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桃花村

    越国明德十五年，桃花村。

    桃花村有几十户人家，祖上大多是逃难来的，逃到这，逃不动了，就留了下来，一代又一代，繁衍生息，渐渐变成了几百口人的村落。明德元年，当今圣上登基继位，桃花村划入上元县管辖，属于常宁府，常州省。

    桃花村外来人口居多，也就两户宁姓人家。如今当家的是宁家老太爷宁大志，以及他的同胞兄弟宁大远。兄弟俩成家后，已经分家别过了。因着宁家祖上也算是读书人家，家风良好，倒也没闹出什么兄弟争财夺利的龌龊事。俩家分开后依然比邻而居，往来相厚。

    宁老太爷，娶妻陈氏，生下两女一子，两个女儿嫁去了外村，路途较远，加上通信不便，如今他们也是有儿有女，年纪也不小了，逢年过节也鲜少回来了。小儿子宁知福，娶了隔壁杏花村的杨氏，如今育有一儿一女。大女儿宁杏儿，小儿子宁安。

    宁二爷，娶妻吴氏，育有三女一子，老大老二嫁去了外村，老三宁知寿，娶了杏花村的孙氏，如今育有两女两子，名为宁桃儿、宁荷儿、宁平、宁乐。老四嫁在了本村，夫家是做木工的手艺人，自是不提。宁二爷算是子嗣颇丰，幸福美满了。

    陈氏和吴氏早几年间已经去了。

    宁安他爹宁知福，也算眉清目秀，早年间念过几年私塾，行事稳重，也算明理知事。不过宏图大志没有看出来，望子成龙倒是真的。自从宁安知事后，天天让他背三字经，念千字文。可惜学艺不精，教着教着，他自己也不会了。

    宁安眨着一双大眼，有些疑惑，“爹，你怎么不念了？”

    宁知福很尴尬，总不能说你爹我也不认识吧。都怪当初自己上学堂时没有好好念，过了这么些年，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以后你入了学堂就明白了，去玩吧。”宁安欢呼雀跃，一路蹦着出了门，找宁平去了。

    宁安他娘杨氏，闺名杨柳，长的甚是标志，性子温柔，是个没脾气的，干活倒是干脆利落。当初说亲的人，赶着上门，其中不乏家境优渥者，偏偏就看上了宁知福。

    杨氏不过十五六岁，少女心思，喜欢俊俏的儿郎也无可厚非。都是地里刨食的，念过书的宁知福更像戏文里的郎君。当然，宁知福是比旁人要白皙一些。

    姐姐宁杏儿，比宁安大八岁，圆脸，杏核眼，满脸福气。性子爽利，像个男孩子。小时候宁安和其他小孩打架，她都跳出来护着他。宁安生下来后，杏儿大概是最开心的。她终于有弟弟了，走路腰板都挺得直直的。

    宁老太爷也是极其宠爱他，闲时还教他读读书、写写字。当然水平不会太高，也就能写几个字，能读几句书。

    宁安继承了宁知福和杨氏的优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越来越俊了。宁安平平安安长到了八岁，爹娘勤快，加上宁家几代人经营，在桃花村也算富裕人家了。至少宁安从来没有挨冷受冻过。听说宁家祖上也出过秀才，后来时局动荡，又碰上天灾，不幸早逝了。宁家逃难时还留下几本书籍，宝贝似的被宁老太爷收着呢。

    孙氏和杨氏都是杏花村的，少时就是闺中好友，长大后嫁给了宁家俩兄弟，关系一直亲厚。宁家老人也都和善，丈夫也是知冷知热的，成为宁家媳妇儿也是让不少人羡慕不已。俩人先后生下宁平和宁安，相差也就几个月。

    宁平性子敦厚，话不多。宁安性子活泼，话唠。性子泼辣的孙氏一直嚷嚷着合该宁安才是她儿子，男孩子性子就该活泼好动些。杨氏倒是更喜欢宁平的性子，老觉得宁安像个猴子，整天蹿上蹿下的。

    时光飞逝，宁安和宁平应该进学堂了。

    宁安受不了夫子满口经书，他第二次逃了学。宁平怕他爹揍他，拒绝和他一起。宁安觉得宁平不讲义气，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叫他逃学都不去，自己一个人逃了。

    宁安是家里最小的，从小受尽宠爱，长这么大，确实没有被揍过，加上他性子讨喜，真没遇到过挫折。

    还记得第一天上学，拜过师，行完礼，夫子就开始上课了，一般都是先教千字文。

    “天地玄黄”

    ................

    “宇宙洪荒”

    .................

    “日月盈昃”

    .................

    “星宿列张”

    ..................

