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关华 二

    关华和他同村，年龄相仿，同姓同宗，论辈分，她应该叫他叔叔，如果往上追朔好几辈的话，他们还是有一些血缘关系的。

    他俩从小就性格相投。他是孩子王，聪明顽皮，性格豪爽，体格健壮，因为从小没了爹，所以性子野一些，但是娘的话，他从小不敢忤逆的。

    她从小喜欢当他的小尾巴，喜欢做他的小跟班。因为长得清秀瘦小，她凡事依赖着他，而他，很自然地充当着她的保护神。

    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如花蕾般绽放的她把少女最纯洁的爱慕之心给了他，山野、竹林，小河边，房前屋后，都是他们秘密约会的地方，那样鲜活的情愫，伴随成长的日子，一点点渗透到骨子里，他们相依相伴，谁也离不开谁了。

    这种情愫，在他穿上军装，远走他乡当兵走了之后变得浓烈得一发不可收拾，他们疯狂地思念对方，每天一封的鸿雁传书也解不了相思之苦。几个月后，他终于休假回来了，在屋后的竹林里，借着淡淡的月光，他们有了最亲密的接触，仿佛只有这种水乳交融，才能一解心中的期盼和思念。

    一个月后，他接到她写来的信，一个消息让他欣喜若狂：她怀孕了！

    他请了假赶回来，跪在娘的面前，坦白他们之间的事情，他说自己想娶她，这辈子只想娶这一个女人！

    说这些之前，他有过担忧，怕娘不同意，因为毕竟他俩同姓同宗，在宗族观念保守的村里，他俩也许会被盖上“乱伦”的帽子，但他心里一直都存在侥幸的心理，娘从小看着关华长大，也一直很疼关华，他以为那么好的女子，娘应该会同意的。

    娘的愤怒却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在院子里跪了整整一天一夜，膝盖跪出了血，都没能打动娘的心！

    “关家列祖列宗，丢不起这个脸！你要是让她进了关家的门，娘就一头撞死在家门上！”娘的话字字戳在了他的心上！

    那夜，他在竹林里抱着绝望的她。泪眼婆娑的她，如雨后梨花般凄艳动人，他的心如针扎般疼痛，对她又惜又怜！

    在煎熬中度过了一个月，她给他来信，告诉他，她要嫁人了！

    她要嫁的人，是他的战友唐浩，那个跟他一起从老家应征入伍的亲密战友，那个从小跟他和关华一起长大的男人。

    他知道唐浩一直都暗念关华，他却从不介意，因为他知道，在关华的心里，永远都只装着一个人，那就是他关振武！

    可是，关华却愿意嫁给唐浩了！

    他的心被愧疚和绝望吞噬，痛苦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精神几近崩溃，终于在一次操练中直挺挺地倒下了。

    醒来后，一切却不是噩梦，而是需要他去面对的悲惨现实，他每天看到他最亲密的战友唐浩沉浸在新婚前的甜蜜喜悦中，那样的幸福时时刻刻刺激着他的神经！

    她最后一次给他写信，告诉他：武哥哥，我给我们的孩子找了一个爸爸，对不起，请不要恨我！”

    他哪里有恨，他的心里疼得如刀割般，那是对她的怜爱和愧疚！

    婚后，她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唐辰。

    她给唐浩写信，告诉他生儿子的时候难产，但是为了孩子她很坚强地挺过来了；她说孩子很可爱，大大的眼睛像一汪清泉般澄净明亮，只是可惜了，因为奶水不足，长得跟她一样瘦。

    每次，从唐浩口中得知她的消息，他都感觉得到，她所有的话，都是说给他听的，这样的默契，是她跟唐浩之间从未有过的。

    唐浩在部队给关华和唐辰买东西的时候，他也会一起买了邮寄回去，很多时候，他甚至买得比唐浩还要多。

    他愧对唐浩，唐浩却当他是好兄弟！

    看着唐浩每天乐呵呵，过得简简单单，幸福知足的样子，他有时候会很羡慕！

    他孤单地守候着她和孩子的消息，再也没有女人可以走进他的心里。

    未来会怎么样，他不敢想，只是固执地守候，固执地坚守下去。

    一晃四年过去了，他们的小辰辰已经是妈妈的小尾巴了，看到回村探亲的他，小辰辰扬起脑袋，用羡慕的眼神盯着他一身神气的军装。他抱起这个小不点，小家伙便伸手摘了他的军帽戴在自己的头上，高兴得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唯一没法面对的，是娘日渐黯淡下去的眼神。

