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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豌豆与宁洁坐在院中喝茶。

    兴许是豌豆的到来给了宁洁希望,最起码郑子谦不再像平时那样,整日整夜的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他愿意出来了,有时候会让豌豆推着他,出来晒晒太阳。

    豌豆承诺了他,会带他去见无凉。

    宁洁知道后,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水,“你要带子谦见它?不行!它是恶鬼!是它害的我们家破人亡的!”

    “阿姨,郑家从太公公那辈起,平步青云,富贵中天,这些都是郑无凉给的,你应该知道。”

    “不!”宁洁摇了摇头,颇有些咬牙切齿,“没错,这些都是他给的,但是你看不出来吗?这是它的目的,就好像,就好像屠夫在养猪,喂最好的饲料,养肥了,壮实了,然后开始磨刀,割它们的肉,一块一块,血流满地......”

    “阿姨......”

    “就好像我们家老郑,做了一辈子官,突然就被判了死刑,我的公公,曾经是鲤城数一数二的企业家,说破产就破产,硬是被人追债,乱刀砍死在大街上,这些不都是它给的吗?!”

    “阿姨,那么,郑无凉是怎么死的呢?”

    宁洁瞪着大大的眼睛,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恐,打了个寒颤,沉默着,不再说话。豌豆觉得心里发凉,皱了下眉头,抬头,透过熟悉的院落,花丛小径,年代久远,亭台突然变得鲜活,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一袭白衣的郑无凉,披散长发,细长眉眼含着笑,一步步走过院子,走过花丛小径,身影缓缓,上了楼,进了房间。

    楼上的窗户是打开的,清晰可见,她光脚踩到板凳上,在房梁上系了绳子,透过窗台,转身,冲豌豆幽幽一笑,然后将头伸了进去,推开板凳,睁着大大的眼睛,挣扎,狰狞,最后吊死在楼阁。

    那一日,是七月十五,中元节,郑无凉的尸体在阁楼晃啊晃,眼角隐约流着血泪。

    那一日,郑家宅院,上上下下,几十口子抬头看着,眼睁睁的看着她上吊身亡,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郑无凉,是郑家祖上的恶疮。

    宁洁是受过现代教育的人,她无法形容从丈夫口中得知鲤城祖宅里有个叫郑无凉的怨魂时的心情。

    事情要从郑子谦十四岁时说起,儿子从小是在祖宅长大的,后来户口迁到了淮城,每逢假期,也总嚷嚷着要回鲤城。

    她本以为,是因为他与爷爷感情深厚,直到有一天,公公面色凝重的打电话将他们叫回来,才慢慢拉开了故事的序幕。

    公公叫他们回来,是因为一件事很恐怖的事,几天前的晚上,郑子谦一个人跑去后院阁楼,黑灯瞎火下,踩在板凳上,将头套进了房梁上的麻绳里。

    宁洁很气愤,以为是儿子的恶作剧,但从丈夫突变的神色里,隐约觉得不对劲了,郑家祖宅,后院阁楼,一向是无人踏足的禁地,楼台是被木桩封上门的,窗户也是钉死了密不透风的,至于为什么封上了门,而子谦又是如何进了房间的,她无从得知。

    她与丈夫神色匆匆,收拾东西,连夜带着儿子回了淮城,从此下了死命,再也不许子谦回鲤城。

    后来,她也是从丈夫口中得知了一切。

    郑家族谱记载,太公公小时候,曾经有一个姐姐,排行第七,叫郑无凉。

    太公公应该是与这个姐姐感情不错,因为郑无凉吊死在七月十五,一年之后,郑家家财散尽,人去宅空,但凡郑姓子弟,无一幸免,大都死的莫名其妙,凄惨至极。

    只有太公公,当年才十几岁,家破人亡,守着诺大的郑宅,娶妻生子,重振家业,郑无凉一直没有对他下手。

    太公公老的时候,弥留之际,才将姐姐的事说了出来。

    郑家祖上,是大户人家,官宦之后,传到民国时期,当家的老爷叫郑祖生,正是太公公的父亲。

    那是个动荡不安的年代,时局不定,官僚勾结,郑祖生混迹其中,颇有些本事,从商又从官,八面玲珑,混得风生水起。

    郑祖生娶了五房姨太太,其中五姨太是硬抢来的,五姨太名叫木梅,柔弱而娇怯的一个女子,她是个戏子,曾在清满园唱戏,迷得郑祖生神魂颠倒,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直接娶回了家。

    木梅愿不愿意,如今已无人说得清,但在当时,清满园的戏班子里,她是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师兄的,师兄唱生角,她唱旦角,郎有情妾有意,本是天作之合。

