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遇

    由于楚桐的脚肿得厉害，艾德兰修女便要母女二人留宿在教堂，并找出跌打油给她消肿，小月就回去通知家人。

    回到家已是第二天中午。

    楚公馆地处静安区新闸路沁园春10号。

    这是条幽静的马路，一棵接一棵的梧桐、银杏到了金秋时节便是说不出的诗意美妙。路旁，一幢幢三层洋房一路排开，幽静典雅。楚世荣当初便是看中了这里的幽雅才买下的。

    沁园春是上海名门望族盛家产业，盛家大公子盛毓便是楚桐留美时的同学，也曾一度狂追过她，但被她委婉地拒绝了。

    刚进家门，楚世荣就迎了上去，见到宝贝女儿一瘸一拐，便心疼不已地不断询问，此时的他不再是叱咤风云的商界大亨，而是一位慈祥且略显啰嗦的父亲。

    在家休养的几天，楚桐不是听唱片就是看小说。

    这日，天气出奇的晴好。

    她又坐在三楼阳台欣赏张爱玲的小说。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喝着香浓润滑的咖啡，真是说不出的惬意。看来偶尔闲下来，休息一下也不错！

    一阵吵闹声，把独自沉浸在张爱玲浪漫而凄美的感情世界中的楚桐，拉回到现实中。

    皱皱眉，低头循望，却是9号邻居——一代红星阮玲玉正在与那个卑鄙而自私的男朋友张大少爷争吵。

    记不清他们这是第几次争吵了。真是个可怜的女人，外表光鲜亮丽，内心却凄苦无比。三个男人，一个无赖；一个自私；还有一个懦弱。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红颜薄命”吗？要遇到一个真心爱自己的男人为什么这么难呢？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那张俊逸而冷漠的面孔。还能见到他吗？莫名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一个星期后。

    脚伤已基本恢复，顾不得母亲的强烈反对，楚桐坚持要去上班了。

    她不是个安于室的女人，况且公司里还积压了一堆文件要处理。

    楚氏金融公司——楚氏家族的办公总部，地处租界南京路。

    这条商业街被誉为“中华商业第一街”，也是全球三大顶级商业街之一。路旁遍布着各种上海老字号和商店，百业兴盛，中西方文化相互融合，是上海绝对的“黄金地段。”楚氏公司旁边便是著名老字号“沈大成”。闲暇之余，楚桐便会到那里喝茶、吃点心。

    刚进二楼办公室，秘书梁浩便走了进来。

    “总经理，您的脚伤好了吗？怎么不多休息几天呢？”

    “谢谢你的关心！我已经好了！这几天我不在公司，多亏你帮忙，把公司的事处理得井井有条。辛苦你了！”楚桐不无感激地说。

    “这是我应该做的！”

    梁浩，楚桐的秘书，也是她的得力助手。自从进入楚氏公司，第一次见到楚桐，他便深深地爱上了她。深知这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他便把这份感情埋藏在心底，一心一意地帮助她打理公司。以其喜而喜；以其忧而忧。

    处理完公司的事，又到各分行巡视了一遍，回到家已是晚饭过后。

    客厅一脚的沙发上，一个年轻男子正埋头看报。

    “大哥！好久不见罗！”楚桐向男子打招呼楚枫，楚家的大少爷，楚世荣最得意的儿子。英国牛津大学商学系博士。时年二十八岁，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外表俊逸儒雅的他，完全遗传了其父的生意头脑，精明、干练，管理着裕丰纺织总厂及旗下的三个分厂，是唯一继承了家族企业的男子。在他的领导下，裕丰在同行业中始终处于遥遥领先的地位，他也被称为“商界奇才”！

    推推眼镜，楚枫关切地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吃过饭了吗？”

    “在外面吃过了！前线那批货都赶出来了吗？”

    “是的！否则我也不会回来了。”在厂里呆了近十天，明显泛黑的眼眶可以看出他有多疲惫。

    “南京政府方面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会汇款过来？”

    因为是前线需要，这批货所需的所有资金都是先由泰丰总行垫付的，这是一笔不小的金额，再加上与盛氏合建百货公司的资金也已经转了出去，那也是一笔庞大的资金。如果南京政府方面不及时汇款过来，泰丰随时会因资金短缺而陷于不利处境，如果碰上别有用心的人······

    楚桐不禁忧虑起来。

    明白妹妹的难处，楚枫安慰道，“放心吧！我已经跟他们联系了，他们说会尽快把钱汇过来。别忘了我们还有孔伯父呢！”

