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山高人远

    回到慈宁宫一直闷闷不乐，老佛爷追问过缘由，让我胡乱搪塞过去，她不再追究，只是有几分疑惑。

    这一晚，我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还是那熟悉的房子，还是那个熟悉的面孔。不同的是，我终于可以看清那个女人的面孔，那张与我一模一样，挑不出任何差别的面孔。不同的是，我可以开口说话，并不只是个看客。

    “你是谁？”我问道。

    她淡淡一笑：“我？我是你呀……”

    “你是我？怎么会！这里，我没来过，你，我也不认得！我们，我们只是长得很像……”我认真的说道。

    她又是一笑：“没来过？从小到大，你来过多少次的！你不认得我？呵呵，我却认得你！”她围着我打量了一周，“不错，你还是跟我一样，出类拔萃，毫无瑕疵，还是一样的出色……”

    我不语，只是盯着她。

    “你见到我杀人了，是吗？”她忽然问道，让我想起那一声轰响，和那冲天的火光，心里一惊，更加紧张得看着她，她忽然呵呵笑出声来：“不用这么看我，我说过，我们是一样的！都那么完美，都那么骄傲，都有……私心。”

    “不……我没有……”

    “不要瞒我。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跟你一样了解自己，甚至，我比你还要了解你！今天，你觉得皇后娘娘心狠手辣，是不是？你无法理解她，是不是？让我告诉你，那只是她的私心而已。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她身边的人，已经威胁到她的地位，她的利益！你如今，只是将私心埋在心底深处而已，等你也遇到了威胁，也会这么做的……”

    “我不会！”我说道。

    “你会。”她摇头。

    “我不会！”我更强烈的辩解。

    “你会。”她依旧微笑着摇头。

    “我不会我不会我不会！就算有人威胁到我，我也会把自己的私心欲念牢牢锁在心底！我会嫉妒别人但是我不会伤害别人……”我心烦气躁，大声喊叫着。

    她有些意外，笑容渐渐转变为错愕，周身慢慢升起一团雾气，而她，就渐渐消失在那团雾气中……

    我突然醒来，一身冷汗，腾地一下坐起来，呆呆的看着前方，猛然发现手脚已经冰凉，这只是一场噩梦，对不对？可是，她是我，我就是她，真的吗？她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却都没有这一次真实，我们对话了，破天荒头一遭，对话了。她知道我的事，包括从前，包括今天，那么，是否也包括将来？不！我不要做她那样的人！也不要做皇额娘那样的人！我不要！

    疯了似的跑下床，从梳妆台的小盒子里拿出那个锦囊来，颤抖的手从锦囊里将那个慈云寺住持送我的玉佛，牢牢地捏在手里，我颓然的坐在凳子上，看着玉佛，心里终于有了一丝安慰……

    第二天，我用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编了一条红绳，将那个玉佛结结实实的串在绳上，结结实实的挂在了自己颈间，从那天开始，玉佛再也没有离开过我，而那个梦，竟然也从此消失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而枯燥无味。

    皇宫总是这样的，让我衣食无忧，却总觉得少一点儿什么！大家总是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就算是私下里有点小动作，也只是私底下而已，只要有旁人走过，都会收敛起来。

    呵呵，这就是皇宫。

    “行了，太后知道你的心意，会打赏你的！”我从敬事房出来，手里拿着一串风铃，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

    “多谢老佛爷！多谢格格！格格走好！”小太监们笑着，把我送到门外。

    门外早有轿子等候，合鸾鸣凤手里也提着几串风铃，笑着说：“你们手也真巧……生生把咱们比了下去！再过些日子啊，主子们就该把咱们都轰出去了！”

    “你怎么不说自己笨？就知道说人家聪明？”我戏谑的指着合鸾，这个丫头，真是让我宠坏了，一张嘴唧唧喳喳的。

    “奴婢哪里笨了？”合鸾反问我，“倒是他们！整天的弄出新玩意儿！什么风铃啊，风筝啊，还有那个什么什么，花样灯笼？真是千奇百怪……姐姐我真是奇怪，你这脑袋里都长了些什么东西！”合鸾腾出一只手来在那个小太监头上戳了几下，咬牙切齿的说道。

    “唉哟姐姐饶了奴才吧！奴才也是想着法儿总让主子们高兴就是了！”小太监苦笑着求饶，却不敢闪开，就让合鸾那么戳着。

    “可咱们主子累了啊？老佛爷稀罕的玩意儿，哪一回不是咱们晴格格亲自跑来取？以后让老佛爷下道懿旨，准你们送进去！”合鸾继续说着。

    “好了！越说越没规矩了！”我打断她，他们这些小太监，老佛爷不宣，是打死也不许进慈宁宫的，难不成为了几个小玩意儿就破了规矩？我指指合鸾，让她少说话，“咱们走吧。”