    木梅成为五姨太的第二年,就有了身孕,但她在郑家过得并不开心,不爱笑,不爱说话,经常对着窗子发呆,忧郁神伤。

    兴许正是因为这样,郑祖生尤为喜爱她,想尽了办法博她一笑,各种奇珍异宝送到她房中,出门在外也惦记着,恨不能时时陪在她身边......那段时间,郑家上下都知道,她是老爷的心头肉,谁也不敢招惹。

    五姨太喜欢听戏,郑祖生就把戏班子请回了宅院,搭了台子,专门唱给她一个人听;郑祖生出了趟远门,去了京里,回来的时候千挑万选,买了一套点翠头饰,彩靛黛绿,价值连城,想着五姨太一定会喜欢,于是连夜赶回了城。

    这一趟,郑祖生出去了一个多月,回来之后,天翻地覆,整个郑家乱成了一锅粥。

    大太太哭诉,五姨太与人通奸,在房内颠鸾倒凤,被抓了个现行,而那奸夫,正是请到家里的戏班子当中,一个叫于飞的戏子。

    打听起来很容易,于飞是五姨太的师兄,青梅竹马。

    大太太哭诉,二姨太鄙夷,三姨太更是直接冷嘲热讽,“呵,老爷才出去一个月,她就耐不住寂寞了。”

    “可不是,还怀着大肚子呢!真不要脸。”四姨太添了把火。

    于飞被乱棍打死,五姨太跪在地上,肝肠寸断,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有,郑祖生觉得自己的心被刀挖空了,咬牙切齿的掐着她的脖子,一字一顿的问她,“我对你不好吗?”

    “好,”五姨太流着眼泪看他,“所以我是冤枉的。”

    那么多人,亲眼所见,更有戏班主吓得战战兢兢,直接招了个底,于飞与五姨太的□□已经很久了,久到五姨太成为五姨太的那一年,二人早就私定终身,时常借着听戏的名头,鸳鸯相会。

    所以,她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是孽种,大太太愤恨的得出了结论。

    郑祖生无法接受,尤其是木梅不再求饶,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磕了个头,“木梅无错,无怨无悔。”

    “把她扔到黑窖里去。”郑祖生转过身,红着眼睛,流下了泪。

    ————

    郑宅后院菜园子里,有个地窖,这是大家心照不宣而又心惊胆战的地方。

    旧时社会,大户人家,时常会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有些人不能活,也有些人犯了错无法活,直接扔到地窖里,足以毁尸灭迹。

    那个地窖里,养着数不清的蛇虫鼠蚁,人扔下去,尸骨无存。

    黑夜里,地窖打开,腥味扑面而来,火把照了照,又黑又深的洞窖,阴森冰冷,爬满了毒蛇毒虫,个个昂头挺胸,吐着信子,虎视眈眈,等着猎物的到来。

    五姨太被绑住了手脚,嘴里塞着布团,挣扎无果,直接被丢了进去。

    关上地窖,整个郑家又是一片平静,平静的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更好像,郑家从来没有过五姨太这个人,从来没有过菜园子里的地窖。

    从那以后,五姨太被所有人遗忘了,而菜园子的地窖,同样被郑祖生遗忘了,再也没有人被扔进去。

    太公公是郑祖生最小的一个儿子,他出生时,郑家已经没有五姨太这个人了,他的母亲是三姨太,很得郑祖生的喜欢。

    女人之间,争风吃醋,说话往往是不经大脑的,四姨太心有不甘,在一次争执过后,冷嘲热讽的对三姨太骂道,“要是木梅那小贱人还活着,你在老爷心里连个屁都不是,还能有指望生出儿子?!”

    “妹妹,你说话可要当心了,木梅被扔到菜园子里,你也脱不了干系的。”

    那年,五岁的太公公躲在床下玩耍,听到母亲阴阳怪气的提醒四娘,四娘当下变了脸,恶狠狠的看着她,“你少诬赖我,有本事就去跟老爷说啊,看看大太太会不会放过你。”

    ......

    太公公小孩心性,平日里也时常一个人跑去菜园子玩耍,但那时,后院的菜园子早就是一片荒地了,他从未见过任何人,倒是母亲与四娘的对话,让他起了好奇心,菜园子里有人,人在哪里呢?

    人在地窖啊,被尘土落叶掩埋的地窖,铁锁生了锈,木头盖子露出端倪,太公公趴在地上,用手拨了拨,透过木盖的缝隙,眯着眼睛往下看。

    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玩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五岁的太公公打算离开了,去吃母亲做的桂花糕。

    起身的时候,听到地窖里有小孩在笑,隐隐约约,生脆如银铃......太公公凑了过去,奶声奶气的问,“谁啊?”

    那笑声戛然而止,太公公害怕了,爬起来,赶忙的离开了菜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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