    是呀！还有干爹呢！楚桐不禁放松了心情。

    “走！我们两兄妹出去好好聊聊！”说罢，拖着大哥就往门外走。

    又是一个星期六，楚桐与母亲再次来到佘山，故地重游，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整整逗留了一天，终究还是没有见到那个男人，他不会来了吧？道不尽的失望。

    一个月后。

    冬意更浓了。初时，还能见到屋外银杏树上零星挂着的黄色叶子，而此时，竟连叶子也难得见了。

    又是一个寒冷的日子。估摸着车也该回来了，楚桐穿着一袭大红色风衣，戴着白色围脖走出了家门。一阵北风吹过，使她不得不以门口那棵大杏树的树干来阻拦些许寒风。那风真是刺骨，仿佛刀子一样穿透她层层的衣服，加上脚下湿滑的地面，更有一股沁人的寒意，缓缓地透入脚心。

    看看手表，已是上午九点半了，平时的她都是八点半就到公司。

    怎么回事？李江做事向来负责，他说要开车送李妈去医院看病，然后马上回来。可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没回呢？难道是李妈的病很严重吗？

    楚家一向体恤善待下人，像这种用车送下人看病或办事，是常有的事。只要是不违反原则的事，他们都会尽可能地给予帮助。

    司机李江是管家李明的儿子，李妈又是妈妈的陪嫁丫头，他们一家对楚家忠心耿耿，尽职尽责，是难得的好人。

    正担心着，李江开车回来了。

    “真对不起！小姐！因为医院人很多，我们排了很长的队。让您久等了吧？真抱歉！”李江愧疚地说。

    “没关系！看病要紧！”

    看到李妈，她关切地问道：“李妈！你没事吧？”

    “我没事！小姐！只是胃病发作了，医生说吃点药就会好的。

    “那我就放心了！以后你要少做点事，要小月和小兰帮忙多做点吧！”

    说罢，转身对李江，“到公司去吧！”处理完银行的账目，楚桐不禁松了一口气，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梁浩，麻烦你帮我泡杯咖啡好吗？”

    “好的！”很快，一杯热腾腾的咖啡送到了眼前。

    “谢谢！”端过咖啡正准备品尝。

    “叮······”电话铃响起。

    “喂！我是楚桐！”

    “总经理！不好了！”电话那头，泰丰总行经理赵宏达紧张地说着。

    “什么事？”

    “今天一大早，银行门口突然聚集了一大批市民，他们都吵着要取钱，本以为他们是看到局势紧张，要把钱取出来备急。我想反正都是些散钱，就兑给了他们。谁知现在人越来越多，而且里面还有几个大客户，我觉得事有蹊跷，已经把大门关上了，请您过来一下好吗？”

    “我马上就过来！”

    放下电话，楚桐高声喊道：“梁浩！备车！”

    终究，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不加思索地，她拨通了好友盛毓的电话，此时也只有找他帮忙了。

    “总经理！车已经备好了！”

    “你过来！”对梁浩轻声耳语了一番，楚桐便下楼了。

    泰丰银行总行。

    一大群情绪激动的市民挤在了银行门口，银行保卫及所有负责人都在外面劝阻，几个看似无赖之徒的年轻人正煽动人群冲击大门，口中叫嚣着不让取钱就砸银行，形势一触即发。

    看到楚桐，赵宏达立刻迎了上去，“总经理！你看怎么办？”

    “把大门打开！”楚桐冷静地命令。

    “这······？”

    “没事！开吧！”

    楚桐走到人群前，大声说道：“各位市民！请你们不要挤，这样很容易受伤的，你们不是要取钱吗？请排好队一个个来好吗？”

    楚桐的话像一颗定心丸，大部分市民都主动排起了队，除了那几个无赖。

    “几位先生请你们排好队，行吗？你们这样会影响到其他人的。”楚桐面带微笑地说。

    “哼！我们想站在哪里就站在哪里，关你什么事？”一个男子耍赖地说。

    “如果你们是来取钱的，就请排好队！但如果你们是来闹事的，那就怪不得我了！”楚桐仍是面带笑容，但语气里多了一份威胁。

    “赵经理！打电话给巡捕房！就说这里有人聚众闹事！”

    “哼！算你狠！我们走！”几个无赖扬长而去。

    银行门口很快排起了一条长龙，赵经理急出了一身冷汗。

    “总经理！这样下去我们的钱马上就会取光了！”

    “别急！再等等吧！”

    一个年逾七十的老婆婆拄着拐杖站在队伍里，楚桐走过去把她扶到银行大厅。

    “老婆婆！我帮你把钱取出来吧！您坐在这里休息一下！”

