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孽之花 一 黎妃

    “百花开放好春光，

    采桑姑娘满山岗。

    手提着篮儿将桑采，

    片片采来片片香……”

    半山坡上，传来阵阵清脆的采桑歌，那个歌声仿佛春日里的百灵鸟，又如山涧里淙淙的溪水，清脆悦耳，直淌进人的心里去。

    山坡下，一男子正骑马经过，被这动听的歌声吸引，抬头，幽潭般的黑目向着半山坡扫去。

    和煦的阳光下，桑丛之间，一个个采桑女戴着竹笠、背着竹篓，个个模样娇俏、青春洋溢，形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不觉，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看来这次出宫是对了，宇文夕心里想着。早已习惯了宫中的繁文缛节、勾心斗角的他，看到这样自然而欢快的景色，心胸豁然开朗了许多，看来此次东洲之行，是来对了。

    “公子，您可累了？要喝点水吗？”身后随行的太监小何子已经恭敬的递上了水壶。

    宇文夕摇摇头，道：“我们在日落之前要赶紧东洲城内，还是赶快行路吧。”

    “是。”

    小何子小心的观察着他的脸色，陛下才登基不久，常常喜怒不形于色，所以他总是很小心的揣测着圣意。

    半山坡上，采桑女们瞧见坡下驿道边一行人马走过，个个衣着华丽，是他们这乡土之地所没有的，不由得个个睁大了眼睛瞅着，瞧见带头的高大男子，虽则一脸冰霜，可是那模样却俊美的让人脸红，禁不住嘻嘻哈哈的打起趣来。

    “雪儿，雪儿，你不是还没订婆家吗？何不对着山下的男子唱首情歌，你看，他正往这边看呢。”一名采桑女笑着。

    另外几名采桑女也逗趣道：“呀，你害羞了，雪儿！你不唱，我们替你唱。”

    那名叫做“雪儿”的采桑女听了羞得满脸通红，只见她明眸皓齿、面白如雪、容颜如画，果然是个美人儿。她慌了，咬着唇，道：“不要不要，你们要耍着玩也不是这样玩的！”

    旁边一个胖点的采桑女却已经开口了，向着山下唱道：“欸——，山下哥哥慢点走嘞，哟嘞啷咯，这里人儿把你留嘞，哟勒啷咯，我们雪儿未订亲，不知哥哥的彩球在不在耶，哟嘞啷咯……”唱罢，一群女子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窘得雪儿面红过耳。

    宇文夕勒了马缰，诧异的抬头，她们是在对我唱吗？看那些女子推搡着一个年轻的女孩，那女孩娇羞的满脸通红，他们唱的雪儿是她？只见她夹杂在采桑女之间仿佛山雀里的凤凰，虽则乡土打扮，却丝毫不能遮掩她如花的容颜、温婉的气质。

    他心中荡过一丝波澜，眼中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小何子在一边担心的要死，这些不知高低的女孩子怎么这样？开玩笑开到皇上身上去了。他小心的看着宇文夕，不知他要如何发落这些女孩子。

    脸上原本冷淡的面孔变得柔和起来，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他原本也是个年轻的男子，只是江山社稷过早的压在了他的身上，致使原本的青春活力都被世故与沉稳给掩盖，如今听到年轻女子的山歌，如何能不开心？

    他望向山上那名叫做“雪儿”的女子淡淡一笑，一刹那间，仿佛冰雪融化、春风拂面的感觉，这一刹那的回眸，叫那些山里的女孩子都滞住了呼吸，呆呆的看着。

    “砰砰砰……”雪儿紧紧咬着下唇，她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他会答歌吗？会吗？

    “驾！”他扬鞭，没有作答，望向前方，他还有许多事要做、许多路要走，如何能因路边的野花而耽误行程呢？

    那飘逸潇洒的青衣，宛如一道靓丽的风景，映入了众女孩的脑海中。

    雪儿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眸色黯了黯，心中掠过一丝沉甸甸的失落感。他不过是个路人而已。

    太阳快落山了，众采桑女收拾了东西，载着桑叶回家了。雪儿下山后像往常一样去小酒店里沽了几两浊酒给父亲，父亲每日吃饭前都喜欢喝点小酒。

    “爹——，我回来了。”雪儿回到家里，脸上却没有以往的笑容，不知为何，自从见过那山坡下的过路男子，她的心底就很不平静起来。

    “爹？”

    奇怪的很，雪儿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她没有买回家，父亲怎么就喝酒了？

    “雪儿，雪儿……”坐在桌子边的黎老爹向她招着手，喝的半醺，笑嘻嘻的说：“你看，这是隔壁村夜秀才送来的聘礼哩，送了好几坛好酒哩。”

