，他不仅是为了她，更是为了自己而战；故而，她并不阻止，而是每日都避在无垢殿内，养养花、喂喂鱼，偶尔和歇落在枝头上的鸟儿说说话，听听它们婉转清脆的叫声。

    不管外面如何喧嚣，她的无垢殿始终纤尘不染、安宁怡然。

    而夜冥枭，几乎每天都会回来，不管有多晚他都会回到她身边，轻轻地抱着她，或者是告诉她今日又有那个神仙跳出来找死，他一掌上去就把人家给拍成了肉泥，或者是告诉她，人间的某座山头上长出了多么罕见的奇花异果，他准备抽时间将其寻来种到无垢殿里，好让她能天天看到。

    每次听到他这样说，卓妖妖都会听话的躺在他怀里，任由他宽大的手掌抚摸着自己的长发，任由他温柔的嘴唇亲吻着自己的脸颊，任由他像个贪心的孩子，在自己面前无法无天；他给了她无尽的宠爱，而她，也试着将这种无尽的宠爱给予他。

    日子，平静而淡然；她每日除了沉睡，就是醒来找些事情来做；而慢慢的，她发现自己沉睡的时间又开始久了，她知道，时间或许已经不够她再这样任性的挥霍下去。

    而神界，随着魔界魔尊拉开阵仗准备随时进攻神界的那刻起，整个神界都开始紧张起来。

    所有具有强大战斗力的神将都被召唤回来，甚至连常年居住在蓬莱岛上的墨星上仙都搬回到了自己昔日的府邸，长住在神界之中。

    可唯独只有紫阳宫的紫阳上仙在创始天尊数次召唤后还是不肯回到神界，据他身边的弟子禀告，紫阳上仙依旧在闭关。

    可是，这个‘闭关’在神界的诸神耳中听来却是变了个味儿；现在神界几乎人人尽知魔神正是他紫阳上仙心爱的徒儿，而更要人难以启齿的是，魔神居然还对自己的师父起了不该有的男女之情；这等丑闻，几乎要人厌恶唾弃；可又因为牵扯进来的人是紫阳上仙，所以没什么人敢真正将出来，更没有人敢在背后胡言乱语、编排生事；但这并不代表着人人都能容忍，随着魔界的越来越嚣张，终于有一些胆大的人敢跳出来说一些胡言乱语。

    比如说，紫阳上仙至今都迟迟不肯回神界守护神域，最大的可能就是心中对那等孽徒心存不忍，亦或者是面对美艳无比的孽徒，连清心寡欲的紫阳上仙都动了心思；要知道，魔神的那张脸，可是连诸神都为之迷惑，更何况魔神还对紫阳上仙一往情深；这是个男人，都会心存臆想。

    但面对日渐升起的流言蜚语，紫阳峰像是与世隔绝一样，依然平静不受干扰。

    直到有一天，一道金光从天而降，跟着已经关闭三年之久的紫阳宫正宫殿门从里往外缓缓打开；一袭紫衣灼灼其华，长发及膝华丽而隆重的倾斜了一身；一张惊为天人的容貌平静淡然，只有眉宇间淡淡的紫光带着流光溢彩的光泽，要人不敢觑视。

    这就是六界之内唯一能够和魔尊夜冥枭一争高下的紫阳上仙，更是在一次次战乱中守护神界，守护六界和平的紫阳上仙。

    一直守护在殿门口的凌御寒看见师父出关，忙走上前；话还没开口，就先惊愕了一下。

    本以为师父闭关出来后修为会更加精进，可是为什么师父此次出关却是面带苍白之色，甚至连嘴唇的眼色都淡了许多，气息也不似以往那么平稳，俨然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

    难道是闭关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

    想到这里，凌御寒的心口就是一惊，刚想快走上前搀扶，却被先一步看出他想法的周瑾挡开：“为师无碍。”

    “师父……”凌御寒还是颇为担心。

    周瑾却是看向眼前的层层云霭，眼神放空的看向远方，声音也格外飘渺：“如今是什么情况了？”