    刚要上轿，忽然远远传来一阵喧嚣，一群人抬着一副担架走向宫门口。

    “看看去！”我吩咐道。

    合鸾鸣凤把东西放在轿子旁，跟着我一起走向那边。

    等到了宫门口，咱们才看清楚，抬着的是一具尸体，门外已经有一对老夫妻撕心裂肺的哭着，妇人见到担架抬出，早就扑了上去，哭的天昏地暗了。

    “格格！小心不吉利！奴婢过去打听清楚来回您可好？”鸣凤拦住我的脚步，说道。

    我点点头，她跑了过去。

    又是坤宁宫！我只觉得一阵五雷轰顶！坤宁宫宫女翠儿，不知何故，昨个儿晚上跳井了……

    我猛然记起五儿，这还不到一年啊！坤宁宫怎么了？这一次又是什么？皇额娘真的如此心狠手辣吗？她们就算是小猫小狗，也是一条性命啊，更何况她们也是人啊！这是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了……

    我从腕上脱下一只镯子：“鸣凤，拿出去，找个背人的地方，交给那对老夫妻，就说是老佛爷赏的。另外告诉他们，这是玛瑙镯子，无论是卖是当，人家不出到七百两银子，不许出手！”

    “是，可是格格，这是宫里的物件儿，行吗？”鸣凤问道。

    “这是令妃娘娘赏我的，听说是她入宫前自己府里的东西，没有宫里的印记，没事儿的，去吧。”我摆摆手。

    鸣凤领命而去。

    “格格，您……没事吧？”合鸾觉得我不对劲，也不敢再胡闹。

    我摇摇头，无力答她，“回宫吧。”

    我赏镯子的事儿是瞒不过人的，皇额娘第二天一大早，就来了慈宁宫，说是“请罪”。

    “臣妾只是骂了她几句，也没说什么重话，谁知道那丫头就想不开跳井自尽了，这让臣妾……唉呀臣妾真是罪过……”皇额娘苦着脸说道。

    我一脸木然的站在老佛爷身后听着，她连理由都不改，跟五儿的事儿说辞一样，我不禁冷冷一笑，她连谎话都懒得编造了吗？

    “皇后也不必自责了，人都死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老佛爷捏着一串佛珠，闭着眼睛。

    “老佛爷说的是，臣妾只是后悔……”皇额娘瞥了一眼我这边，犹豫了一下：“臣妾已经给了她的家人二十两银子，让他们回去好好把翠儿葬了。只是听说……听说晴格格奉老佛爷之命，特意送去一只玛瑙镯子？”

    “哦？晴儿。”老佛爷叫我。

    “是，晴儿是送了他一只玛瑙镯子，以表歉意。”我木然答道。

    “嗨哟，晴儿这就不对了，本宫已经赏了他们，几十两足够他们过日子的了，这已经是补偿他们了，你何必又要……”皇后娘娘笑道。

    “就算是一座金山，也赔不了人家一个活生生的女儿！”我冷冷看着她。

    “晴儿，不得无礼。”老佛爷打圆场，不让我再说下去。

    “皇额娘恕罪，晴儿冒犯了！”我走出来，给皇后行了个礼，然后转向老佛爷：“老佛爷，听说您要去五台山礼佛，不知道这一次，可不可以再带着晴儿一起前往？”

    “这一次？”老佛爷犹豫，“这一次我准备去住的久一点，也许一年半载都回不来，就不带着你了……你就留在宫里吧。”

    “不，晴儿想跟着老佛爷，跟着老佛爷……心里安宁。”我微微斜眼过去，看了皇后一眼，她有些不悦，“老佛爷，就让晴儿跟着伺候您吧！”

    “这……好吧。”老佛爷终于答应下来。

    半个月之后，皇阿玛亲自率领后宫嫔妃、文武百官，送老佛爷出宫，前去五台山。

    “晴儿，好好照顾老佛爷，还有你自己。这一次时间长，你们……多加小心。”皇阿玛将我拉在身边，注视着我。

    “是啊，晴儿，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令妃……一个和我额娘亲如姐妹，在额娘死后，又待我如同亲生的娘娘，仔细的摸着我的旗头穗子，打量着我的脸庞，“等下次再见面，你就又要长高了……”说着，眼泪就要落下。

    “皇阿玛放心吧！令妃娘娘放心吧！晴儿知道！”我吸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看向一旁的五哥，还有他身后的尔康尔泰：“你们可得想着我哦！可不能不等我回来，你们就已经把我忘了！”

    “不会的！我们会一直等着你……很快，我们就能再见面了！”五哥说道，眼睛里已经有了泪光。

    我仔仔细细的看着他们的模样，然后跪别皇阿玛，上了车。

    马车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紫禁城。

    车外，还是一片夏季风光，等我下一次再回来，已经又是一季春来到了……而紫禁城，也与之前大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