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佳如公主

    烟紫色的绡纱帷幕重重垂下，四方都点了长明灯的正殿被柔和的光照得明亮却不晃眼，一个身着绯色短襦披着金色披帛的女子静立在窗前，宫婢无声地把新沏好的茶放到桌子上，行了个礼，恭敬地说:“十公主殿下且耐心等一等，如今天色已晚，我家公主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佳如回头看了看身着丁香色襦裙的小宫婢，一时心绪难宁。自从小时候随着父王母妃入住紫宫，她再也未有机会出宫一玩。记忆中草原上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风光已经越来越模糊了，父皇钦慕汉家礼学，而她，也已经越来越像一个标准的汉家公主了，不是吗？

    雕廊画栋，金碧辉煌的紫宫有着草原上无法比拟的宏大壮丽，然而看多了，确只是千篇一律的宫殿罢了，那一日楚蘅说这紫宫是个鸟笼，这样粗俗的比喻悄无声息传遍紫宫，为各殿娘娘私下嘲讽八卦提供了新鲜的谈资。

    然而这些话，却是她日日在想，却从未敢出口的。如今听到有人直言，她只觉得说不出的酐畅淋漓。母妃千叮咛万嘱咐自己要交好楚蘅，其实不用母妃说，自己也是真心喜欢她的。

    虽说她只是父王新封的养女，可是说到底，自己反而艳羡她的圣宠和优渥的特权。此时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众宫婢也都跑出去请安，她收敛情绪，转过头，笑语嫣然地说，“出去玩了一天可知道回来了？”

    杜若劳累一天，此时浑身是土，看到好整以暇的佳如，忍不住夸张的抱怨道：“别提了，今天差点倒霉死，不要说玩了，干什么都不顺。”

    “怎么了？”佳如有点吃惊的听着杜若抱怨，她此时确实狼狈，和八哥小时候练完武，直接去找母妃请安时一样。想到这里，佳如忍不住会心一笑，伸手点了杜若的额头一下，“父皇允你出宫可是天大的恩典，我还从未出去玩过呢！你还抱怨！”

    杜若端起桌上已经有些凉的茶，一边牛饮，一边简略的说了今天一天的经历，说完就见佳如面露古怪，她不禁问道：“怎么了，想什么呢？”

    佳如掩口一笑，并不打算说出心中猜测，只是笑道：“没什么，就是感慨你这一天的经历真是跌宕起伏，真好玩。”说完拉住杜若的手轻摇，撒娇似的说，“下次能带我一起出去吗？长日无聊，宫中生活乏善可陈，我好想看看长安的繁华。”

    “好啊，没问题！”杜若怜悯的看着佳如，“当公主哪里都不能去，天天呆在紫宫，真是闹心！真难想象这十几年你是怎么度过的。”

    佳如看了看窗外，夜凉如水，院中新栽的桃树上开出点点粉白的花苞，皎洁的月光洒在上面，寂寞又美丽，半带忧伤半带自怜：“从没有见过外面世界的金丝雀，总是能够安然的呆在笼里的。”

    “那你不怕飞出去就再也不愿意回来了。”杜若故意说道，“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倘若姐姐跟我出去玩，岂不是丢了金贵的公主去当个平民百姓？”

    “皇家儿女，哪里由得选择。”佳如低头抚了抚衣袖，上面云纹繁复，哪怕是大胤手工最好的绣娘，也要绣上三天才能完工，而这样的衣服，自己数不胜数，她强撑起一个笑容道，“我既然享受了大胤公主的如天尊荣，自然也要承担大胤公主的相应责任。说到底，我只是不甘心还未见识长安盛景，就一辈子大漠孤烟罢了。总之，想看看我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杜若被佳如也带的无端有些伤感：“怎么这么说？难道你要离开紫宫？”电光火石间她似乎抓住了什么，“你要被送去大漠联姻？”

    “大胤的公主都会和关外部族联姻，这没什么稀奇。佳玉姐姐十五岁就被送到羌族和亲了。我也迟早被送去。”佳如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然隐隐带着呜咽，眼眶也微微红了，“大燕单飞处，何处是香冢？公主虽说是金枝玉叶，可是，还不如百姓自由。”

    杜若皱了皱眉，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她知道古代帝王为了边疆平定，安抚周边部族，会采取和亲这种兵不血刃的方法。只是大胤不是本来就是鲜卑族建立的王朝吗？怎么还要和亲？学艺不精，历史知识贫乏的杜若完全不理解佳如话里的内涵，不敢置信的看着问，“华妃娘娘颇受盛宠，听说安王也统领西北军队镇守通宇关，皇上怎么会舍得把你送去和亲啊！再说，和谁和亲？晋朝还是蜀国？你是不是想多了？”