    这次回来，是娘让人写了信，催他回来的。

    娘怕他不愿意回，还特意在信里提及她身体不适，要他回来送她去看医生。

    他火急火燎地回来了，看到娘安安稳稳地坐在院子里，只是神态没了以往的淡定从容。

    娘说，她害的是心病，村里像他这么大的小伙子，早结婚生子了，只有他还单着。

    他推脱说这事不着急，还没遇到合意的呢！

    娘勃然大怒，说什么样的才合你的意？！你这是打算让关家绝后啊？！

    娘敲着棍子，让他在爹的牌位前跪了一整天，让他反思作为一个儿子该为家族承担的责任。

    第二天，另外一个女人，在娘的安排下，顺理成章地走进了这座小院。

    她就是谢丽，娘远在g市的姐姐的亲生女儿，落落大方，朝气蓬勃的时髦女孩，小他五岁。跟着她的妈妈来村里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他心里忐忑，害怕关华看见，但是这样的消息，在小小的山村怎么能藏得住？不到半天的功夫，村里人人都知道，关家当了兵的儿子今天相亲了，女方还是个漂亮时髦的城里女孩！

    谢丽热热闹闹地来，成了关家老太太相中的准儿媳妇，堂堂正正地从村里离开，两家老人就这样做了主，给两个年轻人铺就了锦绣的前路。

    晚上，他忐忑地守在她家屋旁，直到深夜，大概安顿好孩子睡下了，她开了院子门，走了出去。

    不出他的预料，她穿过波光粼粼的月亮河，走进了竹林里，一会的功夫，便消失不见。

    他追进去的时候，见她正坐在竹林中央，那个他俩以前的老地方，独自落泪。

    他百感交集，走上去，把她拥在了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语无伦次，心里疼得颤抖不已。

    “没事！武哥哥，真的没事！迟早的事情！总不能为了我，你打一辈子光棍啊！”

    “对不起，阿华，我的心里，永远都只有你一个！”

    “我知道的，武哥哥，阿华心里明白的！阿华也不愿意你一直这样孤孤单单下去，只要你以后幸福，阿华就放心了！”

    “阿华，对不起你，对不起......”

    这晚的月色亦如当年，也许是知道从今以后再难以有这样的相聚，内心酸楚纠结的两个人一直耳鬓厮磨，相依相偎，直到东方开始露出鱼肚白，村里的鸡叫声传进了竹林，才念念不舍地离开，仿佛生离死别般艰难。

    .......

    关振武站在产房外，守着里面即将分娩的关华，为了舍身救了自己的唐浩，也为了......他自己。

    而同样住进这家医院的妻子谢丽，出现了早产的症状，正独自一人在同一楼层的产房里忍受分娩之痛。

    顾此失彼，两个女人都处在紧要的关头，在他这里，却没有选择题，他的答案里永远只有他的关华。

    可是体质孱弱的关华，到底没能从鬼门关闯回来。

    等到地老天荒，医生终于打开了手术室的门，一个消息如晴天霹雳：孩子保住了，女人快保不住了，赶紧进去见最后一面吧！

    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差点晕倒在产房门口。

    产房里，关华奄奄一息，浑身是血，下半身，还有鲜血不断地往下流，流得满床一片腥红。

    “武哥哥......”看到他，关华苍白的脸上挤出几丝笑容，却异常绝望和苦涩。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亲吻她的额头，“哥哥在，哥哥在这里，阿华，你要挺住，为了孩子，为了我，撑下去行吗？哥哥离不开你，哥哥不能没有你......”

    “对不起，武哥哥......两个孩子，还有妹妹关珠......交给你了！以后，你就是关珠的亲哥哥了......”

    阿华话没说完，一阵咳嗽，大口大口的鲜血吐在了他的身上，他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的怀里却无能为力。

    下一秒，护士抱着孩子走进来，把孩子放到了他的怀里。

    看着襁褓里的孩子，他的手在颤抖，豆大的眼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

    另一头，谢丽也已经生下了一个女儿，医生说，虽然是早产，身体却很健壮。

    看着关华生下的孩子，那么孱弱、瘦小，眉目间，却全是关华的影子！

    一个大胆的主意窜进了他的脑海！

    ......

    谢丽醒来的时候，他把孩子递到了她的面前，“是个女孩！”

    谢丽笑了，看了看孩子，歉意地说道：“早产的孩子，胎里没养好，长得瘦了些，以后咱一起好好把她养大！”

    他别过脸去，不看谢丽，似乎是良心上有些不安！

    另外一个孩子，被他连夜送回了老家，一起带回去的，还有儿子唐辰。这个五岁的小屁孩，一路上叽叽喳喳，调皮捣蛋，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妈妈，还有那个虽然是名义上，却真实爱着自己的爸爸。

    他把两个孩子交到了娘和关珠的手里，告诉她俩这是关华的一对儿女，以后就是关家的人，让娘要像对关家的孩子一样对待这两个孩子！

    关珠感动得掉了眼泪，娘看了看两个孩子的眉眼，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从那以后，他退伍留在g市，可是他的心里，无时不刻不在牵挂着他老家的儿女，还有亲娘和关珠妹妹。

    他亲口答应过关华，要照顾好关珠的，可是，那么纯洁善良的关珠妹妹，嫁给夏东后，却惨死在老家的院子里，他夏东，是导致关珠惨死的罪魁祸首！不为关珠讨回公道，百年之后，他有何面目去面对死去的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