    夫子念一句，底下的学生跟着念一句。循环往复，直到大家学会。第二天一个个背过，接着讲下一段。

    宁安从前就听他爹和老太爷讲过，背起来倒也不难。夫子很高兴，夸了他几次。宁安聪明伶俐，是个读书的料。宁家人听了自是高兴不已，觉得宁家有望了，对宁安更是宠爱。

    现实很残酷，宁安逃学了。

    第一次夫子念他年纪小，没说他，家里人觉得宁安平时表现很好，也没有计较。认了错，就算了。

    第一次逃学，宁安毫发无损。

    第二次逃学，夫子很生气，罚他抄一百遍大字。宁知福也动了怒，宁安被禁足了。

    宁安不服，可惜人小，反抗无效。

    桌上铺了几十张纸，手腕有些酸，握着毛笔有些抖。宁安很郁闷，心想早知道就不逃学了，也就不用受罚了。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一句话，两个词，作死。

    祸不单行，一不留神大滴墨水晕染开了。唉，这张大字又废了。宁安整张脸都皱在一起了。

    窗外天朗气清，一派好天气。墙外的老树上，鸟儿叽叽喳喳，叫的很欢快。

    宁安整颗心都飞向了外面的天地，这会儿更是坐不住了，蹑手蹑脚的悄悄出了门。

    宁安知道爹娘不在家，这会应该在地里。爷爷年纪大了，这会眯着眼睛睡着了。想起他爹出门前，告诫他不写玩不能出去玩，要不然就揍他一顿。宁安浑不在意，从小到大这样的话听的多了，最后也没有揍过他。

    想到这，干脆利落的出了门，直奔河边去了。这个季节，河里有很多蝌蚪，一群群，游来游去，可爱的紧。听大人说，它们长大了，就变成了青蛙，宁安有些想不明白，过一会也就忘了。

    小孩子心性，快乐就好。

    宁安这厢玩的不亦乐乎。另一边他爹却是要气疯了。

    他刚从地里回来，家里静悄悄的，本来心里喜滋滋的，想着安儿终于懂事了，没那么贪玩了。又想着自己是不是管的太严了，安儿太小，也不能逼急了，推开门准备叫他出来歇歇。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看到地上几张黑漆漆的大字，大概是落差太大，愣了一会儿，气冲冲就出门去了。

    杨氏刚放好锄头，就看见他急匆匆出门去了。

    “当家的，干嘛去？”

    “捉小兔崽子。”

    没听清，杨氏想起安娃还在屋里罚抄，转头进了屋。看到地上的几张大字，安娃却不见踪影。心一想，坏了。

    安娃年纪小，性子活泼，大概又跑出去玩了。

    为什么说又呢，因为我们的宁安小朋友，已经不是第一次偷偷溜出去玩了。以前还好，现在入了学，还这样就不行了。

    入了学，读了书，就该明理了。

    况且宁安已经是第二次逃学了。第一次他爹放过他了，只是叫到跟前好好训斥了一顿。

    这一次，怕是难了。

    杨氏越想越不对劲，跟着出门寻娃去了。

    再说宁知福这边，找了几处，没见人，心里更火了。你个小兔崽子，一而再再而三，还敢逃学，这次要好好收拾一顿。

    宁安正在扔石子，就听到他爹一声大吼，吓得一哆嗦。

    “宁安，你给我上来！”

    宁安感觉到他爹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刚想掉头就跑，被他爹一把抓住。

    力量太悬殊，宁安苦着一张脸被提了回去。

    宁安第一次挨了打。他爹一扬手，几个巴掌就落在了屁股上。一边打一边骂他不争气，小小年纪不学好，竟然敢逃学。

    他爹种庄稼是一把好手，也有一把子力气，这次气狠了，手下也没了轻重。

    宁安有点懵，过会儿想起来疼，嚎啕大哭。

    杨氏刚从外边回来，就看到这副局面。立马抱过宁安，好生安慰。被瞪了一眼，有些怯怯的，把宁安抱更紧了。

    “当家的，安儿还小，别打坏了。”

    “慈母多败儿，没听过子不教，父之过吗？”

    宁老太爷醒过来，就看见宁安哭的通红的脸，心下不忍，只是宁家现在也就宁安一个长孙，男丁单薄，难免期望大了些。

    孩子年纪小，却也不能不管教。老太爷看向宁安，意思很明显，让他认错。

    宁安年纪小，但是自小机灵，立马明白了老太爷的意思，一咕噜从怀里爬起来，乖乖跟他爹认错，“爹，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宁知福这会儿有些苦笑不得，爷孙俩当着他的面，配合的天衣无缝。一个是他爹，一个是他儿子，也只能饶过他了。

    “知道错了就好。洗洗脸，进去吧。爹，您年纪大了，要多注意身体，我扶你进去歇息吧。”

    宁安连忙点头应下，自去梳洗。

    杨氏拍拍手，起身做饭去了。

    宁安这会学乖了，安安静静的开始写大字。

    夕阳西下，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远处传来几声犬吠，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宁安放下毛笔，甩甩手，长长的呼了口气。

    宁安长这么大，第一次挨了打。宁安觉得有些委屈，不过他也知道是自己错了。夫子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他道了歉，认了错，应该还是好孩子吧。

    桃花村里，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