    迅速地，钱取了出来，数目不大，但却可能是老人多年的积蓄。

    接过钱，老人激动地说：“谢谢！姑娘你真好心啊！”

    “老婆婆，我想问一下，您为什么要把钱取出来呢？放在银行还有利息呢！是不是有急用啊？”楚桐轻声问道。

    “唉！不是！今天一大早我儿子就听人说泰丰快倒闭了，钱会取不出来，我这才过来的。你说这么大的银行怎么会说倒闭就倒闭呢？”

    原来如此，看来真的有人想整垮泰丰，她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婆婆！这都是谣言，你千万别信！”

    正说着，砰！砰！砰！一阵枪响，几个巡警押着一辆货车来到了银行门口。货车上站着的正是梁浩。他们终于来了，楚桐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与货车同行的是一辆雪铁龙轻型越野车，从上面跳下一个身穿咖啡色皮衣，脚穿黑色皮靴，戴墨镜的年轻男子，他便是盛家大公子——盛毓。

    一张玩世不恭的脸上带着坏坏的笑容，看到楚桐，他便朝她眨了眨眼；而楚桐也朝他眨了眨眼，二人心照不宣。

    二个巡警拿着步枪从人群中开出了一条通道直达银行大厅。

    货车上装满了沉甸甸的木箱，几个壮汉开始卸货了。

    人群又围了起来，好奇心驱使他们一探究竟，看看箱子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突然，一个肩扛木箱的壮汉脚一软，刚好碰到了后面搬货的壮汉，二个箱子同时摔到了地上。

    “哇！”人群骚动了起来。

    满地的银元看得人眼花缭乱。楚桐趁机说道：

    “各位市民，我不知道大家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我们泰丰快要倒闭了，现在我要清楚地告诉大家，这纯粹是谣言，是蓄意的诬陷。我们泰丰资金充裕，这是我刚从分行调过来的现金银元，如果大家现在仍要坚持把钱取出来，我不勉强，大家尽管排队取钱；如果大家信得过我们泰丰，还是把钱存在这里，那我在此宣布，从今天起利息再加一分，请大家仔细考虑清楚。”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刚刚才把钱取出来的人纷纷要求重新存进去。

    “请要存钱的市民到这边来排队！”赵经理高兴地安排着。

    霎时，取钱的长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存钱的长龙。

    本来准备躲在一旁看热闹的几个无赖，面面相觑，垂头丧气地回去复命了。

    “一群笨蛋，白养活你们了！”一幢豪宅内发出了一声怒吼。杜秉仁焦躁地在屋内来回走动。

    “老板！这也不能怪我们呀！本来都快成功了，谁知道那个女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筹集到那么多现金。”一个无赖委屈地说。

    看来他真是低估了那个黄毛丫头。哼！这次让你们逃过一劫，下次可就没这么幸运了。杜秉仁发出了一声冷笑。

    楚桐机智的化解了一场危机，使泰丰免遭厄运的事，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上海滩，成为了普通市民茶余饭后的美谈。

    “说真的，桐桐！那些箱子里究竟有几箱真银元？”楚枫好奇地问。

    “前面六箱是真的，其他留在车上的都是石头。”楚桐笑着说。

    “什么？石头？哈！哈！哈！”楚枫难得地、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丫头！亏你想得出来！”

    幸好就在那件事过去的第二天，南京政府便把钱汇了过来。

    这天，楚桐刚走进办公室，梁浩便急冲冲地走过来说：“总经理！法国领事馆的活动经费已经汇过来了！”

    “知道了！放在这里吧！你要李江把车开过来，我马上就下来！”

    每年的十二月底，是泰丰业务最忙的时候。各国政府都会汇款给领事馆作为活动经费。泰丰承接的是美、日、英、法四国的转账业务。以前都是父亲叶世荣亲自送支票到领事馆；自从楚桐接手银行后，由于她精通日、英、法三国语言，叶世荣便要她去送了。

    淮海中路法租界。

    伊藤明洋刚与总领事马杰礼的机要秘书费雷德里克达成一项秘密口头协定，只要法方不加干涉，日军占领上海就会少一层障碍。当然，日方开出的条件也是相当优厚的，料想法方不会不答应。在国与国之间，只有永久的利益，没有永久的朋友和敌人。

    走出领事馆，伊藤明洋向四周环视了一下，见没有可疑之人，便快步离开。

    楚桐刚走下车，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他！虽然只见过一次，但直觉告诉她，那个人就是每天都会在她梦里出现的男人。

    顾不得送支票，她迅速追了过去。

    “李明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