    “什么？聘礼？”黎雪儿惊得瞪大了眼睛，“爹，你答应了？”

    “嗯，呵呵，当然答应了，那夜秀才可是百里挑一的美男子哩，家里又还算的上殷实，这样百里挑一的女婿去哪里找咧。爹已经答应了，你也准备准备，过些日子就是人家媳妇了。”黎老爹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兴高采烈的说。

    “可是，爹……我……”

    “你什么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人家都订亲了，你爹我都替你着急呢！”说罢，黎老爹翻了翻白眼，打了个酒嗝，趴在桌上呼呼睡去。

    这晚，黎雪儿睡不着觉，她独自走到门外，坐在门口，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相公？嫁人？怎么会这么快？可是她们村里的姑娘不都是这样吗？有人上门提亲，觉得门当户对便嫁了，即便是从来没有见过面，不也嫁了吗？何况她未来的相公还是百里挑一的美男子，她有什么好犹豫？有什么好迟疑的？

    她支着下巴，看着天上的月亮，渐渐的，那月亮上显出一张脸来，是白天的那个年轻男子！她吓了一跳，拍了自己一下，你在想什么？人家的衣着华丽，非富即贵，你一个小小村姑岂能妄想的？

    心里轻轻的叹了一口，真的，就这样嫁了吗？

    宇文夕要启程回京了，这次来东洲，除了处理一些公务，他在各处走了走，再次来到那山坡下时，他停住了，依旧有许多采桑女在唱着歌欢快的采着桑叶，可是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是什么？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娇羞满面的脸，他自嘲的笑笑，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公子，大婚要到了。太后催促我们回宫呢，要快些啊！”小何子适时的提醒了一句。

    宇文夕回过神来，大婚？讽刺的很，未来的皇后是太后的侄女，无非是为了稳定皇权，皇室间的联姻不过是些阴谋的玩意。他嗤之以鼻。

    回京、成婚，看到那如花似玉的皇后，他却没有任何的感觉，那仿佛只是面具下的一张脸，鲜活？自然？在皇宫里，这些完全不存在。

    他忙着政事，用一切可以充实自己的工作将生活满满的填起来，后宫三千，却没有一个让他的心头出现一丝涟漪。

    为什么？他问自己。

    终于，他启程了，再次向着东洲进发，这一次与上次相隔已经三年，他究竟是在找寻什么？或者，这次他想给自己一个答案。

    三年后的三月，宇文夕甩开了众人，独自来到了东洲，来到了那个小桑坡。立在桑坡下良久，桑女来了又去，一个个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掩嘴嬉笑着离去，却唯独没有看到她。

    他低头叹了一口气，好笑自己的行为举动怎么像一个毛头小伙子？

    “魅儿，慢点走！”一阵清脆的声音传到耳内，那声音仿如流淌的溪水，震颤着他的心。

    他忍不住扭头，只见一个桑女背着竹篓正走下山坡。

    “啊呀……”那桑女不小心被石头绊住，向前倒去。

    “小心！”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子声音传进耳里，她心里一跳。

    黎雪儿讶异的抬头，她落入了一个温热有力的怀抱，当那张脸放大呈现在脸前时，她惊呆了。

    “娘——，走啦——”奶声奶气的声音传到耳里，宇文夕吃惊的望着走过来的小孩，他小小的、睁着圆圆的、闪亮的眼睛，是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男孩。他叫她“娘”？

    “请放开我。”她柔声说着，脸上带着一些怯意。

    宇文夕松手，看着那小孩子扑进她的怀抱，他不敢置信的望着这女子，她嫁人了？胸口变得闷闷的，如同一块巨石压着一般。

    “魅儿……我们回家去。”黎雪儿红着脸，牵着小孩子的手，一起慢慢的下山去，走到前面时，终于回了头，轻轻道了一声：“谢谢。”

    她的模样比起以前的娇俏，显得更加的温柔，带着浓浓的女人味道，宇文夕的心中再次如同被震到一般，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自己的怀中，仿佛还残留着她淡淡桑叶的清香。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难以遏制心头的烦闷。

    孩子走的累，娇声叫着：“娘亲抱抱。”

    黎雪儿这才从失神中清醒过来，她抱起孩子，心里却仍旧想着，他怎么会来？时隔三年，他来这里做什么？

    回到村子里时，丈夫不在，他出门去做点小生意，要明天才能从城里回来。

    神不守舍的，黎雪儿煮了晚饭、喂孩子吃了，自己却没吃进去多少，替孩子洗了安置他睡了，这才坐在灯下缝补起丈夫的衣服来。

    嫁给夜思明三年，他对自己很好，她觉得也许这平平淡淡的一生就是她的归宿了，可是如今再次同他的见面，却让她的心起伏不定、神思全乱。