    凌御寒不敢怠慢，道：“魔界势如破竹，虽说还没真正打上神域，可是神界已经损失了不少的神将，也有不少属于神界的地盘被魔界占据：。”

    这一幕，俨然就跟百年前的神魔大战一样；魔界攻势凶狠，虽说还没真正敲响战鼓，可那气势，确实不容小觑。

    听到凌御寒的回答，周瑾却是神色不动，就跟听见了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到：“她呢？”

    凌御寒抬头看了眼师父，他自是知道师父口中的她究竟指的是谁。

    “小师妹她，一直长居在魔界的魔宫中，始终都没露面。”

    听到关于她的消息，周瑾的眼神这才有了一丝的温度，但是在温度转过之后，又是一片迷茫的苍凉；缓缓闭上眼睛，遮住眼底的复杂，像是陷入了亘古久远的记忆中，色淡而薄的嘴唇带着一抹清浅的笑意，迷醉在紫阳峰上扬起的花海里。

    凌御寒看着师父嘴角的笑痕，先是一阵晃神，跟着便跪在地上，忍不住求情道：“师父，小师妹的心性我们是最了解不过的，当年她能为了神界为了师父背负骂名孤身前往魔界，就证明在她心目中情义比什么都重要；这样的她怎么可能会伤害洛炎殿下，师父，我们应该相信她，有的时候亲眼所见未必是真的；如今魔界猖獗，小师妹若是真的变了，恐怕神域早就不保，还能让诸神们活到现在吗？”

    周瑾听着凌御寒的话，纤长的睫毛微微的震颤了一下，最后，清冷的眸子落在凌御寒恳求的神色上，开口道：“这些话在为师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不许你对外人再讲。”

    “师父……”凌御寒着急的跪行了数步。

    “够了，为师知道你的意思。”周瑾双手背在身后，双目远眺，似是要将这天地都看穿，许久之后，才喃喃自语：“她说，她将欠我的全部都还清了；却不知，一直以来都是我欠了她，委屈了她。”

    凌御寒茫然的抬起头看向师父，在瞧见师父脸上一闪而逝的心疼时，本是晦涩的眼睛瞬间迸射出希望之光；他就知道，师父只是一时之间被小师妹的转变气疯了头，等他真正冷静下来之后，一定还是会护着小师妹的；毕竟他们都知道，在师父的心中，只有小师妹才是最特别的那个存在。

    紫阳上仙的出关让连日来都被魔界强压一头的神界看见了希望，又有数拨手持诏令的神界道友来到紫阳峰准备召紫阳上仙回神域；而这次，要人惊喜的是紫阳上仙居然二话没说，随着仙友便回到了神界。

    但，回到神界的紫阳上仙却没有回到当年属于他的府邸，而是去了神域神祗皆有些抵触害怕的诛仙台。

    神界的主宰千万年来总是不断改变更替，而神域也在悄然间发生着变化；只有这诛仙台，数年来都未曾改变一分；依然安静的、悄然的伫立在神域的正中心。

    这里，不同于神域其他地方的仙气缭绕，在神界，只有身犯死罪的神仙才会被惩罚押送到这里接受魂飞魄散之苦，所以此处四处都弥漫着数不清的哀怨和化不开的愁绪；这也是神界诸神不喜欢此处的一个原因；跟仙气缭绕的其他地方想必，诛仙台要人又敬又畏，同时一靠近这里，就像是能被这里的气氛感染，整个人都略有不适。

    可周瑾却像是看绝不到这里的诡异气氛一样，紫衣翻飞，长发如瀑，遗世而独立的站在诛仙台上，迎着刺骨的冷风，听着枝叶的坠落，双眸空洞的看着脚下深不可见的底端。

    “你终究还是想了起来。”一声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可周瑾却是站在原地不动，甚至连面部表情都未改变一分。

    而如果这一幕让其他诸神看见定会大吃一惊，要知道此刻出现在周瑾身后的人，正是创始天尊——洛天。

    创始天尊法力无边，纵然已有万年寿命，可面容却是一副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模样，眉眼严肃中带着慈悲，身形高大颀长。