    佳如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的情绪已经趋于平静，反过来安慰杜若道，“父皇对你应是另有安排，你不必太忧心。”

    杜若嘿嘿一笑，心里嘀咕，反正过段时间我就跑路，我还真是不太忧心的！

    “明天下午不出去的话来找我！我们一起去放木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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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若在听雪苑中三拐两拐找到了回风亭，看到佳如坐在亭边的海棠树下。她悄悄和下人做了个手势，摄手摄脚的走了过去，一把捂着对方的眼睛，“小美女，猜猜我是谁？猜错了就跟我走！”

    “猜对了呢？”

    额……这个……杜若囧了一下，道：“猜对了也要跟我走！”

    再也忍不住，佳如噗嗤一下，笑了出声，“阿蘅，别闹了。”拨开杜若的手，伸手嘟了对方额头一下，“都这么大了，能别玩这么幼稚的游戏吗？”

    “姐姐一猜就中，当真无趣。”杜若无言，反倒抱怨起对方不解风情来。

    佳如以手扶额，哀叹道，“傻妹妹，这宫里除了你还会又谁这样和我闹着玩？我也想猜不中啊！”

    “你说父皇那么多儿子，公主却这么少，也不多生几个，连个陪我们玩的都没有！”杜若撇了撇嘴，小声嘀咕。

    佳如笑了笑，看向走过来的男子的男子，起身笑道，“鸽……”

    见有来人，杜若也连忙起身，回眼便看到昨天遇见的那个侍卫。对方今日一袭月白色武士袍，利落潇洒，正向这边走来。杜若连忙扭过头，挡住脸心道怎么又是他？转眼又忽然想起昨天还骗对方自己是宣明殿的宫女，起身拉住佳如就走，“哪有鸽子……那是个登徒子，赶紧走……”

    “佳如！”那个侍卫居然在后边喊了起来。

    杜若松开佳如的手，一时目瞪口呆，佳如昨日情绪低迷，心结百转的担心远嫁，难道竟然是和这个侍卫有私情吗？

    “佳如，他是个登徒子！根本不值得你如此！”杜若语重心长地拉过佳如的手说道。眼见佳如欲言又止似是想解释什么，又一脸为难。杜若暗道这小子真是个坏东西，她转过身，怒气冲冲看着对方。本想能避则避的她瞬间觉得这人真是好不要脸，沾花惹草，没想到他除了调戏自己，竟然连公主也有私情！

    看到杜若，男子脸上扬起笃定的笑容，眸中也被笑意感染，他唇角一勾，漾起波光潋滟般的笑容：“阿凝姑娘，居然是你。”

    “是啊，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杜若忽然拼命三郎似的朝对方猛冲过去，对方吓得一下闪躲开。杜若顺手捡了他身后草坪中一个扫把，哈哈大笑，“傻了吧，本小姐是冲过来捡扫把的，要不怎么打的过你！”

    杜若说完便一把扫把舞的虎虎生风朝他身上招呼过去。那个登徒子也许是爱干净也许是不愿在公主情人前失了体统，竟然不愿与她交手而四处闪躲。

    有了合适的武器在手，又先发制人，扫把挥舞间难免把对方弄得脏兮兮，杜若一时心中大快。

    “妹妹！你等等！”佳如跑过来，着急地在一旁站着，想上去拦住杜若，又实在不敢近身，只能解释道，“他是……”

    “佳如你别说了，他是登徒子，色狼，恶棍……他还调戏过我！”杜若挥舞了半天扫把，把自己累的够呛，微微气喘地扶助膝盖，看到对方竟然仍旧站在那里笑嘻嘻的看着自己，她忍不住瞪眼，“话止于此，你自己考虑清楚再和他交往吧。”

    话一说完，未免对方气急不嫌脏上来揍自己，很有自知之明的杜若扔了扫把转身跑了。

    佳如目瞪口呆的看着一溜烟跑掉的妹妹，半句解释都来不及，转头娇嗔，“哥，为什么老是作弄蘅妹妹。还故意穿成这样！她现在可是对你没半分好感，你真是……”

    “你放心，为兄自由分寸。”贺兰秀看着那一抹倩影消失在海棠花海中，收回目光，走到回风亭里，嘴角沁着的笑容逐渐消失：“下次再放木鸢把，我们现在回宫见母妃。”

    “有事吗？”佳如忍不住问了一句。眼见哥哥也不回答，只是快步往回走，她忍不住心中忐忑起来。秀哥哥与自己一母同胞，一向宠爱自己，少有像今日这样不假辞色的样子。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