    洛天并不介意周瑾对自己的无视，而是走上前来到周瑾身边，与他肩并肩的站在诛仙台上，看了周围几眼后，就也低下头，看着脚下无尽的深渊；这个地方，几乎无人敢来，所以他们二人站了许久，都无人打扰。

    “在为师决定将魔神之事告诉诸人的时候就知道，或许这才是天书真正的安排，这么多年为师的隐瞒和暗自做下的决定未必都是对的；有的时候该面对的，纵然我们百般逃避，都无法挣脱。”说到这里，洛天便转头看向周瑾，瞬间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苍老：“如果你想去找她，为师不会拦着你，浮生。”

    记忆深处最不可告人的另一个名字就这样被喊了出来，周瑾的身体忍不住微微一抖，睁大着眼睛，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师父。

    六界皆知，紫阳上仙乃神界除了创始天尊之外最强大的神，一身法术、旷固天下太平；也知这样一个站在巅峰之上的人物无情无欲、无悲无喜；一张惊世俊美的面容常年冰寒如雪，淡紫色的瞳目永远沉静如冰。

    却不知，这一切都是有缘由的；而真相就是，数千年前，当惊天动地搅起六界争乱的魔神在看见生灵涂炭、万灵疾苦之后，终于在疯狂的血腥中找回一丝冷静。

    当他满心疮痍的站在当年爱妻离世的诛仙台前，望着闻讯赶来的创始天尊，流下了心如死灰的眼泪。

    “绯颜还活着的时候常常对我说，她想去看天边雨后第一道织云，我答应了她，可从来没带她去看过，因为我总是很忙，我将六界的太平看的太重，将身上的责任看的太重，总是忽略了她；跟着我们有了孩子，我还是没有办法陪在她身边，她常常对我说，浮生，没关系的，我真的没关系的，你只要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就好，我和孩子会永远陪着你……”

    “没错，一直以来都是她们陪着我，可我呢？可曾真正好好地陪过她们；我总是认为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神仙的寿命那么长，我们还有无穷无尽的岁月可以在一起；可最后呢？她陪伴了我数百年，可到最后连个跟我道别的时间都没有……”

    “我守护了六界，守护了天下无数的生灵和家庭，可到最后，却连自己的家都守护不了；我不辜负任何人，不辜负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可辜负了我最亲近的亲人，最爱的女人和最无辜的孩子；所以我开始恨，恨曾经守护的一切，恨整个六界；我要毁了它们，要让这些东西全部都消失，让它们给绯颜陪葬；我的绯颜，她多可怜啊，这么多年在我身边我没有照顾好她，到最后还要让她以那样羞辱的方式死去；凭什么那些腐朽的、那些败坏的东西还能好好的活着却让绯颜离开了我……”

    “我痛恨一切，痛恨着所有；我以为只要让六界给绯颜陪葬，绯颜就不会怪我了，绯颜就会好好地，甚至她或许还能活过来；可，我杀的人越过，我越是觉得绯颜离无越远，在漆黑的梦里，我梦见绯颜在哭，她说她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我，她还说，她从未怨过任何人，就连那个侮辱她的人，她也不会怨恨，因为恨一个人太辛苦了，她不要当那个辛苦的人，她也不愿意要我继续辛苦下去……”

    “是啊，我好辛苦，真的好辛苦……以前要费尽心思的守护六界，看顾神域，绯颜走了后，我更一头扎进仇恨里，明知道是绝路还是不管不顾的往前冲，因为我的眼睛只能看见鲜血，只能看清落成山的尸骨。”

    “以前的幸福，快乐，就像一场梦；浮生一梦，一梦浮生，到头来只有我形单影只，孤绝的站在深渊中，忍受着无穷的痛苦和孤独……创始天尊，如果神仙也有重活一世的命运，那我希望再世为人的我不要有情爱，不要有情欲，就这样不知痛、不知苦、不知快乐与幸福，就这样活上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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